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久久

《Knaller frauen》，德語的意思是“持續(xù)性有機污染物的婦女”，中文翻譯作《炸彈妞》。不過它還有一個更勁的名字：《屌絲女士》。毫無疑問，這個更本土的名字輕松跨越了文化障礙，讓這部德國喜劇片看起來無比親切。成千上萬自詡“屌絲”的中國觀眾把這個夸張又吵鬧的長腿妞奉為女神。

內(nèi)褲下去，水準上來？

瑪?shù)倌龋∕artina Hill）是眼下德國電視熒幕上最搞笑的女明星，也許還可以去掉“女”字。她曾經(jīng)六次獲得德國戲劇獎，演出過不下于十四部電視作品。不過在此之前，她和中國觀眾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直到《屌絲女士》在今年招搖而來，在短短一個月里紅遍了大中華局域網(wǎng)。

實際上這部戲是在2011年上映的，德國《名鏡在線》報道這部電視劇時說，里面隱藏了大量的葷段子，不過“內(nèi)褲下去，水準上來”。

在家鄉(xiāng)德國，《屌絲女士》恐怕都沒有在中國這么流行。這部戲只是在SAT.1電視臺每周五晚上11點15分播放，不是黃金時段。而在中國，這部戲顯然大獲成功。在豆瓣的關(guān)注人數(shù)超過兩萬，盡管只是《黑鏡》的一半，但這個數(shù)字已經(jīng)接近《生活大爆炸》第五季和《唐頓莊園》，遠遠超過《IT狂人》。而且這樣的成績是僅僅依靠網(wǎng)絡下載和非法的在線視頻取得的。

總的來說，這部喜劇看起來像是各種冷笑話和葷段子的集合?！皩沤z女士”的身份，時而是家庭主婦，時而是約會女友，時而是辦公室女郎，但無一例外都在四處潑灑荒誕和神經(jīng)質(zhì)的狗血。比如第一集開場，屌絲女士聽著音樂，忘乎所以地在路邊對著一位西裝革履男的屁股扇耳光；比如小心翼翼把孩子放到自行車后座上，然后翻身上車一腳踢下去；比如試了試浴缸的水太冷，就去裹一床棉被，哆嗦著躺進去。

《屌絲女士》的故事有時候?qū)嵲谔^夸張，有時候葷段子橫飛，有時候又無厘頭得要死，比如這個長腿妞會突然放下咖啡，滿地亂跑，用上整整一分鐘的時間狂吼：“啊——啊啊啊啊??！我放了太多糖！??！”

節(jié)操跟底線碎了一地

有個笑話，說世界上最薄的書有三本，一本是英國的菜譜，一本是法國勝利史，還有一本是德國人的笑話書。

不止一項調(diào)查顯示，德國人的幽默感有多么糟糕。最近的一次是去年，由社交網(wǎng)站Badoo開展的涉及15個國家的幽默感調(diào)查，德國人再一次毫無疑義地墊底。讓一個盛產(chǎn)貝多芬、黑格爾和大眾汽車的國家在講笑話上頗有建樹未免太過苛刻。他們在效率、守時和理想上的名聲，已經(jīng)足夠殺死大部分幽默細胞。

蒂爾·斯威格自編自導自演的《甜蜜幼兒園》被譽為2007年德國最好看的愛情喜劇片，可是依然被批評為“流于程式化，情節(jié)老套，笑料生硬”。可能近年給世界觀眾留下印象的，不過是《好男不當兵》里對德意志民族的自嘲：“德國人沒有孬種，否則我們不可能贏得兩次世界大戰(zhàn)?！?/p>

《屌絲女士》的幽默也沒有那么高級。它看起來更像是憨豆先生的翻版——搞怪的行為和表情、夸張的反應、不靠譜的解決方案，只不過從眉毛高挑的大鼻子英國佬主角換成了一個身材倍兒棒，舍得豁出去的日耳曼長腿漂亮妞，而且在惡搞上更沒下限。連德國人都在吐槽，對于瑪?shù)倌葋碚f，導演的作用主要是防止她把惡搞往沒邊了整。

