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雯

(江漢大學 武漢語言文學研究中心,武漢 430056)

論沈虹光戲劇中的人生智慧

王 雯

(江漢大學 武漢語言文學研究中心,武漢 430056)

沈虹光的戲劇作品擅長通過普通人的家長里短來思索人生,她認為時代給人們帶來了精神情感上的震蕩和沖擊,但人們可以借助民間智慧和親近自然的方式來應對人生的困境,重獲安全感和幸福感.這些顯現(xiàn)出其作品所蘊涵的人文關懷與人生智慧.

沈虹光;戲劇;人生;民間智慧;自然

湖北作家沈虹光的戲劇作品不僅具有深厚的生活底蘊和人生感悟,而且洋溢著濃濃的詩意.在其作品中,沈虹光挖掘了現(xiàn)實社會人們的適應問題、疏離問題,并且試圖指出這種生存的不利境遇源于人們對大自然的疏遠,對民間鄉(xiāng)土的背離.遠離自然、鄉(xiāng)土直接導致人在精神上的安全感、幸福感的缺失,無論是天真爛漫的孩子,還是歷經(jīng)風雨的老人,抑或是終日忙碌的青壯年都是如此.細細品味沈虹光的劇作之后會發(fā)現(xiàn),她的作品具有思索品格,即她試圖思考普通人的現(xiàn)實人生問題.

一、探索現(xiàn)實人生的"常"與"變"

沈虹光的劇作常常聚焦于都市人生中各式各樣的瑣碎而平實的生活.她習慣于通過主體對于環(huán)境的適應來表現(xiàn)人生的"常"與"變".在沈虹光的劇作中,無論男女老幼都會多少經(jīng)歷一些變故、矛盾、糾紛、摩擦或猜忌等.當然,人生的災難與痛楚并不是劇作家所要著力揭示的,它們總是發(fā)生在幕后,而劇作家讓我們看到的多是那些生活中的些許不愉快.在劇作家筆下,這些不愉快常常捉弄著女性或者孩子,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她們卻繞不過去,必須面對.

《幸福的日子》里的李辛,默默忍受著單位、鄰里之間關于她與一位失蹤男士的關系的議論.這位名叫郭景陽的男人離了婚還帶著一個男孩,而她和他只在工作中接觸過,彼此間有那么一點好感.但郭景陽失蹤之后,他們之間還未得到證實的感情就被旁人認定了.男方的工會領導找上門來,請求李辛照顧郭景陽的孩子小可.幾番周折,李辛的生活變得忙碌而復雜起來.她像單親母親那樣,肩負起撫養(yǎng)孩子、撫慰孩子心靈、等待孩子父親的多重責任.不僅如此,她還要為這個處在叛逆期的小男孩尋找親生母親.這些對于一位未婚女性來說,多少是有些不愉快的.十歲左右的男孩小可,也在不斷地被迫面對一次次家庭關系的分裂和重新組合,從曾經(jīng)的三口之家到父母離婚后與父親生活,父親失蹤后寄宿于姑媽家,姑媽病重又不得不被陌生的李辛阿姨撫養(yǎng).在不斷的變故中,小可幼小的心靈不停地調(diào)整、適應著父母感情破裂、父親"死"了、母親杳無音訊、姑媽病重等生死離別的情感洗禮.雖然劇作家將孩子父母離婚、父親失蹤這些人生的痛楚做了幕后處理,但是從小可對父親的回憶、對母親的思念,對李辛從糾纏、摩擦到依戀之中,我們依然能感受到這個小男孩內(nèi)心世界的糾結與悲喜.

《同船過渡》一開場,人物就陷入了三重沖突之中:團結戶的擁擠空間、青年人和老人的代溝以及婚姻與獨身的觀念差異.這種或隱或顯的矛盾,使得像水池堵了這樣的生活瑣事都不斷地引發(fā)方老師與米玲之間唇槍舌劍的爭執(zhí).團結戶里的兩家人不斷地在摩擦和猜忌的渾水里沉浮著.劉強時時提防妻子的前男友借做生意之名向妻子示好,米玲偷偷為方老師征婚想將她"請"出團結戶,方老師排斥婚姻但最終心里也蕩起了漣漪.

