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我打量著破舊的小站臺和中午昏昏欲睡的乘務(wù)員,走出資州火車站。
沿河修建的小縣城,有一條鐵路和兩條鄉(xiāng)村公路通過。街上大多是七八十年代的老建筑物,當(dāng)初雪白的墻壁已經(jīng)成了奶黃色。
這就是小雪出生的地方。
我叫程郁,還在讀大四,來這里是為了找一個人。小雪,我前女友,我們曾深深相愛,但她最終離開了我。為什么離開,我不愿意回憶。
三天前是小雪生日,我收到一封她的郵件。
郵件不長,前半段聊了一些家?,嵤?,末尾突然變得絕望。她說:“小郁哥,我感覺生活不能繼續(xù)了,也許只有我們曾經(jīng)的愛情能夠拯救我。我在老家上班,你能抽空來看看我嗎?你答應(yīng)過送我的生日禮物呢,現(xiàn)在送給我好嗎?”
這是我們復(fù)合的契機嗎?正好實習(xí)完畢,空出了一段時間,我決定來資州。想了很久,我決定送她一條紅睡裙作為生日禮物——這是我們相愛時的玩笑,她一直希望生日那天收到一條紅睡裙。
我在縣城里找了一家旅館,安頓下來后,我在旅館門口順手買了一張報紙,翻開一則消息,很驚悚:
資州特大殺人案件,死者身穿紅睡裙。
三·二九特大殺人事件,死者身份已查明。死者名叫王瓊香,四十二歲,臨江商鋪老板。于三月二十九日早上九點被發(fā)現(xiàn)死于自家床上,身穿紅睡裙,警方已展開調(diào)查……
我把報紙疊起來,“紅睡裙”三個字刺進眼睛里,讓人不舒服。
三月二十九日!昨天剛發(fā)生的案件。
對著穿衣鏡整理衣服,我有點緊張,鏡子里瘦高的男人沖我笑了笑。
我明明沒笑啊,可是鏡子里的我又笑了。
我嘆了口氣,走到窗邊,手插在口袋里。
這次鏡子里的我倒很正常,穿著條紋襯衣,就是我靠著窗戶看街景的樣子,臉色因為緊張而顯得蒼白。
小城看上去就要下雨。我下樓買了幾樣水果,按著以前寫信的地址問著路去了小雪家。正是清明前夕,到處有人在自家門前燒紙錢,一路上香火鋪子很多。
七拐八拐到了一棟紅磚舊居民樓,上到三樓,發(fā)現(xiàn)門鎖著,把手上落了灰塵。敲了半天沒有反應(yīng),隔壁大媽探出頭:“小伙子別敲了,吵我家小孩聽英語了!”
我聞到一股臭味,一看,靠著門有個垃圾袋,里面東西已經(jīng)腐爛了。我往回走,后悔來之前為什么不給她個電話。
這時,我想起她號碼換了,可我并不知道她的新號碼。
我決定先回旅館。走進這個有些古舊的小旅館,我并不想馬上回房間,就和前臺的小姑娘扯起那樁命案,還把水果也分給她。
“哎!那件事情玄得很!說是殺人案,其實我聽家里人說啊……是被鬼收了魂!誰管這事兒誰倒霉的。嚇?biāo)廊肆?”小姑娘扎著兩根馬尾辮,眼睛眨巴眨巴的。
我趴在柜臺上:“有這事兒?”
“死的那個女的,穿著紅睡裙,腳上還綁著追魂鎖……見過追魂鎖沒?”
我湊過去:“什么樣的?”
小姑娘一攤手:“我也沒見過?!?/p>
這時我聽見沙沙翻報紙的聲音。
前臺小姑娘戳我:“吶,你看那個帥哥,聽說是海歸。能幫我要到QQ號不?”
我深受打擊:“我的QQ號你要么?”
小姑娘白了我一眼。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看見了剛才翻報紙的人,米色風(fēng)衣,疊起腿坐在沙發(fā)上看新聞。他看的是旅館的報紙,似乎缺了一頁。
我走過去,把自己買的那份遞過去:“《資州之聲》?”
他道了聲謝謝,聲線清冷。他接過來,直接翻到命案那版,仔細看,過了一會兒,抬頭看我一眼:“你不是本地人?”
“聽口音哥們兒你也不是,”我笑笑,踢踢桌腳,“我今天下午剛到呢。我叫程郁?!?/p>
“我叫沈清明?!彼ь^看我,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p>
“名字真應(yīng)景?!蔽业?。
這人長得還不錯。高鼻深目,膚色偏白,正好配上立領(lǐng)的米黃色中長風(fēng)衣。
我注意到他手里有好幾份報紙。打開的都是兇殺案這個版。
我順勢在他身邊坐下來。
正要問他是否對這個案子有興趣,他轉(zhuǎn)頭打量著我:“給女朋友的禮物沒送出去?北京過來也挺遠的啊!”
“啊?我們認識?”我愕然。
他笑了笑:“下午就看見你了,提著水果,抱著個系蝴蝶結(jié)的禮盒在大廳門玻璃那兒整了半天領(lǐng)帶,估摸有半個小時呢——才出門問路?!比缓笾噶酥肝业膯渭绨癆大?;?,名校啊!”
