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總要在心底堅守些東西才能活得有價值,比如信仰,比如忠誠,比如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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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主角,雖然面帶微笑地坐在一邊,然而全身卻流露著落落寡歡的氣息。對于銷售人員來說,下班后才是真正的上班時間,推杯換盞談笑風(fēng)生之中彼此都達到了目的。梁景輝雖然常被各色銷售拉攏奉承,但他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他知道她也不喜歡,雖然還沒搭上話,眉目間婉轉(zhuǎn)的情緒早已暴露了一切。
散場的時候,梁景輝特意走到她的面前說:“陳颯,我順路送送你吧!”在別人意味深長的笑聲里,她上了他的車。她記得老許說:“陳颯,這單子能不能做成,就全看你的了,它可關(guān)系著你在公司的地位?!变N售副理的職位空缺,大家都峁著勁兒爭取,梁景輝這個單子若是能簽下來,陳颯十之八九可以坐上副理的位置。因為是校友,長她10歲的老許特別照顧她,閑言碎語不少,可是清者自清,她和老許都是通透的人。因著這些關(guān)系,她工作也是分外地賣力。
梁景輝很善談,也很懂得怎樣使女人感覺更妥帖。一路上他只是隨意問了她工作時間、畢業(yè)院校之類無關(guān)緊要的幾句,然后就一直自顧自地講自己剛工作時的糗事。陳颯配合地笑著,內(nèi)心其實很忐忑,她不知道接下來應(yīng)該怎么辦,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潛規(guī)則?中途梁景輝的電話響了一次,他對著話筒輕聲說道:“我今天有應(yīng)酬,要晚些回去?!币幻嬲f,一面看了看陳颯。掛了電話,他解釋似的對陳颯說:“家里的電話,一到這個點就催的?!标愶S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好“嗯”了一聲,“嗯”后又覺得不妥,這一聲似乎是承認(rèn)了她是他晚歸的借口。
車子在小區(qū)門口停了下來,陳颯躊躇著不知該說什么,梁景輝卻指著前面道:“那人是在等你吧?男朋友?”陳颯看了看,點點頭。后來陳颯站定門口,挽著那男子和梁景輝揮手告別,梁景輝的車靜悄悄地滑出去,留下一地昏黃的燈光,就那么茫茫然成了一片,仿佛是誰凌亂不堪的心事。
其實陳颯根本不認(rèn)識那人,她臨時借了個陌生人做擋箭牌。她29歲了,單身。梁景輝長得不錯,似乎也是一個懂得情調(diào)的人,但和客戶上床等于是在做皮肉生意,陳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guān)。所以她徑直朝青年男子走去,挽住他的胳膊,在他錯愕的當(dāng)兒,表明了她的意思。男子很配合,兩人手挽手親熱地走到陳颯居住的單元。他說:“我叫賈銘?!?/p>
2
那天下班后,陳颯看到小區(qū)保安很粗暴地將賈銘向外推,一面推一面喊道:“早說了,推銷員和小攤販不能進來。”原來他并不是住在這里。陳颯走上去,挽住他的胳膊:“他是我朋友,到我家做客可以嗎?”無視保安一百萬個不相信的神色,陳颯挽著賈銘的胳膊徑直走了進去。
賈銘推銷的是保險。他是剛剛步入社會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眼睛里依然有著學(xué)生的清澈和懵懂。陳颯原本想買一份保險幫幫他的,但被賈銘拒絕了,他說他已經(jīng)寫好了辭職信,不用刻意買他的保險了。她長他6歲而已,然而看著他天真無邪的笑容,陳颯覺得自己要比他大60歲。歲月還沒來得及在他臉上刻下痕跡,雖然處處碰壁,這個心懷陽光的孩子,依然稚氣的臉上對未來充滿了向往。
依然是忙,諸多應(yīng)酬。梁景輝隔三差五地來找她,公司里已經(jīng)瘋傳她被梁景輝“潛”了,一面鄙夷地笑她不自愛,一面又千方百計地討好她。梁景輝是座金礦,一單子買賣是挖不盡的,升了職的陳颯也應(yīng)該會提攜提攜后人?!獙τ谶@些小心思,陳颯一笑置之。
她和梁景輝,并不像旁人所看到的那般。人多的時候,梁景輝嘴皮子上占她點便宜,似乎是刻意給別人造成一種假象,兩人獨處時,他卻始終彬彬有禮,不曾越雷池一步。這樣也好,至少她不必花費心思去想如何拒絕。
和賈銘的關(guān)系倒是有了飛速發(fā)展,兩人莫名其妙地就好上了。有時一種關(guān)系的突破,真的是天時地利的契合。兩人情濃時,賈銘便說等自己有了房子,就和陳颯結(jié)婚。陳颯一面覺得好笑,一面又有些感動。
和初戀男友糾纏了6年,他最終還是棄她而去,那之后,她不相信男人的愛情,尤其是從農(nóng)村讀書讀到大城市的男生,他們最終都會奔物質(zhì)而去。那些被虛耗了的青春,不過是愛情的殉葬品,如歲月遺失的灰塵,刻在男子臉上是魅力,刻在女子臉上就是慘不忍睹的滄桑。陳颯后來轉(zhuǎn)職去做銷售,她要證明給別人看,她也是可以掙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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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景輝帶她去聽音樂會,或是看話劇。他總有好去處,大多是靜謐,且有點檔次的地方,陳颯在這城市生活了近10年,每日穿梭于喧囂間,她竟是不知道原來還有這么多好去處。
她喜歡這一切,喜歡梁景輝說話時的柔聲柔氣,喜歡他看她時專注而認(rèn)真的眼神,梁景輝很會照顧人,和他在一起,總覺得很舒適,很妥帖。只是他的電話時常響起,而他拿起電話時,聲音又溫柔了許多:“我有應(yīng)酬,要晚一些回去?!标愶S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那一頭,一定是他賢惠的妻子。一個優(yōu)雅嫻靜的女子,給晚歸的丈夫打電話,那是什么樣的一種心情?
