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歌聲
王超是個氣象監(jiān)測員,他的工作就是采集漠河氣象監(jiān)測站的數(shù)據(jù)和維護儀器。2012年年初的大雪極寒天氣把他困在中國最北的氣象監(jiān)測站中。
這天吃過晚飯,調(diào)好儀器,王超就上床睡下了。盡管監(jiān)測站里有干糧,但是電視廣播都沒有,如果雪依然不停,沒辦法回去,他就要變成“山頂洞人”了。窗外,北風(fēng)呼呼地刮著,積壓的大雪已經(jīng)有大腿高了。王超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遠處傳來一聲響亮的火車汽笛聲,這是中俄鐵路漠河小站的最后一班車到站了。
很快,12點的鬧鐘響起,王超正睡得迷糊間,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歌聲。王超一激靈,翻身坐起,他發(fā)現(xiàn)這不是夢,真的是有人在外面唱歌。這荒郊野外,又是零下40多攝氏度,大雪紛飛的天氣,是誰半夜時分在野地里唱歌?王超感到后背上直冒冷氣。
王超壯著膽子,起身拿著大手電開了門。就在門開的一剎那,歌聲停止了。門框上,一盞黃色的孤燈亮著,四周是一片茫茫雪原,有說不出的神秘。王超把手電朝四周掃了掃,大聲叫道:“誰,誰在外面?是誰在那里唱歌?”回答他的只有呼呼的北風(fēng)。
真是活見鬼了!王超關(guān)上門,又找了根木棍頂在門背后。下半夜他怎么也睡不著了,盡管那歌聲再沒有出現(xiàn)過。
第二天一早,王超就出門在周圍巡視了一大圈,厚及大腿的積雪中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即便有什么痕跡也早被覆蓋住了。這天晚上,他強忍著睡意,想看看今晚是否還會有那神秘的夜半歌聲?只是快到11點時,他的眼皮打起了架,昨天一宿都沒睡,他很快睡著了。
12點整,他又被那詭異的夜半歌聲驚醒。這一次他剛起身,歌聲就停了。出門尋找了一圈,什么也沒有,王超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慌忙跑進屋子,關(guān)上門。
“篤篤篤……”王超以為自己聽錯了,又是幾聲輕響,門外不知是誰敲了他的門。隔著門,他顫抖著嗓音問道:“是誰?”一個清脆的女人聲音:“大哥,我是從漠河車站下車的旅客。今天火車晚點了,我找不到住的地方,你能讓我進屋暖和一下嗎?”
門外的女子見沒人吱聲也沒人開門,又說了:“大哥,我真的不是壞人,只是個孤身旅客,你不信就把門開一個口子,我把身份證和火車票遞進去給你看看。”
王超把門開了一個縫朝外窺探。一個身穿紅色羽絨服的女人正站在外面,她的頭臉都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看到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在雪光的襯托下格外顯眼。他接過女人塞進門縫的身份證和火車票,核實了一下,果然是末班車的旅客。
門外,女人接過他遞回的票證說:“大哥,這下相信了吧,讓我進去吧,這大雪紛飛的!”王超打開了門,女人進了屋,解下圍巾和帽子,是個挺漂亮的女孩,二十五六歲。王超問女孩,怎么這么晚一個人趕到這荒蕪的雪原中來了?女孩沉默了一下,說是來會一個朋友。
我來了
女人喝著王超倒的開水,和他說著話。王超說:“其實也不是怕你是壞人,咱們這漠河極北苦寒的地方,還真沒什么不長眼的壞人來過。再說就算有人來,也沒啥可怕的,離我這監(jiān)測站朝北走一公里就是解放軍的漠河邊防站。有人民子弟兵在我怕啥?只是……”王超想起了這兩夜奇怪的夜半歌聲,停頓了一下,接著和女人說起了這兩天半夜詭異的歌聲,他注意到女人聽到他的話時,渾身顫抖了一下。這一夜,王超讓女孩睡在床上,自己用幾個凳子拼了一個簡易的床鋪。女孩搶著要睡板凳,王超硬是把她推回了床上。
第二天一早,女孩告別王超走了。到了夜幕降臨,王超剛把儀器調(diào)好,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打開門,還是昨天的那個女孩。
“大哥,能讓我再住一晚嗎?”
王超愣了一下,閃身讓女孩進屋。
“怎么了,沒見著朋友?身上沒錢了?還是沒有找到旅館?”