我聳聳肩:“牛!觀察挺仔細啊。前臺的小妹妹說你是海歸?”
“犯罪學(xué),已經(jīng)畢業(yè)了。聽朋友說這里有命案,就過來看看?!?/p>
“我學(xué)心理,和你的專業(yè)也算是小有關(guān)系?!?/p>
沈清明抱起手臂往后靠靠,瞇著眼睛:“不錯,心理分析師?”
“我還是學(xué)生呢,大四,補考過無數(shù)次。聽家人說我小時候精神上出了點問題,他們大概覺得學(xué)心理學(xué)可以讓我自我治療吧,逼我選的?!?/p>
黃昏顯得格外漫長。我把剩下的水果擺茶幾上,和沈清明沒邊際地聊,甚至提到了小雪。
小雪比我小,在A大附近的奶茶店打工。她很漂亮,個子小小。我在一個下雪的冬天偶然來到奶茶店,看見小雪穿得像個雪娃娃,踮起腳尖夠架子上的奶茶罐。也許是一見鐘情吧,從那時開始我就每天去奶茶店買一杯奶茶。我們從大二開始就在一起,一直到去年年底。我答應(yīng)過她,等我畢業(yè)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就和她結(jié)婚。
我想請沈清明幫我想想如何讓小雪回心轉(zhuǎn)意,他說他沒愛過人,不能提供參考意見。
我大跌眼鏡,驚詫中他及時轉(zhuǎn)移了話題:“唐雪家門把手上的灰塵積了多厚?”
我大致比劃了一下——半頁紙?
他沉吟片刻:“你三天前收到的郵件。這么短的時間應(yīng)該積不了灰塵……球型門鎖每天只用開關(guān)門一次,就可以抹去灰。除非發(fā)郵件的時候你女朋友并不在自己家里。她已經(jīng)離開家很久了,在別的地方給你發(fā)的郵件?!?/p>
“她沒有給我其他地址?!蔽艺f,“或許她打算過兩天就回家,沒想到我這么快來?!?/p>
他仿佛覺得很有趣地打量我:“我只是覺得你女朋友可能遇上麻煩了。沒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
我沮喪地搖頭:“分手后就換號了,只保留了郵箱。這次來是我最后一次爭取我們的愛情。”
沈清明還想說什么,突然前臺小姑娘尖叫起來。
“媽媽呀——死人啦——”
我轉(zhuǎn)身,看見小姑娘靠在通往二樓的樓梯口,臉色蒼白,渾身打哆嗦,手里拿著一串鑰匙:“2、206!鬼收魂啊!鬼收魂啊……”
沈清明立刻快步往樓上跑去。我扶著小姑娘坐下,摸出手機報警。小姑娘摸著胸口斷斷續(xù)續(xù)告訴我剛才做清潔的大媽說206房間打不開,要她送鑰匙上去——開門就看見一個死人。是個穿紅睡裙的年輕女人,腳上綁著東西,頭被砍了下來。
聽說是個年輕女人時,我心突然緊了起來。難道叫沈清明說對了:“你女朋友可能遇上麻煩了”。我放開前臺的小姑娘,也沖上二樓。
很多房客聽說有兇殺案,已經(jīng)堵在走廊上看熱鬧。我擠過去,看見206的房門關(guān)著,便使勁拍:“我是醫(yī)生,我是醫(yī)生!”
開門的果然是沈清明,他把看熱鬧的人都關(guān)在外面。
“心理醫(yī)生可不是醫(yī)生。”他靠在門邊,沉靜地看著我,“放心,不是你家小雪?!?/p>
房間內(nèi)的景象讓我目瞪口呆。我終于明白了他為什么要保護現(xiàn)場。
場面過于恐怖,不適合無關(guān)人員。
Ⅱ
床上是一具沒有頭的尸體,穿著妖冶的紅睡裙,血從頸部噴濺出來,在旅館白床單上染開一朵血紅的花。
那個頭顱滾落在床下,和軀干之間有一條血跡相連,我?guī)缀跄芟胂蟪鏊緡9緡L動的模樣。
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睡裙下裸露的雙腳。赤裸的腳腕被一條厚重的鐵鏈綁住,鐵鏈上掛著大門的銅鎖。
“這就是……追魂鎖?”
沈清明沒有理我。他戴上手套,彎腰在窗前檢查尸體,然后又仔細觀察落在地上的頭顱。
死者是個年輕女人,大約二十七八歲,精心化過妝,還修理了眉毛??吹剿樀乃查g,我突然覺得汗毛直豎。
那個頭顱在微笑。
精致的妝容被滿臉血跡污染,加上這個微笑,顯得無比詭異。
沈清明鎮(zhèn)定地說:“從尸斑和僵硬度來看,死亡時間大約在六到八小時以前?!?/p>
“也就是十點到十二點?!蔽艺f,“十點到十一點旅館做清潔的大媽要打掃衛(wèi)生,如果房間沒人,大媽會直接用鑰匙開門整理。那時候既然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說明死亡時間是在……中午十二點?!?/p>
縣城不大,出警非常快,一會兒就聽見警笛尖利的鳴叫。一個捂著鼻子進來的小警察把我倆推出去:“無關(guān)人員到外邊等著!”
