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慧

（沈陽師范大學，遼寧 沈陽 110034）

中國外交文化審視中的理性反思※

劉慧

（沈陽師范大學，遼寧 沈陽 110034）

外交文化是在全球化時代的一個新概念，探索中國外交文化的深刻內涵和所處的歷史發(fā)展機遇是一個重要的研究課題。中國外交文化的國際體系根源和獨特追求包括：平定天下的整體思維，陰陽對立又互補的中國式辯證法，建立在感性和類推分析上的綜合治理觀，國家間的中心與邊緣關系及自然等級，克服被動和兩難的當代外交創(chuàng)新意識等。在審視中國的外交文化傳統(tǒng)和當代外交思路轉變時，我們應當深刻地進行文化自覺的理性反思

中國外交文化；比較視野；理性反思

外交文化是在全球化時代的一個新概念，如同我們所說社會文化、科技文化、政治文化一樣?？v觀國際關系史，文化關系納入外交領域始于19世紀末。由于文化關系廣泛擴展到思想領域、文學藝術領域和科技領域，國家開始對文化進行管轄和控制。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國際文化關系的范圍僅限于歐洲、美洲及地中海一帶。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文化交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得到發(fā)展。各國建立的文化教育交流機構和1946年成立的聯(lián)合國教育、科學及文化組織促進了各國、各民族文化的交往和國際文化的交流。東西方意識形態(tài)斗爭日益加劇。由于科技進步，包括因特網在內的大眾傳播媒介迅速發(fā)展，進一步推動了國際文化關系的蓬勃發(fā)展。1961年《維也納外交關系公約》特別提到使館的職責之一是促進友好關系、發(fā)展經濟、文化和科學關系?？梢娢幕涣麝P系作為外交工作的一部分已經得到國際法的確認。國際關系的理論研究證明，以“朝貢體制”為代表的東亞國際體系的三大基石包括：以禮儀為中心的輻射形外交秩序、以朝貢為主要交換方式的復合式經濟關系和以各種軍事存在為依托的連帶性安全保護?！皞鹘y(tǒng)的東亞國際社會認識體現了豐富的中國政治文化內涵，其中包括：文化立國的倫理政治傾向、由個人修身到天下至善的個體政治色彩，配“義”與“道”的自然國際法、天下歸一的大同理想?！保?］鑒于此，本文以探索中國外交文化的深刻內涵和所處的歷史發(fā)展機遇為切入點，分析中國外交文化的國際體系根源和獨特追求，在審視中國的外交文化傳統(tǒng)和當代外交思路轉變時，深刻地進行文化自覺的理性反思。

一、中國外交文化的傳統(tǒng)思想基礎：平定天下的整體思維

傳統(tǒng)中國文化中的世界大同是“求一”思維，整體思維。中華民族一直追求社會一體化和思想大一統(tǒng)?！捌教煜隆睂嶋H是想“定天下”，是縱向的控制與穩(wěn)定，不同于西方社會發(fā)展的多元勢態(tài)、橫向權力設置，由相互制約與平衡思維最后形成不同形態(tài)的均勢局面。中國的大同思想理想色彩濃，雖不具現實可操作性，但就理想境界而言，則是有終極意味的。中國人或中國政府表達自己的意見或理想時總是顯得模糊籠統(tǒng)。如“和而不同”的說法境界很高，但不能作為決策參考。不同的人如何“和”？是真能在多數問題上“和”，還是只能在少數（及什么）問題上“和”？是不“和”就公開說明和反復爭論，還是先假裝“和”在表面，再不懈努力“和”到內心？是像孔子一樣“道不同，不相為謀”，其道與吾道之間如何謀？這都是中國式整體思維避而不談、含而不露、常立于不敗之地的地方。

