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君
他叫鄭曾祜,兩人當年同在北平國立藝專讀書,同在西洋畫系。張瑞芳的畫室在樓上,鄭曾祜的畫室在樓下。他倆同進食堂用餐,放學一人一輛小單車肩并肩地騎著回家。
劃船、散步、繪畫、吟詩,談藝術(shù)、談理想,但就是沒有談情說愛——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感情是那么的純潔,那最多只是朦朧的愛情萌芽吧。
輕松、浪漫的日子是那么短暫。其時,日本對華北虎視眈眈,少年人平靜的學習環(huán)境徹底被攪亂。張瑞芳受母親、姐姐的影響,很快融入抗日的洪流,走上街頭參加“一二·九”運動,并參加了民族革命先鋒隊。她丟下了畫筆,日夜奔波于大街小巷宣傳、鼓動抗日活動。最著名的莫過于她和崔嵬在北平的廣場上激情演出的《放下你的鞭子》。后來,張瑞芳決心取道武漢,南下重慶,徹底地投入革命的懷抱。她并沒有忘記鄭曾祜,也曾動員他和自己一起南下。
張瑞芳憶道:“我們道不同,各自的選擇有了分歧,他受父親的影響,堅持學生應(yīng)該好好求學,或者到香港繼續(xù)讀書,還要說服我和他一起去。”
分離于是在所難免。離別的前夜,兩人最后一次晚餐,他一口菜也沒有吃,只是哭得淚人似的。張瑞芳說她沒怎么抹淚傷感,還以為很快趕走日本鬼子,就能重聚。但是,命運無常,這一分手,兩個人再無續(xù)緣的機會。
一腔熱血的張瑞芳到了重慶,整日沐浴在革命文藝的激流中,全身心地獻給了話劇藝術(shù)。她在舞臺上光彩奪目,被媒體和觀眾譽為“四大名旦”之一。風風火火的生活,也沖淡了她對鄭曾祜的思念。
但是,癡情的鄭曾祜一日也沒有淡忘張瑞芳。數(shù)年苦熬之后,他輾轉(zhuǎn)來到重慶。但是,再次相見時,心中的戀人已為他人之妻。等到張瑞芳的那段婚姻發(fā)生變故,恢復自由之身時,他卻又已為人夫。
鄭曾祜去了臺灣,成了臺灣大學的教授,后來也做生意。他雖為人夫,也明白此生再無和張瑞芳接續(xù)前緣的可能,但此情綿綿難割舍——在臺灣的家里,有一個房間專門擺放著張瑞芳的各種照片,有劇照,也有生活照,都是他千方百計從香港報刊上或托朋友覓來的。
1980年初,臺灣開放居民到大陸探親,鄭曾祜利用到國外進行學術(shù)交流的機會,轉(zhuǎn)道來到離開了30多年的魂牽夢繞的北京。他迫不及待地通過各種渠道找到當年的同學,又通過他們找到了張瑞芳,大家在北京聚會。席間,老同學們?yōu)樗麄z的重逢笑著、鬧著,硬是把他們推在一起照了一張合影。張瑞芳動情地說:“這是我們一生中唯一的一張合影?!?/p>
我曾委婉地問張瑞芳老師:“快半個世紀了,還能找到當年的感覺嗎?”張瑞芳老師的回答是:“人世間,有著太多太多的陰陽差錯,但是生命有多長,愛情就有多長?!?/p>
后來,鄭曾祜再次來大陸上門看望張瑞芳夫婦,細心而多情的他給張瑞芳老師帶來整整一大箱衣服,也給張瑞芳的丈夫嚴勵訂制了兩套西裝。所有的衣服尺寸都挺合身、有品位。
1999年,嚴勵因患胃癌去世了。又過了一段時間,鄭曾祜的夫人也在臺灣病逝了。
每逢除夕之夜,張瑞芳第一個接到的,總是鄭曾祜從臺灣打來的祝福電話。又一個除夕之夜,電話鈴照例響了。但電話那頭只有唔唔的聲音,伴隨嗯嗯的哭聲。他中風了,再也不能對她問候,說一句“你好嗎”。再后來,他也走了。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張瑞芳說,唯有心中的那份牽掛,始終沒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