女孩搖了搖頭,卻沉默著不說話。這一夜,兩人都翻來覆去睡不好,王超是因為那夜半歌聲,而女孩的心事是什么呢?鬧鐘在12點準(zhǔn)時響起,可是連續(xù)兩晚在12點準(zhǔn)時響起的歌聲卻沒有如約而至。黑暗中,一直醒著的王超感覺到床上的女孩坐了起來,她披上衣服下了床。過了十幾分鐘,都沒見女孩回來,他忙穿上衣服出去看看。衛(wèi)生間的門是開著的,沒人。他一轉(zhuǎn)身來到大門前,卻看見大門虛掩著,女孩出去了。王超打開門,這一夜雪停了,一輪滿月掛在天空中,把雪地照得格外亮。他遠遠就看見一個紅色的身影朝雪原深處走著,厚厚的積雪讓她走得異常艱難。
“回來,你干什么去,快回來!”王超朝女孩的身影喊著,聲音在荒涼的雪地上傳得老遠。女孩的身影頓了一下,沒有回頭仍然朝前走著。王超怕她遇到危險,抓過一根木棒,跟了過去。在雪地深處,他終于追上了女孩:“你干什么啊,這三更半夜的?”
女孩被他吼得哇地一聲大哭。這一下倒讓王超的心軟了:“回去吧。”
女孩突然揚起臉,對著夜空大聲喊著:“阿勇,你在哪里?你出來啊,我知道是你,我是蕓啊,我來了!”女孩一邊哭一邊叫,最后傷心地趴倒在雪地上。
我們的約定
王超把女孩背回屋中,許久她才蘇醒過來。王超安慰她:“妹子,遇上什么煩心事了吧?”
女孩給他講了一個故事。一年前的這個時候,一個南方女孩在九寨溝旅游時不慎跌到山谷中,摔傷了腿,被一個探親回家的戰(zhàn)士遇上了。他給女孩固定了傷口,然后背著她在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把她送到了景區(qū)急救站。女孩從此愛上了這個戰(zhàn)士,與他開始了一段從中國最南端到中國最北端的鴻雁傳情的愛情。
直到有一天,女孩決定去看戰(zhàn)士。她和戰(zhàn)士約定在2月15日至2月17日的某一夜趕到戰(zhàn)士的部隊。這個日期正是一年前,他們在九寨溝雪地里相識的那三天。到漠河的火車只有半夜這一班,戰(zhàn)士告訴女孩,她可以直接走到氣象監(jiān)測站,一出火車站就可以看到高高的風(fēng)標(biāo)。而他每天執(zhí)勤站崗,剛好11點換崗,一下崗就趕過來接她。他從部隊趕過來的時候,女孩剛好到達氣象監(jiān)測站。女孩說半夜一個人走夜路怕黑,戰(zhàn)士說不怕,我會在北國雪原的夜空中為你歌唱一支情歌,那歌聲可以飄出很遠,一直跟在你身邊。
可是就在一個月前,女孩接到部隊的電報,戰(zhàn)士在搶救雪崩遇險的群眾時犧牲了。說到這里,女孩哭著說:“昨天聽你一說起夜半歌聲,我就知道那一定是阿勇。他沒有忘記和我的約定,他知道我一定還會來,他知道我一個人怕黑,所以他的靈魂才會在約定的日子,每晚在雪原上唱著情歌等我??墒墙裢恚襾砹?,他怎么……怎么反而不出現(xiàn)了?他怨我來晚了嗎?”
聽著女孩的話,心情沉重的王超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就在這時,嘹亮的歌聲突然在窗外響起,王超打開百葉窗,下面的雪原中,站著一個孤單的身影,只見他穿著軍衣,戴著軍帽,動情地唱著《血染的風(fēng)采》。
“是阿勇,是阿勇。他來了,我要去見他?!迸⒄f著,拔腿就往外跑。王超拿著她的外套跟在后面。當(dāng)他們趕到那個戰(zhàn)士身前時,歌剛剛唱完。阿蕓望著戰(zhàn)士的臉,失望地呢喃:“你不是阿勇,不是!”
戰(zhàn)士上前敬了一個軍禮:“你是阿蕓吧,我是阿勇的戰(zhàn)友。阿勇犧牲后,我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他和你的通信。這才知道你們之間夜半情歌的約定。這是戰(zhàn)友最后的心愿,要用歌聲來保護你。無論你來不來履行和他的約定,我們也一定會幫助他實現(xiàn)最后的心愿。前兩晚有兩位戰(zhàn)友換崗后,直接趕過來,在火車到站后的12點,代表阿勇準(zhǔn)時為你歌唱。今晚,因為大雪封路,我來晚了。”
三個人就這樣站在北國雪原之中,誰也沒有說話,不知是誰突然又唱起了那首《血染的風(fēng)采》,很快,三個聲音混在一起,動情的歌聲在雪原冰國的上空久久回蕩。
(何增輝摘自《小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