二、中國外交文化的深刻傳統(tǒng)內涵：陰陽對立而又互補的中國式辯證法

中國文化傳統(tǒng)將對立和矛盾理解成陰陽關系，這是一種中國式的辯證法。西方的辯證法首先重視區(qū)別和對立，尤其認為對立雙方各有其獨立平等的性格和地位，這種性格使對立常常達到彼此分離割裂和尖銳沖突的地步，然后再去尋求二者的統(tǒng)一；這樣要達到和諧統(tǒng)一就不那么容易了。中國的陰陽辯證法卻認為陰陽雖是基本區(qū)分和對立的，但由于陰陽這種勢力的雙方從來就不具有獨立自存的性格，如父子、夫妻那樣，原本就具有不可分離的性質，實際是不平等的，具有尊卑差異。所以，中國人認為“天尊地卑”，認為“和諧”、“統(tǒng)一”是頭等大事，而且關鍵是思想要先統(tǒng)一。看到陰陽的區(qū)別對立，正是為了要說明：陰要順從陽之合，才是真理。中國人所說的“天不變道亦不變”，是指在社會發(fā)展問題上，應該以基本原則不變的“變法”方式進行，即通過對前人之見作一些因時因地的、不傷筋骨的修改，在穩(wěn)定的前提下以守為攻，以不變應萬變；但西方人卻一直在根據現實進程創(chuàng)建新的“立法”，實現比較“徹底”的破舊立新。

陰陽辯證法不僅使中國人在天地中實際重天，陰陽中實際重陽，強弱中實際重強，使中國對他人首創(chuàng)的東西常常只能認同其一半，卻看不到其內在張力的爭端的努力，不能接受國際組織武力干涉的可能性；能簽署人權宣言，不能認可人權可以高于王權；能承認國家主權，不能想象主權之上還有人權；在外交事務上中國人更易接受和適應共同利益的局部談判，難以應戰(zhàn)“人類共同良知”一類的不休論辯。

三、中國外交文化的傳統(tǒng)方法論：建立在感性和類推分析上的綜合治理觀

中國的整體思維以直觀性、自然感性見長，對問題的討論善于用類比和歸納，如“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形象化的類比；如非洲人民生活水平低、受西方帝國主義壓迫，是我們發(fā)展中國家的“家里人”，是兄弟姐妹，這是移情式類比；美國轟炸科索沃，就必然會有一天炸世界的其他任何它想炸的地方，還有美國制裁古巴，就是制裁社會主義國家的發(fā)展，這是合并同類項的類比。總之，善于類比表現了中國式的綜合思維。在思維方法上，分析和綜合是相互對立統(tǒng)一的兩種基本方法，但由于中國人偏好綜合，導致了思維上整體優(yōu)先，西方人偏好分析，導致了思維上的部分優(yōu)先。比如在科索沃問題上，英美兩國不斷強調這個問題的特殊性：歐洲歷史的特殊性、國家關系的特殊性、民族記憶的特殊性，等等。但中國人在作類比時是忽略特殊強調本質的，故在作基本歸納時不考慮、不解釋特殊情況。反過來西方人會覺得中國人對一些重要概念的解釋也往往不嚴密，各種概念之間既缺乏認識與道德的區(qū)分，又缺乏細致的類別梳理和嚴密的邏輯連貫，在與他人交往中難以服人。

四、中國外交文化的傳統(tǒng)自強意識：國家間的中心與邊緣關系及自然等級

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的“家國意識”，即“國”是放大的“家”，“天下”是放大了的“國”的想法，是一種權力的“同心圓”方式理解。這種想法把普天下的公共權力看成是一種圍繞一個最高權力中心的不由分說的排序和座次，是人與人、集團與集團之間的自然“等級”。在外交關系上，不管新世紀的世界格局是一強多極，還是多強多極，美國排名第一、必欲維持其霸權是最值得警惕的事情，反美稱霸、提高中國的排名是最重要的政治任務，美國和其他大國、強國勢必不喜歡中國強大也是不爭的事實，中國要強大，除了靠自己誰也靠不上是最硬的道理，等等。對西方人設計的平等“分權”制度和提倡的“勢力均衡”原則，中國人很難信任。中國人期望“我為人人”蔚然成風，但對“人人為我”的可能性深感懷疑，這在國內社會是這樣，在國際社會也是這樣。因為在中國歷史上，權力在中央和外圍之間、上下部門之間進行平等協(xié)商、按需分配，并且相互制衡，還從未有真正實踐和體驗過。在國際關系上，中國歷史的真實記錄就是強權和弱者的沖突和弱小就要“挨打”的經驗積累。因此自強不息，就是中國外交的民族文化根源。

