明清徽商賈而好儒,他們以雄厚的資金和豐富的藏書為后盾,也積極加入私人刻書的行列,“揚州二馬”便是典型代表。
清代圖書出版的歷史形態(tài)主要是指刻書,包括官刻、坊刻和私刻三種主要類型。清代私刻空前興盛,出版主體一般是學者士人,他們利用自己的豐富藏書進行??本幱?。而馬氏兄弟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們的刻書數(shù)量多且精美,有“馬版”之稱,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們的刻書還具備了區(qū)別一般清代私家刻書的特征,即不圖市利,崇尚學術。
“二馬”的出版活動
“揚州二馬”系指徽籍揚州鹽商馬日琯、馬日璐兄弟。馬日琯(1688—1755),字秋玉,一字懈谷。馬日璐(1697—1761),字佩兮,一字半槎,清乾嘉時期祁門人。
馬氏兄弟家世淵博,其祖先系漢朝新息侯馬援。北宋末年,傳至馬廷鸞,官至丞相,隸籍鄱陽,生有五子,第三子馬端益遷居婺源。馬端益后傳至馬真三,再遷居祁門,后世籍貫遂為祁門人。曾祖馬大級,明朝諸生。祖父馬悴,官為鹽運使,始遷居揚州。父馬謙,先襲祖司職,后為揚州司馬,贈朝議大夫,娶妻洪氏、陳氏。陳氏生二子,即為馬日琯、馬日璐。因祖、父皆管鹽業(yè),馬氏兄弟便繼續(xù)經(jīng)營鹽業(yè),為揚州徽商巨富之一,因兄弟二人財產(chǎn)不分彼此,志向相同,又均多才藝,同以詩名,故人稱“揚州二馬”。
“揚州二馬”自幼便雅好詩書,后雖為鹽商,亦未有所棄,甚至不惜資財,投身大量文化活動。正是如此,時人及后人每念及二人,不是稱羨其鹽商巨富,而是贊賞其文化功績,尤其是其出版的大量精美圖書,廣為后人稱頌,延至當今。當代學者謝國楨對雍正己酉(1729)年“二馬”刻印的《韓柳年譜》推崇備至,稱贊它“是一部雕刻精美的書籍”。
馬氏兄弟雅文好古,考校文藝,酷嗜典籍,馬日琯著有《沙河逸老小稿》、《懈谷詞》等詩文集,日璐著有《南齋集》、《南齋詞》等詩文集。家有“叢書樓”,藏書號稱富甲江北。馬日璐編有《叢書樓書目》,從書目可以大致了解馬氏兄弟藏書概況。馬氏有“南齋”朱文小長方印、‘半查”白文方印、“臣璐私印”朱文小方印、“南齋秘笈”朱文小方印等藏書印章,這些可鑒定其為馬氏藏書。家設刻印工場,在短短的60年時間里,前后刻書達五六百卷,這在手工刻印的時代,是很不容易的。其刻書無論裝幀還是字體,堪稱精美,時稱“馬版”。
“二馬”集收藏、鑒賞、刻印于一身,雖是鹽商,但在藏書、刻書方面卻純屬追求個人愛好和功德傳世,沒有了商人唯利是圖的脾性,相反,其所藏之書往往無償供人翻閱,甚至于給借閱者免費提供衣食住所。同時,又不惜巨資刻印友人的著作,一生樂此不疲。正是如此,上至皇帝、下至士人,無不稱賞二馬兄弟。阮元把“二馬”與揚州其它巨商進行比較分析說:“馬氏兄弟在揚業(yè)鹽,資產(chǎn)并非首富,而能名聞九重,交滿天下,則其稽古能文之效也。”
其實,能令“二馬”“名聞九重”,不是“稽古能文”就能做到的,更多的因素還是在于馬氏豐富的藏書和精致的“馬版”??v觀馬版圖書的選題標準,即符合主流社會需要的圖書,他們不僅要大力購求、保護,而且還要盡其所能勘誤、刊刻,以此造福子孫,奉獻社會,實現(xiàn)功德傳世的目的。
雖為賈者,咸有士風。“二馬”酷嗜詩詞歌賦,而且本身就有深厚的文學功底,舉辦詩文酒會,與文人學士賦詩唱酬,這是他們追求儒雅生活的重要部分。正因為“二馬”有著真才實學,不同于一般的庸商,所以吸引著海內(nèi)名士?!岸R”設立韓江詩社,在“小玲瓏山館”時常舉行詩文酒會,宴請名士。人稱“揚州詩文之會,以馬氏小玲瓏山館、程氏筱園及鄭氏休園為最盛?!被丈痰奈幕杂X
“二馬”極其崇尚學術、尊崇儒者,這種意識也決定了其出版活動必然服務于學術研究?!岸R”購書、藏書、校書、刻書,不斷豐富著叢書樓的藏書。他們藏書號稱富甲江北,但并非秘不示人,而是慷慨地向廣大學者文士開放,支持他們利用自己的藏書從事學術研究。正因為如此,當時國內(nèi)著名學者如惠棟、全祖望、厲鶚、陳章、陳撰、金農(nóng)、姚世鈺、高翔和汪士慎等都來投靠馬氏。