這兩部劇作中的人物,代表了蕓蕓眾生中的男女老少.讀者對這些人物和故事,似曾相識又有些陌生.細細品味它們,會感嘆造化弄人,人生命運多舛;但如果隨意把玩,則能感悟到無常即是人生.在對沈虹光的訪談中得知,她深受托爾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俄羅斯作家的影響.她說: "那個年代的俄羅斯文學我覺得他們都有一種人文情懷,一種理想.即使是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寫那些底層的東西,但是他內(nèi)心總是追求著光明的,這可能正是我比較喜歡的.所以我的作品中也偏向于表現(xiàn)一些希望的、美好的東西,哪怕是生活中有一些不如意,還是盡量去表現(xiàn)人對生活、對人生的理想與希望.我不太喜歡表現(xiàn)那些陰慘慘的故事,可能就是早年受了俄羅斯作家的影響,雖然他們是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但始終貫穿在作品中的就是理想、深厚的人文關懷."[1]沈虹光深受俄羅斯文學中深厚的人文因素的影響,她以淡淡的筆墨將人文關懷默默地賦予筆下的每一位普通人物.因此,她筆下的普通人盡管經(jīng)歷著人生中的種種坎坷甚至磨難,但他們依然滿懷著希望、憧憬著未來,平靜地生活著.

二、彰顯普通人的"智慧"與"幽默"

人的存在的疏離問題,主要集中表現(xiàn)在"人與自然的疏離、人與人的疏離、人與自己內(nèi)心世界的疏離"[2]155三個方面.生態(tài)學認為,人與人的疏離肇始于"社會對'競爭'的鼓勵",以"競爭"、"拼搏"為主旋律的社會生態(tài)環(huán)境里,"關愛、同情、人際間真誠無私的合作互助再也無法生根開花".[2]156此外,現(xiàn)代科學技術會進一步把人們推進疏離的深淵.這也就是說,人與人的疏離不僅僅意味著、而且必將導致道德倫理、美德傳統(tǒng)的泯滅危機.這些問題在沈虹光的劇作中有隱約的閃現(xiàn),但并沒有全面展開,即它們并不是作者的著重落筆所在.這一方面是因為沈虹光所關注的社會現(xiàn)實本身正處于計劃經(jīng)濟向商品經(jīng)濟轉型的初級階段,人與人之間的隔閡、疏遠并不那么普遍、明顯;另一方面,也更重要的是,她用其獨特而細膩的幽默精神沖淡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她的幽默不是俗氣的市井插科打諢,而是建立在諸如民間故事傳說、兒童歌謠游戲、流行歌曲、方言俏皮話等基礎之上.通過采擷這些民間智慧,劇作家賦予其筆下的普通人以詩意的理想和堅韌的品格.

在談到如何創(chuàng)作這些人物時,沈虹光說:"和普通人在一起我感到融洽自如,因此我寫他們,孩子、教師、農(nóng)民、小干部,蕓蕓眾生.剖析他們常覺得是在剖析自己,有時我似將自己切割,一分為二,一分為三地附著到不同的、甚至彼此對立的人物身上."[3]因此,她筆下的人物時常自我反省,并在反思自省中重新找回生活的希望和理想.在沈虹光的劇作中,這些反思和希望往往通過某種意象,諸如一個古訓、一種游戲或是一首歌曲等來寄寓人的追求和向往.

《尋找山泉》中,深受封建禮教熏陶的傳統(tǒng)女性七嫂,雖然無法理解丈夫的革命事業(yè),但是她遵循"夫唱婦隨"、"從一而終"的古訓,在丈夫生前傾其所有給予支持,在丈夫死后又竭盡所能為其申冤.盡管七嫂的生活是艱難而不幸的,但是在她的精神世界里有古訓作為信念支撐.因此,她始終執(zhí)著地堅守著她的家、她的丈夫、她的生活.

《丟手巾》一劇里,喬媛愛上了紫衣女人的丈夫,在經(jīng)歷了爭奪愛情的一番較量之后,喬媛感嘆:"生活有時候像游戲,丟手巾,輕輕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邊,它老是把手巾丟在你背后,'大家不要告訴他',你永遠也不知道明天會發(fā)生什么事."在這段反思之后,喬媛終于擺脫了第三者的尷尬處境,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軌道之中.

《臨時病房》里的李天佑參加完高中同學聚會,喝醉了酒回到醫(yī)院,一邊翻看著老照片一邊唱著: "太陽落山明朝依舊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4]這首膾炙人口的新疆民歌,既表達了李天佑對青春往事的追憶、懷念,又傳遞出他對自然界生命的循環(huán)往復的贊美與向往.《臨時病房》中劉大香得知自己身患絕癥時,在醫(yī)院大樓的樓頂向逝去的丈夫燒香、敬酒,等織女星、唱歌等.

當然,雖然沈虹光劇本中的人物沒有抑郁、絕望、軟弱等現(xiàn)代精神癥狀,但是,由于與自然的疏離,他們在精神生態(tài)層面上正面臨著隱隱的危機.