小警察看了一眼地上微笑的頭顱,突然轉(zhuǎn)身,對著墻角吐了起來,臉色慘白:“不……不好意思,我是新人?!?/p>
刑偵科的張科長進來數(shù)落了菜鳥小警察一頓。由于已經(jīng)接連出了兩起命案,科長臉色不大好。他轉(zhuǎn)頭看見沈清明,大吃一驚,頓時客氣起來:“沈警官這么快就來了?昨天下午才收到通知呢!”
原來沈清明是上面派來指導(dǎo)這個案子的刑警。大概是三·二九特大殺人案被害人的死法過于詭異,而且有成為連環(huán)殺人案的可能,引起了高層的重視。
這么說……我似乎記起網(wǎng)上《海歸新秀屢破奇案》之類的肉麻報道,主角似乎叫沈清明——這是近期的傳奇人物啊。
死者身份很快就查出來了,被砍頭的女人叫林蘭枝,本地人。據(jù)說是個美女,嫁了個有錢老公,全職做家庭主婦。林蘭枝的死亡時間確定在中午十二點前后,由于小旅館沒有錄像設(shè)備,客人又比較多,誰也不記得有誰敲過206的房門。
做筆錄的時候我問什么是“鬼收魂”,張科長臉色突然變了,擺擺手表示不想說。我再三追問,他才開口:“小程,按理說我不該傳播封建迷信,可我們這里確實有這種說法。清明節(jié)前后地府里的陰氣都出來了,最適合‘收魂’,很多地方也叫‘養(yǎng)鬼’。
“被收魂的對象,一般是女人,陰氣重容易成魂。用壓得住陰氣的紅衣服給選中的人套上,不讓三魂六魄從周身散出去。再用追魂鎖鎖住女人的腳,不讓魂魄從腳底泄露。最后找精通這個行當(dāng)?shù)牡朗繌念^頂殺死這個人,引走她的魂收進容器里養(yǎng)成厲鬼。
“昨天死的那個女人剛好是天靈蓋被鈍器砸碎了。而且我聽老一輩說過,被引過魂的女尸都拋棄了世間仇恨,確實會……臉上帶笑。”
我們在旅館走廊上討論時,我注意到客房門楣上都懸掛了辟邪用的鏡子。突然。我看到鏡子里的我又笑了。
我發(fā)誓我當(dāng)時沒有笑。
沈清明再出現(xiàn)時,換了刑警制服,還多帶了一個小警察,意外的是,他竟然叫上了我,“小程是學(xué)心理的,一起吧?!?/p>
第一個死的女人叫王瓊香,是個體商戶的老板。她老公在屠宰站殺豬。
我們?nèi)ニ視r正在做法事,嗩吶聲震天。
王瓊香的老公叫胡虎,表情里沒有絲毫悲傷,得知是警局走訪后他主動說:“我們吵架很久了!這種賤女人活該被道士收了魂!肯幫她做個法事老子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
沈清明問前天王瓊香死亡時他在做什么,胡虎說正好和朋友在喝酒。我們按聯(lián)系方式一查,的確是真的。
我問他是怎么和老婆鬧僵的,胡虎冷笑:“在外面偷人!”
原來有外遇,我低頭思忖,沈清明卻突然開口:“偷的人是誰?”
胡虎似乎有些心虛,聳聳肩膀:“鬼知道。反正她在外面不干不凈?!?/p>
“胡虎在說謊?!被氐杰嚿虾笪艺f,“他說不知道老婆偷情對象是誰時瞳孔擴張了?!?/p>
沈清明笑笑:“程郁,帶你出來真是帶對人了。”
我們要去找的下一個人竟然是個算命先生,沈清明解釋說因為昨天被砍頭的女子林蘭枝很相信他,經(jīng)常找他算命,順便也可以請教“鬼收魂”的事情。
算命先生姓王,叫王靜鈞。我們七拐八拐進了一處職工家屬樓,敲開門,本以為會是個老頭子,沒想到竟然是個四十歲的男人,穿著得體,眉目清秀,架著黑框眼鏡,帶點知識分子氣質(zhì)。他一看見沈清明的警服就做了一個要躲的動作。
沈清明忙解釋,我們是為林蘭枝的事來調(diào)查取證,不為別的。他的表情微微放松了一點,帶著我們走進客廳。
進門時一個瘦高身影閃進旁邊臥室門內(nèi),王靜鈞解釋道:“我兒子在B城讀大二,清明節(jié)回來給去世的娘燒香。”
我們參觀了王靜鈞的家,臥室里掛著“科學(xué)算命”的橫幅,羅盤銅錢就擺在靠窗的書桌上。
王靜鈞主動開了箱子柜子讓我們檢查。
主臥是雙人床,衣柜里衣服都疊得很整齊。我特地注意了放睡衣的那格,王靜鈞把過世妻子的舊睡衣一件一件掛起來,款式顏色都很齊全,唯獨沒有紅色。
我們在做筆錄的時候,沈清明還在看衣柜,仔細地檢查兩件睡衣的袖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清明問王靜鈞中午時候干什么去了,王靜鈞說當(dāng)時他在樓下炒菜館吃飯,老板可以作證。
說著說著,王靜鈞有點傷心:“林蘭枝是個善良的姑娘,沒想到……這么好的人被收魂變厲鬼,誰作的孽哦!”
