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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2012-01-01 00:00:00資中筠
        領(lǐng)導(dǎo)文萃 2012年5期


           廖承志一家是革命世家,在中國近代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廖公本人也是傳奇人物。幾十年來,我在工作中與他接觸較多,而且直到上世紀70年代末還見過幾次,所以有一些近距離的體驗。他是我所接觸到的老革命高官中色彩最豐富、最率真、最有赤子之心,也是最“好玩”的,堪稱性情中人。
           我初見廖公約在上世紀50年代前期,那時在我工作的圈子里,不論老少都已稱他為“廖公”(其實那時他還不到50歲),只有周恩來總理稱他為“小廖”。我的印象中,他與“道貌岸然”絕對無緣,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嘻嘻哈哈,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找點題目開玩笑。下級向他匯報工作,他也常常沒正經(jīng)話,有時拿腔拿調(diào)地學著他(她)的口吻說話,而且常給人起綽號,不叫名字。例如有一位姓梁的男同事,他就學著越劇《梁山伯與祝英臺》中的腔調(diào)叫他“梁兄”。開會時他似乎在筆記本上記錄,實際是在畫人物漫畫,不論中國人、外國人,幾筆勾勒,惟妙惟肖。他日文很流利,交流自如(是真的流利,不是像現(xiàn)在動輒說某領(lǐng)導(dǎo)人外語如何如何,實際水平卻不甚高),英文也很好,完全可以自理,不過重要談話他還是愿意通過翻譯。他是急性子,而我年輕時以反應(yīng)快見長,所以我跟著他的時候居多。他對內(nèi)對外從不打官腔,有他自己特有的詞匯,在爭論時談鋒犀利,沒有虛詞和教條,而又幽默風趣。但是他開玩笑也是有分寸的,只對英、法等西方國家人士,而且是比較熟悉的。對第三世界的代表,態(tài)度就不一樣,人家來談,大多是要求支持或援助,他就不會玩笑對待之,不論是否能滿足對方要求,總是以誠懇、平等的姿態(tài)對待,耐心解釋。
           他盡管開會時總似不大專注,但是在關(guān)鍵時刻,反應(yīng)很快,做決定、下指示都是當機立斷,很少猶豫。1962年“世界和平理事會”斯德哥爾摩會議期間,中國代表團第一次退場以抗議蘇聯(lián)代表對民族獨立運動的講話,標志著中蘇在“和運”中公開決裂,就是他帶的頭。我當時從后面的翻譯箱中望見中國代表團的座位,只見廖公忽然摘下耳機,往桌上甩,站起來就走,整個代表團連忙跟著都起身走出了會場。這是先斬后奏, “退場”并不在出國前的“預(yù)案”之中。事后,他和劉寧一(代表團另一位領(lǐng)導(dǎo))一起,半開玩笑地告誡中國團員說:“退場可不能輕易退,你們以后可別開會開膩了就退場9//UVPTzPbWnmiYyZFW0TA==,好回旅館打橋牌,那可不行!”
           他對自己的“胖”不以為意,還常常自嘲。常愛講的一樁逸事是,裁縫為他量衣服,發(fā)現(xiàn)腰圍比褲長還長,起先不相信,量了好幾次才相信。說到這里他也開心大笑。他飯量極大,食欲旺盛,典型的廣東人,什么怪東西都吃。一次在瑞士山區(qū)一個小鎮(zhèn)上,一家以蝸牛著稱的餐館,每份蝸牛一大盤,別人都吃不完,他一個人吃了雙份。南亞特產(chǎn)榴蓮,許多中國人聞之掩鼻,飛機、酒店都不許帶進去,但是他視為美味。我還聽陳樂民說,一次在加納開會期間乘汽車在公路上走,忽見一大田鼠從車前跑過,廖公大為興奮,立刻叫停車,讓同行的小伙子去追,居然給追上了。當晚中國使館的大師傅剝皮紅燒,他吃得津津有味。
           廖公在兩個人面前決不敢頑皮,一位是他的母親何香凝老人。他是有名的孝子,對母親照顧備至,執(zhí)禮甚恭。一位就是周恩來總理。周總理對他特別嚴格,真像對晚輩一樣,隨時耳提面命。
           有一次,在為斯特朗祝壽的宴席上,周總理在談話中提到當天從《參考資料》上剛剛看到的一篇重要文章,立刻轉(zhuǎn)身問“小廖”看過沒有。廖答稱還沒來得及看。周立即不悅,嚴厲地說,這樣重要的文章你不及時看,是不是又在看那些花花哨哨的外國雜志?接著轉(zhuǎn)向經(jīng)普椿說,以后你注意給他床頭放點正經(jīng)的材料,把那些雜志拿走。經(jīng)普椿說,我管不了這個。周說:你怎么能不管這個,難道只管生活?廖只有恭恭敬敬地聽著。我覺得周總理對廖特別嚴,正是因為對他特別信任和看重,愛之深而責之切。廖在周面前像小學生,挨批評之后,回頭向別人吐吐舌頭。
           “文革”開始后,我再次見到廖公是在1973年,海倫·斯諾(埃德加·斯諾的第一任妻子)訪華之時。那個時期正是“林彪事件”之后,“批林批孔”之前,是一段短暫的批“極左”的喘息期,氣氛略松動一些。周總理乘機“解放”了一批老干部,廖也在其中。他是海倫點名要見的人之一,多年不見,我感到廖公老了,比較憔悴。但是一開口說話,神情依舊。海倫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啊,你還活著,真好!”他哈哈大笑。
           從中日建交到改革開放,當然是廖公大顯身手的機會。我記得他說過,他收到許多訪問香港的邀請,但是他不敢去,因為廖、何兩家在香港的遠近親戚至少有400人以上,他如何應(yīng)付得過來!廖公這樣的人物是特殊歷史的產(chǎn)物,不可能有來者,他才75歲,不能算老,在中國剛剛開放的關(guān)鍵時刻失去這樣一位人物,其損失是難以彌補的。(摘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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