五、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時代新使命：克服被動和兩難的困境形成當代外交創(chuàng)新意識

經過最近百年的“西學東漸”，中國人在日益正視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和這種傳統(tǒng)在國際交往中的被動和兩難。比如在國際組織的創(chuàng)建和改制中，西方國家往往顯得主動、領先和強硬，中國的姿態(tài)往往是先觀望，再響應，然后表態(tài)，甚至棄權。也比如在議論“強權”問題時，一方面中國反美霸權的聲音最高，批評美國表面人權、實則強權搞“兩面派”的調子最堅定，另一方面，中國自我定位也表現出矛盾的因素：歷史意義上的文明古國、地理位置上的地區(qū)性大國、意識形態(tài)上的社會主義大國和發(fā)展中國家、改革中國家、第三世界國家的雙重身份，強國夢和反對強權的悖論，將來也會讓中國在對外交流中同樣出現對內對外兩種原則的可能。

從當代中國的民族心態(tài)看，由于西方現代文明的強勢所引起的對自身文化劣根性的痛心疾首，以及由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內在合理性反襯出西方文明弊端的冷眼旁觀，受西方當代學術思想努力超越工業(yè)文明而啟發(fā)所形成“現代化絕不是西化”的民族自信心，以及由近30年改革開放成果顯著引發(fā)的民族自豪感等，多少體現了一些文化分裂癥的傾向。對世界現有秩序的認同和反認同動機都同時存在。當然這并不是僅中國才有的矛盾心理，在俄羅斯、拉美、阿拉伯、非洲等文化背景的許多國家中，都面臨類似的問題。從發(fā)展和前瞻的角度看，中國的對外方針已經從“你死我活”的冷戰(zhàn)時期，走向“你活、我也活”的新戰(zhàn)略思路，但就文化的變遷規(guī)律分析，從口號到普遍行為，再到集體潛意識，這將是一個相當長時期的轉變過程。

上述分析并不是說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現代國際社會的游戲規(guī)則面前顯得無所作為，也不是說東方文化設計在西方文化規(guī)則面前顯得捉襟見肘，而是想正視和預知中國人的政治文化傳統(tǒng)、習慣性思維和處事模式，在與現有國際社會秩序和強大西方文化設計不得不加強聯(lián)系和合作時，很容易發(fā)生的沖突，以及這種沖突給中國人帶來的困擾，給他人帶去的誤解?！拔覀兓匚兑幌轮袊说膫鹘y(tǒng)國際交往方式，及它尚未被當今世界認識或認同的價值意義，就不難體會：從政治文化傳統(tǒng)的角度看，中國人的驕傲不是沒有一點理由的，中國人的自大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克服的?！保?］當代中國的外交決策，充滿了克服被動和兩難的創(chuàng)新意識，也顯得更自信和從容。正如龐中英先生提出：如何再造中國與亞洲的關系是中國當代外交的一個迫切而重大的課題。要完成這個歷史性任務，就必須克服中國人“根深蒂固的周邊觀”。［3］如果中國接受現代地區(qū)主義的思想，需要把“周邊”上升為“地區(qū)”，把中國徹底融入地區(qū)，不再按照傳統(tǒng)的中國中心思路區(qū)別中國與中國的周邊，把“睦鄰友好”政策發(fā)展為“地區(qū)融合”政策。