話題一下子扯到“鬼收魂”上。
“說來你們可能不信。我二十多歲的時候生了場大病,醒來后心里明白得跟鏡子似的,什么都能算……不過這事蹊蹺,按道理被收魂的一般是十五歲以下的女童,怎么二三十歲的大姑娘也給收了魂呢?”
他仔細看我的臉,突然臉色一變,“小兄弟,不是我嘴賤,這幾日你身邊恐怕要有至親遭遇不測……”
我心想你就忽悠吧,沈清明卻似乎感起興趣來,要姓王的給自己算一卦,我懶得聽,走到客廳外面去等,正好遇到他那個還在上大學(xué)的兒子。
他叫王小陸,二十歲,和他父親一樣架著個黑框眼鏡,說話斯文秀氣。我們攀談起來,一問之下,他竟然也是學(xué)心理的,聽說我是A大學(xué)生,他非常熱情。
他見到我問的第一句話就讓我心頭一緊:“學(xué)長,你知道雙重人格?”
Ⅲ
猛然被小學(xué)弟一問,我感到莫名慌亂。
然而他只是說:“我對這個很感興趣,自己研究了點東西?!?/p>
他拉著我進了他的臥室,我看見滿書架都是心理學(xué)的書,心想一個大學(xué)二年級的學(xué)生能有多大作為,難道我真遇到個天才?以前教授說過,心理學(xué)研究到最高層就是瘋子。
他特別認真地看著我:“程郁學(xué)長,我知道怎么制造第二人格。”
“第二人格不是制造的?!蔽矣悬c想笑,“是宿主本身就有的,只能被喚醒,不能被制造。我們學(xué)校每屆新生都有不少想這些稀奇古怪事情的,什么制造雙重人格,心靈操縱……全部被系主任扔到教學(xué)樓外罰站去了。”
一時間有些尷尬,他很乖覺地主動跑開,幫我洗了個蘋果:“剛下火車就遇上兇殺案,學(xué)長也挺辛苦的?!?/p>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接過蘋果來啃了一口:“嗯,幸好死的不是我女朋友。”
王小陸走過來,站在我面前:“程郁學(xué)長,你女朋友叫唐雪是嗎?”
“啊,你認識?”
“每次寒暑假我都被家里親戚叫去給別人做心理輔導(dǎo)。大二學(xué)生輔導(dǎo)個什么啊,其實就是開導(dǎo)想不通的人。今年寒假的時候,我開導(dǎo)過一個叫唐雪的姐姐。”
我猛然想起小雪的郵件。
“她說什么了?你和她都談了什么?”我情急之下抓住王小陸的肩膀。
“小雪姐說她愛的男人,一直是你?!彼崞痤^又想了想,“但她說,你似乎有第二重人格,非??膳隆K晕覍W(xué)長很感興趣?!?/p>
我勉強笑道:“那是誤會,沒有的事情?!?/p>
沈清明算完命回到客廳,我找到了脫身的機會。沈清明表情淡定,一起來的小警察倒是一臉興奮:“王老師還真有兩把刷子。他讓我坐直,伸出手臂,說‘抬’。我真感覺到有人扶著我手往上抬,可是那人碰都沒碰我!還真的像是‘鬼托手’?!?/p>
沈清明道:“讓程郁給你解釋?!?/p>
“這就是心理學(xué)上的‘指尖漂浮’現(xiàn)象。他給你潛意識下暗示了,其實是你自己把手舉起來的?!蔽彝嫘Φ?,“看不出這騙子還真有心思。送兒子去學(xué)心理學(xué),將來繼承衣缽嗎?”
想到那個王小陸,我心里又有點打鼓。
晚飯后我還是準(zhǔn)備去看小雪回來沒有。沈清明在前廳沙發(fā)看報紙,見我收拾停當(dāng)出門,抬頭看了一眼:“又去哄小女朋友?”
“再怎么出去住也該回來了?!蔽艺f,“是她先給我發(fā)郵件的?!?/p>
他看了看表說:“時間還早?!?/p>
沈清明告訴我在我們?nèi)∽C的同時,張科長帶著警察局另一班人找了林蘭枝的老公,調(diào)查結(jié)果和王瓊香家一樣——夫妻不和。
我問他相信是收魂養(yǎng)厲鬼么,他搖搖頭說:“胡扯。王靜鈞說過,鬼收魂找的都是十五歲以下的小女孩,受害者一個四十歲一個二十七歲。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兇手知道一點養(yǎng)鬼術(shù)的皮毛,他把現(xiàn)場偽裝成這樣,不外乎想把我們的思路往這上面引?!?/p>
“可是死去的林蘭枝確實在笑呀。真的挺像給收去了魂的?!?/p>
“上一具尸體可沒有笑。”沈清明提醒我,“要真是這樣,為什么兩具尸體不一起笑?這只說明砍掉她頭的人力道非常大,速度很快,在對方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完成了。兇手應(yīng)該是熟人,出乎被害人的意料?!?/p>
這么一說我突然明白了:“這笑容跟收魂完全沒關(guān)系。那個腳上掛的銅鎖,怕不是什么追魂鎖,是用來綁住被害人,方便動手殺人的!”
