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沛純

引言

《漢語水平詞匯與漢字等級大綱》［1］(以下簡稱為《大綱》)中的動詞眾多，“口”部動詞是動詞從意義角度劃分出的一個重要小類。本文之所以選擇進食類“口”部動詞作為研究對象，是因為飲食文化在中外文化交流與對比中是一個很重要的文化現(xiàn)象，“民以食為天”、“食、色，性也”等文化觀念在歷代文獻典籍和古今民俗生活中比比皆是。當今語言教育學界在對吃喝類動詞的研究中，不少著作和文章都偏重于研究“吃”這個文化含量和使用頻率都頗高的動詞。除了“吃”這個文化含量高、使用頻率高的動詞之外，很難找到研究其他飲食類動詞的文章，而且專門研究進食類動詞與趨向補語的文章也寥寥無幾。目前能看到的文章更多的是在談到趨向補語與動詞的搭配時，列舉幾個進食類動詞作為例子。筆者考慮到趨向補語一直以來是漢語教學中的重點、難點之一，同時進食類動詞也是屬于基本詞匯，應用廣泛且構(gòu)詞能力強;此外，對同一義場的動詞的研究不僅有助于加深人們對相關(guān)動詞的認識，也有助于提高對外漢語詞匯及語法教學的效果。因此，對進食類動詞的動趨結(jié)構(gòu)進行研究具有理論意義和實用意義。

一、進食類“口”部動詞與趨向補語的搭配

(一)《大綱》中的進食類口部動詞

有“進食”義的動詞是表示(人或動物)嘴部活動使食物或非食物的實體部分或整體消失的動詞。通過參考《現(xiàn)代漢語分類大詞典》［10］的分類，再對《大綱》中這些“口”部動詞進行逐個考察，其中與進食有關(guān)的動詞包括:

吃甲*、叼丁、含乙*、喝甲、嚼丁、吸乙*、嗑①在檢索的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漢語8000詞詞典》(北京語言文化大學漢語水平考試中心編.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2000)和《大綱》存在一些問題:A.《漢語8000詞詞典》中把“含”字歸在“人”字部，而《現(xiàn)代漢語詞典》是把它歸在“口”字部，綜合漢字表意的特點，我們認為應該把它歸在“口”部更合適。所以在本文的研究中，把“含”字歸在“口”部動詞。B.從義類的角度出發(fā)，我們認為《大綱》應該把“嗑”收入來，因為“嗑”這個動作也是“進食”類中不可缺少的一個動詞，“嗑瓜子”跟“吃瓜子”不是一回事。、啃丁、品乙*、品 嘗、吞丙、喂乙*、咽乙、咬乙、啄丁、考慮到本文重點研究“口”部動詞的“進食”義，所以在詞典中只選取和“進食”這一動作關(guān)聯(lián)性最大的義項，因為義項的單一性有助于我們研究的科學性。

(二)趨向補語

在本文中，趨向補語的系統(tǒng)主要是采用了劉月華主編的《趨向補語通釋》［12］的觀點:所謂“趨向補語是指用在動詞和形容詞后面作補語，其中有簡單趨向補語‘來、去、上、下、進、出、回、過、起、開、到’以及‘上、下、進、出、回、過、起、開、到’與‘來、去’構(gòu)成的復合趨向補語‘上來、上去、下來、下去、進來、進去、出來、出去、回來、回去、過來、過去、起來、開來、開去、到……來、到……去’。趨向補語共有二十八個。”這些詞語跟其他動詞搭配做補語時，其主要語法意義可以歸入三大類:趨向意義、結(jié)果意義、狀態(tài)意義。趨向補語的趨向意義是基本意義，全部趨向補語都具有趨向意義，表示人或物體通過動作在空間的移動方向，如“叼來”。大部分趨向補語有結(jié)果意義，趨向補語的結(jié)果意義可以分為兩大類:基本結(jié)果意義與非基本結(jié)果意義。一般來說，基本結(jié)果意義是每一個具有結(jié)果意義的趨向補語所必有的。它通常表示動作的一種自然結(jié)果，與其趨向意義有內(nèi)在的聯(lián)系。如“咬去一塊肉”，“去”表示“咬”的自然結(jié)果，“一塊肉”與整體“脫離”了?；窘Y(jié)果意義以外的結(jié)果意義，我們稱為非基本結(jié)果意義，它與實現(xiàn)動作結(jié)果的主觀條件或客觀條件有關(guān)。此類結(jié)果意義常以可能式的形式出現(xiàn)，如“喝得到中國名茶”。少數(shù)趨向補語有狀態(tài)意義，它是比結(jié)果意義更為虛化的意義，分為兩類:一類表示進入新的狀態(tài);一類表示已進行的動作或已存在的狀態(tài)繼續(xù)。只有“起”組，“上”、“上來”(少用)，“下”組，“開”具有狀態(tài)意義。如“喝開”，表示進入了“喝”的新狀態(tài)。