除了用一分鐘的長鏡頭喊“我放了太多糖”，她還會不穿內(nèi)褲爬到一個男人頭上，會在練瑜伽的時候?qū)W狗叫，會用電擊器讓自己起床給孩子喂奶，會在老公的真誠贊美之下，捏著嗓子唱一段撕心裂肺的歌劇，會在約會中吃一塊滾燙的牛排，然后擺出各種努嘴吐舌的表情。記得憨豆在火車上對一個小男孩扮鬼臉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嗎？是的，小男孩果斷而英勇地給了他一巴掌。

不喜歡憨豆先生的人會不屑一顧，這種裝低級扮弱智的腦殘搞笑毫無技術(shù)含量。當然也不要指望他們對屌絲女士有什么好評價了。

咸魚翻身都懶得意淫

但是屌絲永遠擁護屌絲，所以《屌絲女士》毫無懸念地走紅了。

最初做字幕的是天天美劇論壇，根據(jù)論壇站長史萊克的說法，當初做字幕的時候，屌絲這個詞剛好很紅，于是就把名字翻譯成了《屌絲女士》?！秾沤z女士》里的種種無厘頭和瘋狂，顯然激發(fā)了中國觀眾深藏心中的瘋狂念頭。比如在超市拿起兩根香腸耍雙節(jié)棍，這樣轉(zhuǎn)瞬即逝的頑皮念頭恐怕許多人都有過，只不過怕被人嘲笑，更不敢在保安過來時假裝無心抽到他的襠部。

但是更重要的原因，也許在于對“屌絲”這種共同身份的認同。

屌絲的走紅，差不多也就是《屌絲女士》在德國開播的時候。按照某種被廣泛認可的定義，“屌絲”是這么一類人：他們身份卑微、生活平庸、未來渺茫、感情空虛，不被社會認同。簡而言之，屌絲就是人生的失敗者。

成功人士或者想成功的人士應該目標明確，執(zhí)行力強，嚴格守時，凡事有計劃，絕不浪費時間；應該果斷干練，說話做事從不拖泥帶水；應該關(guān)心和談論嚴肅的話題，比如世界經(jīng)濟和股市行情。

《屌絲女士》里的姑娘不靠譜、沒頭腦，不會優(yōu)雅端莊，想到一出是一出，舉止猥瑣，隨時隨地出丑。哪怕她魔鬼身材，有一頭金發(fā)和兩條又長又直的美腿，但是哪一樣都跟“成功”靠不上邊。一個姑娘都能狠心把自己作踐成這樣，誰能忍心不承認她也是屌絲呢？

屌絲女士無疑是個小人物，但是曾經(jīng)，小人物還沒有墮落到“屌絲”這樣不堪的地步。

崔健唱《一無所有》的時候，小人物還在追問命運“你何時跟我走”。而到了《屌絲女士》走紅的時候，不僅灰姑娘嫁入豪門或者小人物打敗大惡人的童話早就像吹破的避孕套，連咸魚翻身的故事，屌絲們都已經(jīng)懶得去意淫了。旁人看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如果是莊子，他會說：“往矣，吾將曳尾于涂中?！薄銈冏甙?，我還是在泥巴里打個滾的好。不過這種引經(jīng)據(jù)典就失去屌絲精神了，屌絲會堆上一臉諂媚的微笑：“屌絲何苦為難屌絲……”

社會學家們會提到階層板結(jié)、貧富分化之類的名詞，而屌絲們已經(jīng)不會憤懣和不滿，面對現(xiàn)實的失望和無力感最后都發(fā)酵成自嘲。在高帥富們擁著女神呼嘯而過的時候，屌絲們就是那些被濺了一身泥水，然后笑嘻嘻互相嘲笑狼狽的路人甲，即便孤獨寂寞，也要學著元首說一句：“我到河北省來（Und doch habe ich allein，我孤單一人）?！?/p>

他們樂于自貼標簽，自認人生的失敗者，當有房有車的壓力和成功學的評價標準如山一般讓人難以喘息的時候，他們亮出腦門上歪歪扭扭的“屌絲”二字，對現(xiàn)實涎著臉：“您就別跟我一般見識了。”

所以，《屌絲女士》會讓他們?nèi)缬鲋?。沒教養(yǎng)沒頭腦沒正經(jīng)沒心沒肺，也沒心機沒壓力沒苦大仇深，他們看到自己的影子，也看到自己的夢想。

所謂國泰民安，千百年來，老百姓的夢想不就是踏踏實實做個無人打擾的屌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