“不完全是。第一個死者應(yīng)該是這樣,先用鐵鏈綁起來,再砸碎頭蓋骨。第二個女人死前笑得非常沒有防備,應(yīng)該是突然襲擊,鐵鏈銅鎖是后面加上去的。而且我問過張科長,第一個死者腳上有掙扎時留下的青紫淤痕,說明是活著時硬綁上去的。我們看到的林蘭枝腳上白白凈凈沒有留痕跡,應(yīng)該是死后處理現(xiàn)場時套上的?!?/p>
我漸漸有點明白沈清明的意思了。這個連環(huán)殺人案的兇手確實像是在故意設(shè)局??墒菤⑷藙訖C呢?從張科長那邊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來看,兩個女人平時不認識,生活也沒有交集,為什么兇手會從人海里把她們挑出來殺死,然后偽裝成“鬼收魂”的樣子呢?
王瓊香的丈夫是個屠夫;他有殺人的體力,而且他懷疑自己妻子出軌。可是他有不在場的證據(jù),而且他和另一位死者,被砍頭的那個女人,沒有任何關(guān)系。
不知道為什么有點心慌,我安慰自己其實這一切與我無關(guān),我只是千里迢迢來哄自己女朋友的,不小心撞到了兇殺案現(xiàn)場。
于是我徑直出門,去小雪家。
事實證明沈清明說小雪發(fā)郵件的時候可能并不在自己家,是對的。這次我碰上樓上倒垃圾的大嬸,她說:“唐雪啊!那姑娘半個月前搬走了!”
我只覺得五雷轟頂。這幾天一直給她發(fā)郵件,卻沒有回音。既然不準(zhǔn)備見我,小雪又為什么給我發(fā)郵件,要我過來見她呢?
我失魂落魄地在街上亂走,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特別眼熟,就是想不起是誰。我追了一陣,等回過神來,天已經(jīng)黑了。
我站在一棟小別墅面前。
小縣城很少有這種獨棟別墅,對面就是公園。主人應(yīng)當(dāng)很有錢。
我隔著別墅的鐵柵欄往里看,差點驚叫出來。
一個女人,穿著妖冶的紅色睡裙,倒在自家門前臺階上。似乎她的頸部動脈被劃破了,血從她脖子流出來。她腳上也纏繞著昨天我們見到的“追魂鎖”。
我晃了兩下發(fā)現(xiàn)鐵門沒鎖,沖進去抱起女人,把手搭在她的脈搏上,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停止了。
摸出手機正想報警,猛然想萬一兇手就在這附近怎么辦。我回頭一看,小別墅鐵柵欄外果然立著一個黑影,看不清臉。直覺告訴我他一直在盯著我。
低頭一看,女人身邊的臺階上有把刀,大概是兇手遺落的。我本能地抓起它,向門邊黑影沖去。
黑影并沒有轉(zhuǎn)身逃跑,而是跟我對打。他身手敏捷,單打獨斗我落了下風(fēng),幾招過后,我感覺到槍管抵住了自己后背。身后的人抱緊我,輕易卸了我手上的刀。
“能向我們坦白嗎,程郁?”
聽到這個聲音,我猛然一震——問話的人竟然是沈清明。
Ⅳ
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公安局收到報警,說某別墅發(fā)生了兇殺案,兇手穿襯衫長褲,看不清臉,感覺像個大學(xué)生。張科長通知了沈清明,他趕來正好看見我抱著這個死去的女人,身邊有一把刀,衣服上沾了血跡。
“程郁,可以解釋下為什么兩起命案你都在附近么?”
“那是巧合!第一起兇殺案的時候我根本不在資州!”我坐在公安局審訊室里,沒好氣地解釋。
對面依次坐著張科長、沈清明,還有兩個不認識的男人。
“你在旅館的隨身物品里,有一條紅睡裙。這是怎么回事?”
“還是巧合,那是我給女朋友的禮物?!?/p>
“唐雪半個月前就搬家了?!弊谏蚯迕髋赃叺拿姘c臉男人說,“三月二十九日發(fā)生了第一起兇殺案。你明明三月二十八日下午就到了資州,你卻告訴我們自己三月三十日下午才到。”
怎么可能?這群人瘋了嗎?
我確實是三月三十日下午下的火車,然后找旅館,遇見沈清明,當(dāng)天就撞上了兇殺案。
我摸出錢夾:“給你們看車票?!?/p>
可是,日常放車票的小格子空空如也,一種恐懼慢慢襲上心頭,“我可能把車票遺落在旅館里了。讓我回去找找?!?/p>
張科長擺擺手,拿出一臺老式手提電腦,插上U盤:“車站有監(jiān)控。”
錄像的畫面是出站口。誰會想到破舊失修的火車站竟然還有一個運轉(zhuǎn)正常的攝像頭?