日本學者平野健一郎曾經指出：歷史上的亞洲存在著以中國為中心的朝貢關系和朝貢貿易關系，并在這個基礎上形成了“亞洲經濟圈”。朝貢（冊封）是支撐排外的中華帝國體系的手段，“它是將國內基本統(tǒng)治關系即地方分權在對外關系上的延續(xù)和應用，將中央、外省、藩部、朝貢諸國、互市（通商）諸國作為連續(xù)的中心——周邊關系的總體來把握”。他認為，“這是一種以中國為中心的經濟體系和國際秩序”［4］。新加坡國際問題專家張朱照撰文中指出：“朝貢體制為的是中國獲得國內穩(wěn)定和繁榮的外部安全；中國的皇帝處在這個體制的中心，他安撫外圍的朝貢國或者王國，實行“予多取少”的原則處理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系。結果，周邊國家尊重中國皇帝，不斷向中國表達善意，加強了中國在亞洲地區(qū)的中心位置?！彼J為，崛起的中國試圖恢復歷史，這方面的跡象是中國最近的地緣政治舉動：中國堅決拒絕日本首相訪華，除非他不再參拜靖國神社，中國為越南樹立“兄弟般的榜樣”，與印度和巴基斯坦舉行海軍演習，在朝鮮半島事務中發(fā)揮重要作用，計劃與東盟在2010年前建立自由貿易區(qū)。張朱照認為中國與東盟的自由貿易區(qū)計劃是“朝貢體系”在東南亞的某種繼續(xù)。這已經體現在其“早期豐收計劃”中，中國作出大量讓步，向東南亞農產品開放市場。［5］

那么，未來中國和亞洲地區(qū)的關系是否將是新的朝貢關系？龐中英先生認為：中國傳統(tǒng)的“朝貢體系論”與西方國際關系理論中的“霸權穩(wěn)定論”有異曲同工之妙。前者的“中心國”類似后者的“霸權國”。兩者都很“慷慨”，以期建立起一種秩序，前者為“中華秩序”，后者是“自由秩序”。但亞洲早已不是歷史上的亞洲，中國的所謂“周邊”早已不是幾個藩屬國。2003年中國外交史上第一次提出了“與鄰為善、以鄰為伴”的“亞洲政策”，越來越把亞洲當做一個整體來考慮，努力按照新的思路駕御與亞洲的關系，不過，這一方針還比較籠統(tǒng)，缺少理論上的規(guī)范定義。至于到底如何與亞洲親善和合作，仍然是不具體的。為此，中國需要與亞洲建立起新的關系，需要新的國際關系理論來定義這種關系。這種新理論，不可能是任何西方版本的現實主義國際關系理論，也非歷史上出現過的“朝貢體系論”，而可能是推動中國與亞洲關系“和平變化”的地區(qū)主義。［6］

綜上所述，在全球化和后冷戰(zhàn)的國際政治背景下，文化在世界政治中，在外交事務中的重要性越來越突出了。國際恐怖主義威脅等非傳統(tǒng)安全問題也大多與文化沖突密切相關。因此，中國堅持和平發(fā)展，就必須構建自身強有力的文化認同，在世界上樹立良好的文化形象。這就要求我們構建明確的對外文化戰(zhàn)略。從發(fā)展的角度看，中國在日益強大，但按人口平均算，中國的“硬國力”還是相當低的，但中國是文化大國，文化資源極為豐富，中國可以搭建一個文化戰(zhàn)略的平臺，以文化優(yōu)勢等“軟國力”來彌補“硬國力”的不足。在新時期，從國家的文化形象、文化特性和價值觀、文化產業(yè)、文化外交等方面著手，以期做到在經濟、政治、軍事等方面強大的同時，實現道德和文化的復興，得“道”成“勢”，以勢服人，使我們的外交工作具備豐富的文化維度和深刻文化內涵。

［1］潘一禾.觀念與體制：政治文化的比較研究［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2，308－309.

［2］王逸舟.世界政治與中國外交［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30.

［3］龐中英.探索中國與亞洲關系的新模式［N］.聯(lián)合早報，2004－01－02.

［4］平野健一郎.國際文化理論［J］.國外社會科學，1997，（2）.

［5］張朱照.中國“復活朝貢體制［M］.海峽時報，2003－11－27.

［6］龐中英.地區(qū)化、地區(qū)性與地區(qū)主義——論東亞地區(qū)主義［J］.世界經濟與政治，2003，（11）.

責任編輯 張小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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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2－2426（2012）02－0017－03

劉慧（1955－ ），女，山東萊州人，沈陽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國際關系、國際政治。

※本文系遼寧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基金項目（L10AGJ003）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