三、發(fā)掘女性與自然的"和諧"與"幸福"

人與自然界的疏離憂患意識隱藏在沈虹光作品的深處.她筆下的人物普遍都經(jīng)歷著與自然鄉(xiāng)土的遺忘、遠離、疏離所帶來的精神上或者生理上的失落和病痛疾患.這些人物包括男人和女人,這兩類人群在大自然面前所扮演的角色不同,他們與自然的親疏關系也有程度上的差異.在作家筆下,曾經(jīng)孕育生命的大自然竟然成了吞噬生命的殺手.

《幸福的日子》里,小可的父親郭景陽是地理研究所的研究員,在野外勘察時被水沖走.這位曾經(jīng)橫渡過長江的男人,選擇了遠離都市奔赴雪山腳下,卻在勘察的時候被大自然奪走了生命.《臨時病房》里的李天佑下過鄉(xiāng),干過農(nóng)活,腿上還烙下了疤痕.他從心里排斥鄉(xiāng)村、瞧不起鄉(xiāng)下人,在生理上也拒絕天然營養(yǎng)的攝入——他不喜歡吃蔬菜,而是用國外的大蒜素、苦瓜素、胡蘿卜素藥片來補充身體所需的維生素.因此,李天佑這個人,從里到外都是與大自然相脫離的,而他本人也已經(jīng)習慣于將自己視為屬于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城市人.《同船過渡》里的高爺爺,一輩子在長江上與船為伍,但當幸福來敲門的時候,他卻在狂風大作的夜晚,于睡眠中與世長辭了.由此可知,沈虹光筆下的男性似乎很難與自然和諧相處,很難得到自然界的庇佑或恩賜.然而在女性身上,我們卻能深切地感受到她們與自然的親近,自然也給予她們心靈上的撫慰與呵護.

《臨時病房》里的農(nóng)村老太劉大香雖然有幸到城里的大醫(yī)院治病,并感受到自動門、電梯、電話、空調(diào)等現(xiàn)代科技給生活帶來的舒適與便利,但這種遠離鄉(xiāng)村的生活,總使她覺得無所事事,閑得發(fā)慌.她想念家里的孫子們,惦記著豬雞鴨、菜園子和一條需要打油的船.她對田園生活的思念和早已養(yǎng)成的鄉(xiāng)土習性使她與現(xiàn)代化城市文明格格不入.她在現(xiàn)代都市里找不到安全感和幸福感,因為她遠離了她的精神支柱——鄉(xiāng)土田園.這一點在得知自己是惡性腫瘤晚期的病情后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在農(nóng)歷七月初七,她獨自來到樓頂,焚香點燭,與故去八年的丈夫傾訴對酌.她感嘆自己站在樓頂上,"就像站在山尖兒上,心里格外豁亮"[4].下著毛毛雨的夜晚,她在"山尖兒上"終于等來了牛郎織女星.最終,劉大香回到了鄉(xiāng)下,她要在鄉(xiāng)土田園間過完自己最后的日子.劉老太之所以能夠那么樂觀、坦然地面對死亡,是因為她擁有鄉(xiāng)土、家園給予的精神力量.雖然她無力征服疾病,但在精神上她仍是健康的,她擁有精神上的選擇和決斷能力.她以回歸自然、鄉(xiāng)土的安全感、幸福感戰(zhàn)勝了對死亡的恐懼.同樣,《同船過渡》里的方老師雖然觀念保守、性格固執(zhí),住在大城市擁擠的團結戶里,但她卻積極在視聽感官中捕捉自然之美.她賞花弄劍吟詩,聽江輪渾厚悠長的笛鳴,觀夜幕下的江色船燈.雖然她有終身未嫁的缺憾,但是她的精神世界卻因為親近自然而變得豐富多彩.

沈虹光曾經(jīng)在《搭積木》的時間提示中寫道:"我們這個時代,人的精神情感經(jīng)歷著比以往強烈得多的震蕩,剎那間甚至能完成以往終其一生也完成不了的變化.這動蕩每天每時都可能在人的內(nèi)心發(fā)生,它使人的內(nèi)心成為風暴期的海洋."[5]實際上,沈虹光劇作的思索品格也正在于此.她通過普通人的家長里短來思索人生,并就如何應對時代帶來的精神情感上的"震蕩"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從以上的論述可知,女作家認為人們可以借助民間智慧和親近自然的方式來應對人生無常,重獲幸福.

[1]李 煒,沈虹光.我與俄羅斯文學——沈虹光訪談錄[J].世界文學評論,2006(1):7.

[2]魯樞元.生態(tài)文藝學[M].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 2000.

[3]沈虹光.沈虹光劇作選[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 1989:189.

[4]沈虹光.臨時病房[J].劇本,2006(4):14-22.

[5]沈虹光.搭積木[J].劇本,1988(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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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1-08

王 雯(1975-),女,博士,講師;E-mail: w8848w@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