在流動的旅客中,我看見了自己。
背著旅行背包,手插在口袋里,戴著耳機從出站口出來。我好奇地站在門口打量了外面的街道,抓住一個行人問路,然后走出了攝像范圍。錄像時間:2010年3月28日。
一位警察把錄像里車站的電子鐘上的時間放大,2010年3月28日。
沈清明看著我:“程郁,你還記得林蘭枝死時你是怎么推斷死亡時間的嗎?你說這個旅館每天早上十點到十一點清潔大媽會依次敲門查房——下午才到的你,怎么知道上午查房的習(xí)慣?”
我只覺得頭痛欲裂。
我確實有雙重人格。
從小到大,我都能看到鏡子里的那個人,他也叫程郁。
回想起來,那個情景多么詭異。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騎在木馬上,一直和自己說話。當(dāng)時母親帶我去看過醫(yī)生,還吃過一段時間藥。用藥的時間那個程郁很焦躁,他變得不太愿意和我交流,在鏡子里哭泣,說不愿意和我分開。
長大后我漸漸明白他可能是我的第二重人格,一直在我身體里,看著我的一言一行,伺機搶奪這個軀殼。
記憶中有兩次意外。
一次是大一期末考試,考實用心理學(xué),我沒有復(fù)習(xí),破罐子破摔上戰(zhàn)場,睡了兩個小時。成績單發(fā)下來都沒有心情去看,沒想到室友說我實用心理學(xué)年級第一。
卷子上是我的筆跡,可我怎么都不記得答題的過程。
第二次是我的生日,小雪陪我一起過。
我們在餐廳包了情侶間。那天我喝多了,等我清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正死命掐著小雪的脖子。
如果晚一點恢復(fù)意識,他可能就這樣把小雪殺死。
他甚至把小雪的化妝鏡從她手提包里取出來,放在我旁邊。
從鏡子里,我看見那個程郁,他對我微笑,說:生日快樂。
我不知道那個程郁還和小雪說過什么,或許是逼迫我們分手,或許是威脅嘲諷。這件事情對那個單純的女孩來說影響過于巨大,她開始懼怕我,然后堅決離開了我。
那天晚上睡在拘留所冰冷的床上,我做了個冗長的夢。夢里我和程郁回到了小時候,一起玩耍,學(xué)習(xí),看連環(huán)畫。然后突然,我們都長大了。
另一個程郁背著我的旅行包下火車,不經(jīng)意看了看車站的電子鐘,時間是2010年3月28日。
他順手把車票撕碎,扔進路邊垃圾桶里。
他敲開一扇門。開門的是個笑容滿面的中年婦女。他關(guān)上背后的門,用銅鎖綁住女人的腳,又從旅行包里取出鐵錘,敲碎了她的頭蓋骨。他又在包里翻翻找找,翻出一條紅睡裙,給尸體套上。
同樣的事情在砍頭女人身上又發(fā)生了一次。
最后一次是死在自家別墅臺階上的女人——程郁砍斷了她的頸部動脈。
他揮刀的瞬間,我醒了過來,背上冷汗淋漓。
房間里似乎不只我一個人。
沈清明靠在墻角落,自顧自地點了一根煙。
“我可能真的殺了她們?!蔽医^望地說。
沈清明沒有理會我,接著說:“我是想來見見你說的‘另一個程郁’??墒沁z憾的是,他似乎并不打算出來?!?/p>
“我必須承擔(dān)他的殺人后果?!?/p>
沈清明搖搖頭:“你太緊張了,程郁。放松下來。你和你的第二人格都沒有殺人動機。你根本不認識兩位死者,也不知道‘鬼收魂’?!?/p>
我無法冷靜,我的手在顫抖,痛苦地抱住頭。
“你不理解他,我也無法理解他,沒有人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沈清明。他不能占有這具身體,所以想毀掉我……他是在隨機殺人,不在乎到底殺了誰!”
沈清明說:“程郁,你跟我來。”
他帶我來到一間簡單的辦公室,物證擺在桌上。張科長在做第二次調(diào)查。
我遠遠地看到了王瓊香的老公胡虎,算命先生王靜鈞和他的兒子王小陸,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人,沈清明說那是林蘭枝的老公,叫張作平。
沈清明特地給我戴上手銬,遠遠跟他們打招呼,然后把我拉到角落里,靠著墻,解開我的手銬:“程郁,我找到死者的共同點了。跟我去個地方?!?/p>
“紅睡裙?我?guī)У哪菞l?”我絕望地問。
“不。所有的睡裙款式大小完全不同,可是它們有一個共同點——死者穿上去剛剛合身。如果真的是你所說的隨機殺人,沒有人能準(zhǔn)確估摸死者的身材?!?/p>
我猛然一驚:“不是死后換上去的?”
“其實最后一名死者尸體附近還發(fā)現(xiàn)了一樣?xùn)|西。掉落在地上的皮毛披肩。很有可能是夜晚比較涼,死者穿著紅睡裙,披著披肩專門為兇手開門。
“三個被害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女人,前兩個婚姻極度不和,最后一位是單身富婆。而且她們死時都是獨自一人,丈夫正好外出。”
我突然明白了一點:“你是說……情殺?她們跟兇手偷情?”