(三)進食類“口”部動詞與趨向補語的搭配表

通過結(jié)合劉月華主編的《趨向補語通釋》、孟琮等編的《漢語動詞用法詞典》［13］和北京大學CCL語料庫，我們把進食類“口”部動詞跟趨向補語的搭配整理成下表:“趨”表示趨向意義;“結(jié)”表示結(jié)果意義;“狀”表示狀態(tài)意義;空格表示動趨搭配不存在。

從上表我們可以得知:

(1)在28個趨向詞語中有23個能跟“吃甲*、叼丁、含乙*、喝甲、嚼丁、吸乙*、嗑、啃丁、品乙*(品嘗)、吞丙、喂乙*、咽乙、咬乙、啄丁”搭配，只有“上來”“上去”“出去”“開來”“開去”不能跟《大綱》中的“口”部進食類動詞搭配。

(2)這23個趨向詞語跟這些動詞搭配的組合能表示多種結(jié)果或狀態(tài)意義，其中“吃”(15個)和“喝”(14個)跟趨向詞語的組合能力最強，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頻率詞典》［14］對進食類“口”部動詞使用頻率的考察，我們也發(fā)現(xiàn)了“吃”0.11610和“喝”0.02587的使用頻率遠遠高于其他成員。這也說明了動詞的使用頻率、語言的實際運用跟動詞的搭配功能有很大的關(guān)系。

二、進食類“口”部動詞與趨向補語的語義分析

通過上表我們可知，趨向詞語跟進食類“口”部動詞搭配以后表示多種意義。在這里，我們根據(jù)趨向詞語所表達的各種意思進行進一步的歸納與總結(jié)。

(一)趨向意義

進食類“口”部動詞跟趨向詞語的搭配中，具有趨向意義的高達63個。動物要進食時，常常需要把食物從一個地方轉(zhuǎn)移到另一個地方，如“叼來”“啄來”等。食物在攝入的過程中，一般都是從外到內(nèi)，由上到下，常見的表示趨向的詞語有:“來”“下”“下去”“進”“進去”“到”“到…去”，如:

(1)在這里有些慘不忍睹的景象，遍地可以見到羊的尸骸，大概狐貍把羊叼來之后就是在這里饕餮大嚼的。(拉格洛芙《尼爾斯騎鵝旅行記》)

(2)菩薩把它比做“酪”，比喻把生的牛奶釀制成乳酪，小孩就能吃了，吃下去不會拉肚子。(《佛法修正心要》)

(3)胸膛上的酒杯立刻被他吸了過去，杯子里滿滿的一杯酒立刻被吸進了嘴，“咕嘟”一聲，就到了肚子里。(古龍《陸小鳳傳奇》)

(4)明白了她的用意，也就不覺得不好意思了，一張嘴就把半拉子奶頭都吞進去了。(陳忠實《白鹿原》)

(5)我姥娘偷偷塞到他手里一蛋子生面，他馬上含到嘴里就化了。(劉震云《頭人》)

(6)李尋歡道:“我只知道這一種方法，那就是大家都把酒喝到肚子里去，誰喝的酒先到肚子里造反，誰就輸了。”(古龍《小李飛刀》)

以上例子的動趨成分都表示趨向。例(1)表示食物從遠及近;例(2)表示食物從上到下，例(3)(4)表示食物從外到內(nèi)，例(5)、(6)的方向分別是向肚子里和嘴里。

(二)結(jié)果意義

趨向詞語跟進食類“口”部動詞組合時，所表示的結(jié)果意義包括基本結(jié)果意義和非基本結(jié)果意義。

1.基本結(jié)果意義

A.由隱蔽到顯露，有“出”和“出來”兩組趨向詞:

(7)真正麥芽發(fā)酵的，和啤酒花的啤酒，就是不一樣，一喝就喝出來。(《讀者(合訂本)》)

(8)我聽了，覺得有趣。然而有趣歸有趣，米飯里吃出蟲來，我卻難以下咽。(《人民日報》)

(9)嗑瓜子嗑出個臭蟲，這叫人么?(李佩甫《羊的門》)

