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兼明
前些日子,大陸“烏有之鄉(xiāng)”、“四月網”等網站短時被封,在網絡和微博上引起是否應禁止極左言論的一番熱議。除了極少數(shù)“憤青”,大多數(shù)人并不贊同簡單的“禁言”,即便是一些過去與左派觀點完全對立的學者,也認為“禁言”顯然有違言論自由的公民權利。更多的人則從中引申出,如何盡快確立保障言論自由的法律法規(guī),以及作為公眾知識分子的媒體人應如何堅守職業(yè)道德準則,恪盡社會責任的深層話題。所有這些都在表明,社會理性在整體上升,令人感奮而欣慰。
所謂言論自由,不同國家尺度不同。在發(fā)達國家,只要個人言論沒有觸犯“明顯而即刻的危險”的原則,政府就應當予以保護,絕不搞“因言獲罪”?!皹O端言論”與“危險言論”不同,極端言論往往是指那些摒棄客觀和理性的態(tài)度、將價值觀念或立場絕對化的言論。所謂多元社會就是對極端言論有足夠容忍度的社會。美國在1970年代后,對言論采取了更寬容的司法原則,認為言論只有在對社會秩序造成或極可能造成重大而實質危害、這種破壞須達到明顯嚴重的程度、并有立即實施的可能時,才能對言論自由加以限制或處罰。雖然在中國的司法實踐中這并不能照抄照搬,但至少可成為我們判斷此類問題的一個參考。
隨著大陸網絡和微博的普及,“左右”之爭、“左右”陣營的撕裂已完全公開化了。過去學術圈中的爭論,已被無限制地放大到了民間社會。網民中流行的“五毛黨”、“愛國賊”、“帶路黨”、“西奴”、“漢奸”等稱謂,甚至成了一部分人的口頭禪。在網絡和微博上,此類帽子滿天飛,針鋒相對,相互妖魔化的攻擊也愈演愈烈。這種標簽化、謾罵式的文革思維和語言,不僅遮蔽了對真正社會問題的探試而且損害了知識分子的整體形象。如何在對公共事務的討論中擺脫這種簡單化的左右分野,應當成為所有知識分子和媒體亟須共同考慮的問題。左右派的分裂如果固化,不僅易給民眾帶來先入為主的誤導,而且會使社會整體思維簡單化,使人們失去多角度看問題的可能。
每過十多年,中國社會就會出現(xiàn)一次思想與觀點的大碰撞。近幾年由于社會矛盾的加劇,知識界也涌現(xiàn)出了各種思潮,其實無論左右派的知識分子,目的都是對社會現(xiàn)實提出自己的治理主張。但是,如果只分左右兩個陣營,顯然簡化了復雜的社會和思想現(xiàn)實,而知識分子非左即右的站隊,更是弱化了各種知識譜系的力量。知識界各派系中因知識結構的不同,關注領域和方式也各不相同,有政治、歷史、經濟、文化等各種角度的分析方法。即便是單個知識分子,他的思想觀點也常常是混雜的,對待政治、經濟、文化的立場也可能不盡相同,很難以左右來概括區(qū)分。如美國學者丹尼爾·貝爾就曾自稱是“經濟上的社會主義者,政治上的自由主義者,文化上的保守主義者”,這種狀態(tài)也符合當代很多知識分子的現(xiàn)狀。給某個知識分子簡單地貼上左右派標簽,是對復雜的知識譜系和學術觀念的不尊重,而且很明顯,左右中的單獨一派并不可能提出解決現(xiàn)實問題的完整方案。
比起左右派來,對中國改革有過重大推動作用的知識分子,多屬于中間派,或者說是務實派、改革派。這部分人往往超越了簡單的左右站隊,以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來解決中國不斷出現(xiàn)的社會、經濟與政治問題。從鄧小平時代開始,不爭論“姓社姓資”、“摸著石頭過河”等,都是超越左右的說法。人在渡過湍急河流時,是不可能先選擇左右的??梢哉f,改革開放30年之所以能取得一些業(yè)績,很重要的一條就是堅持了實踐理性,沒有生搬硬套非左即右的既有模式。要理解中國,解決中國當下日趨復雜的現(xiàn)實問題,知識分子就必須有超越左右的視野與胸懷。
超越左右,并不是指要模糊個人的價值判斷標準,而是講在對話與說理爭論中,知識分子應當放棄直接指向對方陣營的各種攻擊與謾罵,以寬容尊重的態(tài)度,以常識、良知和社會責任為起點,以實現(xiàn)社會的自由、文明與正義為目標,在不同的社會領域進行思想交流、溝通與合作。只有這樣,左右的理論之爭對社會、對人民才有裨益,對政府官員的違規(guī)權力才有制衡作用。無論是左派所要的平等、福利,右派希望的民主、自由,或者中間派遵循的實踐、理性,都會成為社會制度改革與創(chuàng)新的源泉。不同派別的知識分子通過代言不同群體的利益,一個多元的社會才能實現(xiàn)平衡和發(fā)展。
知識分子左右陣營的撕裂、互掐還有一個副作用,就是為權力的腐敗提供了機會。知識分子越分裂,腐敗官員越開心,甚至可以利用這種分裂和對壘,制造一種忽左忽右的社會變動,來掠奪公共利益,因為有能力監(jiān)督腐敗、違規(guī)、越權官員的知識分子正忙著內訌和內耗呢!要改變這種現(xiàn)狀,只有眼光向外,脫離派系思維,尋求共識,把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作為治學與爭論的基礎。例如對權貴資本造成的社會不公、對司法和權力的濫作為和不作為等,左右派是有共識的,如何在此基礎上,進行交流與對話,以承擔知識分子應盡的批判職能,對知識分子這個共同體來說十分迫切。只有左中右齊攜手,知識分子群體才能在社會轉型過程中承擔起自己應盡的義務,中國知識界才可能有一個遠大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