當時著名文人全祖望經(jīng)常留宿馬家,借書觀閱,而“二馬”一旦獲得珍籍,必定拿出給全祖望觀賞。著名詩人厲鶚也同樣得到“二馬”的優(yōu)待,厲鶚曾借住“小玲瓏山館”長達數(shù)年,馬氏所藏之書任其觀閱。不僅如此,“二馬”還不惜巨資,贊助文人出版,如著名學者朱彝尊所著《經(jīng)義考》300卷,其后人家境貧窮,無力出版,有人告知馬氏兄弟,“二馬”不惜千金助其出版?!岸R”這些善舉無疑有助于當時學術研究的開展,有助于學術交流和文化傳承。這也同樣為“二馬”贏得了美譽。
“二馬”的出版活動更突出表現(xiàn)在書籍的整理、??焙桶姹镜目加喩稀R环矫嫠麄儗⒉貢屑毐鎰e,考訂版本,整理歸類,編輯《叢書樓書目》。精審的精品意識更集中體現(xiàn)在??鄙?。校勘時,馬日珀將不同版本的書籍同時放置書桌上,互相參比印證。另一方面,延請著名學者、??泵业裙餐b賞、考訂和??薄H嫱?、戴震、惠棟、厲鶚等人探討時,往往“席上滿斟碧山朱氏銀槎,侑以佳果”,一旦得到滿意結論,即飲酒歡慶。
此外,“二馬”叢書樓里的藏書,還為《四庫全書》的編纂作出了貢獻?!端膸烊珪偰俊分涶R氏藏書有373種5529卷,其中經(jīng)部57種670卷,史部123種1658卷,子部43種731卷,集部150種2470卷。乾隆三十八年,北京四庫館開辦,下令在全國范圍內(nèi)征書。其時“二馬”均已故世,日璐子馬裕(字振伯)恭進藏書,可備采者776種,是南方藏書家獻書最多的四家之一。乾隆御賜《古今圖書集成》1部、《平定伊犁金川詩圖》1幅,并親題《曷鳥冠子》相贈。
錢財傳承易,文化傳承難?!皳P州二馬”能夠名垂千古,不在于其財富的雄厚,而在于文化傳承的功績。所以,有人將徽商與晉商作一對比,雖然同為國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商幫,但徽商價值取向是讀書仕進,晉商則是經(jīng)商謀利,無意于習儒仕進。因之,產(chǎn)生了不同的社會影響:徽商衰落了,但所支持的文化事業(yè)卻成了今天文化寶庫中的瑰寶,尤其是所培養(yǎng)的文化精英及其所創(chuàng)造的精英文化,推動了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發(fā)展;晉商衰落了,除了梆子戲和其創(chuàng)造的商業(yè)經(jīng)驗外,文化事業(yè)卻是空白。
徽商熱衷于出版活動,在于有雄厚的經(jīng)濟為基礎。經(jīng)濟發(fā)展是文化創(chuàng)新、提升文化競爭力的基礎。失去經(jīng)濟的支撐,文化創(chuàng)作難以維持,更談不上創(chuàng)新;沒有創(chuàng)新,文化便失去了競爭優(yōu)勢。明中葉以來徽州出版異軍突起,直接原因在于其實現(xiàn)了文化創(chuàng)新。這種文化創(chuàng)新根植于繁榮的徽商經(jīng)濟。
在徽州重教興學之風的熏陶下,徽商形成了賈而好儒的特色?;丈毯萌鍩o疑對明清文化的發(fā)展和繁榮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梁啟超把以徽商為主體的兩淮鹽商對于清初文化繁榮的貢獻,媲美于意大利豪商對文藝復興的作用:“淮南鹽商,既窮極奢欲,亦趨時尚,思自附于風雅,競蓄書畫圖器,邀名士鑒定,潔亭舍豐館谷以待,其時刻書之風甚盛……固不能謂其于茲學之發(fā)達無助力。與南歐巨室豪賈之于文藝復興,若合符契也?!?/p>
其中,“二馬”顯然是揚州鹽商刻書的代表。其出版圖書并非純粹附庸風雅,而是“好儒”的文化追求。正是這種文化追求,形成了徽商及其子弟的文化自覺。因此,文化自覺是商人乃至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推動力,而文化迷失則是商人乃至社會走向衰敗的內(nèi)在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