“出”和“出來”跟進食類動詞搭配，從隱到顯的結(jié)果義表示通過進食行為，本已存在相關(guān)事物從隱蔽到顯現(xiàn)，從不清楚到清楚。例(7)“出來”和進食類“口”部動詞搭配表示辨認出味道來，使酒的味道顯露出來。例(8)和例(9)，“出”跟動詞搭配表示發(fā)現(xiàn)了某些情況(飯里或瓜子里有蟲)，“蟲子”由“無”到“有”，暴露出來了。但是例(7)和例(8)例(9)的區(qū)別是，“喝出來”的主觀性比較強，“吃出蟲來”“嗑出個臭蟲”的客觀性比較強。

B.脫離、失去等:

趨向詞跟飲食類動詞的組合的另一種基本結(jié)果意義是表示“脫離”或“失去”，共有4組趨向詞:去、下、下來、下去。例如:

(10)老剛滿意地吃著魚尾巴。兩個喝去了多半瓶。(張煒《海邊的雪》)

(11)第一位先生小心翼翼地啃下了第一口，含在嘴里細細品味，而后他慢條斯理地向廚房走去了。(汪逸芳《榴蓮啊榴蓮》)

(12)張周生一口將魚頭咬下來，咀嚼著，接著三兩口將小飛魚吞下肚。(《讀者(合訂本)》)

(13)然而當?shù)谝豢谝氯ブ?，這紅色的果實，便從此為人類的菜籃子增色。(《報刊精選》)

例(10)“去”跟進食類“口”部動詞搭配表示失去某些東西(“多半瓶”酒)。例(11)——例(13)，“下”、“下來”“下去”跟這類動詞搭配表示某事物脫離某事物(如魚頭脫離了魚)。

2.非基本結(jié)果意義

A.完成、實現(xiàn)等:

趨向詞跟飲食類動詞的組合還表示完成或者實現(xiàn)某件事或動作。能表示這類意思的有4組趨向詞:上、到、下來、過來。例如:

(14)他氣壞了，沒跟唐家一起吃上年夜飯不說——琴珠也扔了他走了。(老舍《鼓書藝人》)

(15)他沒想到在拉薩也能喝到“樂口?！薄?《2004年新聞稿》)

(16)粟裕吃飯最能“速戰(zhàn)速決”，就是到了晚年，胃不好，一頓飯吃下來也不過十幾分鐘。(《報刊精選》)

例(14)，“上”表示實現(xiàn)吃年夜飯。例(15)“到”表示實現(xiàn)喝“樂口?！钡氖虑椋?16)“下來”是表示通過克服一定的困難，做出一定的努力，才把動作完成(把晚飯吃完)。

B.容納:

有時“下”和“下去”跟飲食類動詞搭配表示容納。例如:

(17)高齡卻累得吃不下年夜飯。(《報刊精選》)

(18)陸小鳳連酒都已喝不下去，苦笑道:“你是不是準備把我罵得狗血淋頭?”(古龍《陸小鳳傳奇》)

例(17)、(18)，“下”和“下去”跟進食類口部動詞搭配表示因各種原因或條件不能再吃、再喝了，不能再容納食物了。

C.超過、勝過:

趨向詞“過”跟進食類“口”部動詞搭配表示超過或勝過:

(19)現(xiàn)在可好，倒過來了，劉東北都吃不過她，常常是劉東北讓她掃興了。(《中國式離婚》)

(20)外婆順著她說，“看看，他們哪一個喝得過你!”(諶容《夢中的河》)

例(19)(20)的“過”都是表示超過的意思。

D.有無能力或條件進行或完成某事:

趨向詞“起”“過來”跟進食類“口”部動詞搭配時表示有無能力或條件進行或完成某事:

(21)當?shù)嘏笥颜f，在這里，一周能吃得起一頓抓飯就算富人了。(《2004年新聞稿》)

(22)再舉一個北京人，天天有飯局，天天去吃山珍海味，一家一家吃過來，吃到最后也五味令人口爽，吃不出味道來了。(姚淦銘《老子談飲食之道》)

例(21)這里的“起”表示沒有經(jīng)濟能力或不敢吃那么貴的東西。例(22)表示是否具有完成一定數(shù)量的工作的能力或條件。

E.至某種程度:

趨向詞“到”有時跟飲食類動詞搭配表示達到某時間或某種程度:

(21)李白愛好喝酒，喝起酒來，還非喝到酩酊大醉沒有完。(《中華上下五千年》)

(22)他怕浪費糧食，自己掏13元錢，買了一頭小豬，3個月就喂到了50多公斤。(《人民日報》)