“我懷疑她們偷情的對象喜歡紅睡裙?!?/p>
我突然想起林蘭枝被砍頭的臉上精致的妝容。誰會在中午午睡時穿著睡裙化妝呢?除非見什么重要的人。
沈清明帶我上了一輛警車。
“私自帶犯罪嫌疑人出來合適嗎?”我笑著問他。
他沒回答我,專心開車,半小時后車竟然停在我住的旅館樓下。還是那座熟悉的前廳,斑駁的舊墻壁。
我用鑰匙打開房門。沈清明拉著我坐下,不慌不忙。
我問他:“誰有這種變態(tài)癖好?”
“王靜鈞?!彼氖种篙p輕敲著啤酒罐,“你說,一個三年前死了太太的鰥夫,怎么會有一柜子太太的新睡衣?而且什么顏色都有,恰恰沒有紅色?”
“新睡衣?”
“兩件衣服的袖口相互染色了。痕跡很新。像是把新衣服洗過好幾次,洗舊時染上的。穿了三四年的衣服再洗可不會脫色。我猜是情人死訊傳出以后他心虛,把所有紅色睡裙換了?!?/p>
我想起在王靜鈞家時,沈清明曾一個人反復(fù)檢查睡衣。原來他在看這個。
“你說兇手是算命先生?”我疑惑地問道,“可是他為什么要殺自己的偷情對象?”
沈清明仰起頭把酒一口氣喝完:“不,偷情的人是王靜鈞,兇手另有其人。我?guī)闳スP錄現(xiàn)場時,張科長對這些人說了一句話。我猜兇手聽見后會到這里來?!彼戳丝幢?,“時間差不多了?!?/p>
果然,我聽見了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
Ⅴ
沈清明拉住我躲在旅館立柜和墻壁的空隙里,對面正好是落地穿衣鏡,從鏡子里可以看到房間全貌。
進門的人單肩背著和我一模一樣的旅行包。
他收起鑰匙,環(huán)顧四周,把旅行包放在旅館的床下,轉(zhuǎn)身想離開,走到穿衣鏡前面,突然愣住了。
因為光的直線傳播,他站在鏡子前,必然能看見我們的影像。
沈清明把門鎖起來,抱起手臂:“王小陸,張科長的確說了,程郁是犯罪嫌疑人,但是目前缺乏他行兇的證據(jù),能搜查到兇器最好??墒撬苏f一件事情——昨天我們在這間房間安了監(jiān)控錄像。”
王小陸像被蛇咬了一般猛然一顫,撲向床下塞進去的包裹,拖出來想扔到窗外。
我搶在他前面,啪地關(guān)上窗戶。王小陸撲上來和我扭打,背包落在地上,沾著血的刀具滾落出來。
王小陸突然大喊一聲:“程郁,你不是一直想他死嗎!你不是一直想要他的身體嗎!”
我身體僵住了,我明白王小陸在對誰喊話。他在呼喊我身體里另一個程郁。
動搖的剎那,王小陸撿起地上還有血跡的刀,刺穿了我的腹部。
整個世界都在搖晃,旅館掛著蜘蛛網(wǎng)的天花板旋轉(zhuǎn)起來,所有的事情都發(fā)生在一瞬間。我看見沈清明從房間那頭趕過來拔出槍。
意識漸漸沉入黑暗。
再次醒來是在醫(yī)院里。睜開眼睛就看見沈清明坐在我床頭,顯得有些內(nèi)疚:“醒了?我不該帶你去現(xiàn)場?!?/p>
“王小陸呢?”我問。
“刑事拘留?!彼D了一下,“不過醫(yī)生說他瘋了?!?/p>
心理學(xué)學(xué)到極致的,都是瘋子。
沈清明打開筆記本,給我放了一段錄像。
錄像里王小陸低頭慢慢訴說,黑框眼鏡下的臉看不清楚表情,手一直在擺弄襯衫的下擺。他說他的母親——王靜鈞的妻子,不是病死的。她是被父親毒死的。
“吃了十多年的藥,怎么會說吃錯就吃錯呢?而且正好是致命的劑量?