她不能拒絕梁景輝的邀約,自始至終,梁景輝只是她的客戶。他盡管約她吃飯或是看話劇,但也只是吃飯看話劇而已,出格的話,他一句都沒有說過。她不是一眼就讓人驚艷的女子,可是至少看起來還算眉清目秀吧,他對她殷勤備至卻又保持這疏離感。這個男人,對她來說,是一個謎。
賈銘就簡單多了,像一張未經(jīng)涂寫的白紙,簡單、通透。他喜歡和陳颯一起吃大排檔,或是凌晨時分出去吃燒烤,兩人點一瓶2兩裝的二鍋頭,酒辣、醇,一口下肚,陳颯往往會暈半天。彼時已是深秋時節(jié),行人寥寥,燒烤攤冒出誘人的熱氣,那一刻,梁景輝漸漸遠(yuǎn)去,陳颯心底涌起溫柔的期待,對面這個小男人,或許真的可以相依相伴著走下去。
她告訴梁景輝自己要結(jié)婚了。梁景輝愣了一下,說:“恭喜你?!彼置骺吹剿氖治⑽⒍读艘幌?,那片刻的心痛轉(zhuǎn)瞬被掩飾得滴水不漏。但面對聰慧如陳颯,他又怎能掩飾過去?
陳颯紅了臉,認(rèn)真地看著他說:“其實我可以……”她沒有說下去,因為梁景輝搖了搖手,示意她不要說,他認(rèn)真地說:“不要說,有些話,藏在心里就是一種美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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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xué)時她幻想能在20歲時嫁給自己最愛的人,工作后她希望能在25歲之前嫁出去,后來,后來,她希望30歲時能有自己小家庭。29歲時,她一度絕望,將出嫁的希望又偷偷往后延了兩年。直到賈銘的突然出現(xiàn)。
對于賈銘,她沒有多喜歡,當(dāng)然也不討厭,他年輕,可是和他在一起她覺得放心,而且,她寧愿做個失婚女人,也不愿做個嫁不出的女人。但命運總是和她開玩笑,她最終還是沒有嫁出去。賈銘被警察抓了起來,他所謂的工作,不過是把別人錢包里的錢拿出來裝進自己的錢包。
公司里又有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以前羨慕她找了個英俊小男友的女同事立時換了一副神情,鄙夷之色若能換成石頭,陳颯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她如常上班,化極淡的妝,但涂顏色很艷的唇膏,即使生活給她的裝飾全是狼狽不堪,她也要漂漂亮亮地活著。
幾日后梁景輝打電話給老許,說是夫人生日,想請老許和陳颯到家里吃個飯。那是陳颯第一次見到梁景輝的妻子,和她想象中的一樣,淡定、優(yōu)雅,而且,很美麗。她說:“你一定是陳颯吧,景輝總是會提起你?!标愶S低下頭,不忍看她,這樣一個女子,竟是坐輪椅的,在她面前,陳颯覺得自己的四肢健全、平安健康簡直是一種罪過。4人在柔和的飯廳里對坐,飲少量的酒,吃著素淡的家常菜,一切是那么的真實,又是那么的不真實。
后來梁景輝送他們離開時,她婉轉(zhuǎn)問起他的妻子,梁景輝說妻子懷孕時,他在外地出差,有天妻子獨自回家路上,碰到一個人醉酒駕車,結(jié)果,她不但失去了腹中的胎兒,還失去了一雙腿。他們是大學(xué)同學(xué),相識于微時,他不能,也不忍在功成名就后離開她。一個人總要在心底堅守些東西才能活得有價值,比如信仰,比如忠誠,比如愛情。
從梁景輝家里出來,陳颯決定去探視賈銘,告訴他,倘使他愿意改正,靠自己的雙手去掙錢,她愿意和他重新開始。這世界總有人不停犯錯,我們總得有足夠的寬容,原諒該原諒的,寬恕該寬恕的,因為生命原本就是一場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