例(21)，“到”表示李白每次喝酒都喝醉得厲害。例(22)，“到”表示要喂豬喂到50多公斤這樣的重量。

(三)狀態(tài)意義

有些趨向詞跟進食類“口”部動詞組合表示進入新的狀態(tài)或已進行的動作、狀態(tài)繼續(xù)持續(xù)下去。共有6組趨向詞:上、起、起來、開、下去、開來。例如:

(23)東陽又啃上了指甲。(老舍《四世同堂》)

(24)我買醬兔頭主要是為了吃那兩只兔耳朵，嚼起來嘎吧嘎吧又脆又香又響。(鐵凝《大浴女》)

(25)面條做好，中央軍士兵一人一碗端著吃開了。(劉震云《故鄉(xiāng)天下黃花》)

(26)捷克人喝起啤酒來，堪稱豪飲。(《人民日報》)

(27)據(jù)說，這種藥汁一樣苦的茶汁喝下去，回味甘甜，馬上會感到里里外外清涼舒爽。(《人民日報》)

例(23)，“上”表示東陽又開始進入了“啃指甲”的狀態(tài)。例(24)“起來”表示開始“嚼”。例(25)“開”表示開始“吃”的狀態(tài)。例(26)“起”表示“喝酒”開始并將持續(xù)下去。例(27)“下去”表示“喝”這個動作繼續(xù)進行。

從以上得知:

(1)同一動詞可以帶不同的表示結(jié)果意義的趨向補語，從而表示不同的意思。如:例(7)“真正麥芽發(fā)酵的，和啤酒花的啤酒，就是不一樣，一喝就喝出來。”和例(18)“陸小鳳連酒都已喝不下去，苦笑道:“你是不是準備把我罵得狗血淋頭?”“喝出來”是表示辨別出酒的味道來，“喝下去”是指肚子能否容納更多的酒。

(2)同一趨向補語跟不同的動詞搭配，其語法意義也不同。如:例(25)“面條做好，中央軍士兵一人一碗端著吃開了?！焙汀跋生Q仍笑盈盈的，用兩個指尖從盤里拿起一顆瓜子，放在口中嗑開，棄了皮殼，籽粒便點在舌尖上(龍鳳偉《金龜》)?！边@里的“吃開”的“開”是表示一種狀態(tài)意義，“大家進入吃的狀態(tài)。”而“嗑開”的“開”是表示一種結(jié)果。

三、結(jié)語

進食類“口”部動詞具有較高的語言使用頻率，并且跟趨向補語的搭配也存在相當復雜的現(xiàn)象。根據(jù)激活擴散理論，“已知信息是以命題網(wǎng)絡的形式儲存在長時記憶里，只是在長時記憶中的激活也是沿著網(wǎng)絡的路線進行的，而且，由于圍繞每一個概念都可有一個命題網(wǎng)絡，所以激活的就不僅是這個概念本身，激活可擴散到它周圍的概念”［15］。在對外漢語的詞匯教學中，我們可以把進食類“口”部動詞看作一個集合進行講授。近年來，集合式詞匯教學方法在理解新詞、復習舊詞的效果已被廣大對外漢語教師所認可，因此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可行性。然而針對進食類“口”部動詞跟趨向補語的搭配，我們還得采用循序漸進的方法。趨向意義是比較容易學的，雖然開始時學生不容易搞清楚什么時候用“—來”，什么時候用“—去”(“—”表示“上”類字)，這時可以用畫圖或?qū)嵉匮菔镜姆椒▉矸磸途毩?。結(jié)果意義是趨向補語中最難學的，因為第一，需要記住每一個趨向補語的結(jié)果意義是什么;第二，需要記住可以與哪些動詞搭配，特別是帶有一定程度的熟語性，幾乎需要一個一個地學，一個一個地記。狀態(tài)意義沒有結(jié)果意義那么難掌握，但“起來”、“下來”“下去”等表示狀態(tài)意義比較接近，與說話人所要表達的意思以及語境、上下文有關(guān)，這也不是學生在初級、甚至中級階段所能完全掌握的。我們認為在教學中對不同意義的趨向補語可以用不同的教學方法。

［10］董大年.現(xiàn)代漢語分類詞典(辭海版)［M］.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11

［11］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M］.商務印書館，2005.

［12］劉月華主編.趨向補語通釋［M］.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1998.

［13］孟琮、鄭懷德等編.漢語動詞用法詞典.第 3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14］北京語言學院語言教學研究所編.現(xiàn)代漢語頻率詞典［M］.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86.

［15］桂詩春.實驗心理語言學綱要［M］.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