“我知道是爸爸做的。沒有媽媽,他可以更自由地跟女人胡來。
“我知道他主要偷情的對象是三個女人。他對外面瞞得滴水不漏,可是我知道。我不想失去我爸,但我想給媽媽報仇,所以決定殺死這群狐貍精。我和我爸聲音差異不大,我偽裝他,打電話跟這三個女人私下約定了會面時間?!?/p>
王小陸的臉上忽然浮現(xiàn)出詭異的笑容。
“可是我怕鬼。我怕這些死去的女人半夜里伸出手抓住我的身體,把我拖進血海地獄。我知道是假的,可是還是怕。不敢動手。”
他深知這三個女人和他父親偷情時都會穿紅色睡衣,所以仿照‘鬼收魂’的說法,收了她們的魂封起來。正好是紅衣服,只用加一把鎖。之前人們的猜測是錯誤的,兇手并不是想養(yǎng)女鬼,而是害怕自己被鬼魂報應(yīng),想辦法把并不存在的“惡靈”封印起來。我想王小陸這么做還有一個原因,警察把精力放在鬼收魂的道士上,跟是大學(xué)生的他就八竿子打不著了。
接著,王小陸提到了小雪。
“我不太理解那個叫程郁的男人有哪點好,可是唐雪似乎很愛他,最讓我感興趣的是,唐雪說他們很相愛,但是不能在一起——程郁發(fā)瘋的時候很可怕?!?/p>
“她不知道這叫雙重人格?”沈清明問。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這是一個機會。唐雪搬家前,我告訴她,如果想徹底忘掉前男友,就把他們唯一的聯(lián)系方式——電子郵箱,交給我保管。這個單純的女人答應(yīng)了。”
沈清明關(guān)掉錄像時,我還有點恍惚,按照王小陸的說法,他模仿小雪的口吻給我發(fā)了郵件,誘騙我回來。
去王家調(diào)查取證時,他說過,“剛下火車就遇上兇殺案,學(xué)長也挺辛苦的”。當(dāng)時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現(xiàn)在突然明白過來——資州通公路和鐵路,他怎么能確定我不是乘汽車,而是火車來的呢?我們之前一定已經(jīng)見過一面了。正是那時他誘發(fā)了我潛在的第二人格。另一個程郁一直對這個世界充滿怨恨,越是強烈的感情越容易產(chǎn)生動搖。他對我的第二重人格下了心理暗示。
心理暗示要讓一個人自動抬起手指做得到,但是真正舉刀殺人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僅僅是在旅館睡了兩天,直到三月三十日下午才整理衣服出門,準(zhǔn)備去小雪家。
四月一日晚上,另一個程郁再次出現(xiàn),將我?guī)У搅说谌齻€犯罪現(xiàn)場。我看到的熟悉身影正是王小陸,他趕在我之前把被害人殺掉。
我是專程千里迢迢從北京到資州來的替罪羊。
我問沈清明:“你相信心理暗示能做到這種程度嗎?”
“沒有人相信,他們都說王小陸這孩子瘋了??墒瞧婀值氖?,他的故事和你的經(jīng)歷恰恰能夠拼在一起?!?/p>
“我沒想到他竟然殺了三個人?!?/p>
“不,他只殺了一個人?!鄙蚯迕髡f,“他只殺了最后一個女人。王瓊香是被林蘭枝的丈夫殺的。林蘭枝是被王瓊香的屠夫老公砍的頭。王小陸是為死去的母親報仇,其余兩人是想殺死給自己戴綠帽子的老婆?!?/p>
“這是怎么回事?”
“被砍頭的女人尸體斷面斜向上,說明兇手比她矮,自下往上揮刀。第二具尸體脖子上的傷由上往下,說明兇手比死者高,自上往下切的動脈。兩位死者都穿了高跟鞋,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這樣兇手的身高就矛盾了……所以我考慮是多人行兇??愁^的是個頭較矮的屠夫,而殺害后一位的是王小陸。刺傷你的兇器已經(jīng)被封存起來了,我們順便在王小陸住處搜出了另外兩把沾血的兇器——把錘子,一把砍刀,沾著其余兩人的指紋?!?/p>
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主犯是個大學(xué)生,被判定為精神失常。警察從他父親家里找出整整一抽屜各式各樣穿舊了的睡裙,掛起來裝滿了整個衣柜。還傳說在屠夫胡虎家里發(fā)現(xiàn)一個被封得死死的鐵罐子,據(jù)說里面裝著三個女人被收的魂魄。公安機關(guān)打開罐子看,里面空空如也。
兩位殺了自己妻子的男人被捕后悔恨萬分,突然不理解為什么自己當(dāng)初會對朝夕相處的妻子產(chǎn)生殺意。畢竟妻子出軌也不完全是她們的錯,做丈夫的也有責(zé)任??墒蔷驮谀敲炊痰臅r間內(nèi),聽那個叫王小陸的學(xué)生說妻子出軌的事情以后,恨意竟然如此之重,竟然真的密謀起如何殺死她們給自己雪恥。
我沒有再選擇火車,而是和沈清明一起去往離得最近的B城,機票已經(jīng)訂好了。
兇手已經(jīng)找到,所以沒有人關(guān)心我為什么隱瞞最初到達時兩天的行程。
腹部的傷口還沒有好,纏著繃帶,一動就扯得隱隱作痛。我想起失去意識前恍惚間大腦內(nèi)聽到的聲音。
很久沒有聽見另一個自己說話了。
醫(yī)生說我流血過多,甚至有生命危險,能這么快醒過來非常不容易。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自己死過了一次,我身體里另一個程郁已經(jīng)在這次事件中死去了。
他說:“程郁,小心?!?/p>
然后代替我,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甚至覺得自己想錯了。除了對我身體的極端獨占欲和不喜歡小雪以外,他是愛我的,像兄弟一樣。
我不迷信,但最近耳邊總是響起風(fēng)流算命先生說的那句話:“小兄弟,不是我嘴賤,這幾日你身邊恐怕要有至親遭遇不測。”
火車到站時,沈清明留了我的手機號碼。
“我要回上海?!彼f,“你呢?”
“回學(xué)校,寫論文,畢業(yè),找個好工作?!?/p>
他笑了笑,向我伸出手:“祝你成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