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紋應(yīng)圣跡象帝尊

許之衡《飲流齋說瓷》嘗言：“明代繪龍者，指不勝屈，大抵龍象至尊，為中國歷代以來之古說久矣?！毙∥募匆札埣y為例，又觸類比事數(shù)則，以陳古瓷紋飾取材象德之梗概，此亦相關(guān)鑒定大者。

龍象至尊，應(yīng)圣人而喻帝王，《易·乾》：“飛龍在天，大人造(到)也”。又《封禪書》：“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妒酚洝じ咦姹炯o(jì)》：“醉臥，武負(fù)、王媼見其上常有龍?！笔墙允敬艘?。故御物每飾龍，以象帝圣之尊。

《禮·禮器》：“禮有以文為貴者，天子龍袞，諸侯黼，大夫黻?！鄙w龍袞始于周，《禮·明堂位》：“有虞氏服韨，夏后氏山，殷火，周龍章。”復(fù)有龍鼎亦貴，《史記·趙世家》：“秦武王與孟說舉龍文赤鼎，絕臏而死?！辈⒂^《文選》載班固《寶鼎詩》：“寶鼎見兮色紛緼，煥其炳兮被龍文?！睆?fù)有龍旃為尊，《禮·郊特性》：“旃有十二旒，龍章而設(shè)日月?！本壌藗鹘y(tǒng)，宋元明清御用瓷器所以飾龍紛紛，指不勝屈。

《江西大志》載景德鎮(zhèn)官窯青花紋飾，其中各式龍紋即有數(shù)十例，諸如：“海水飛獅龍捧福壽字花盤”，“外云龍里八仙捧壽花盤”，“雙云龍花缸”，“暗龍花茶盅”等。又五彩紋飾還有“外穿花龍鳳五彩滿地嬌朵朵花里團(tuán)龍鸞鳳松竹梅玉簪花盌”等。(圖1：康窯青花瓶所繪“立龍”及夔龍；并見圖2：宣德窯釉里紅趕珠龍盌。)民器可否飾龍視場合而定

龍又為靈物，《禮·禮運》：“麟、鳳、龜、龍，謂之四靈?！膘`物祥瑞更為百姓信奉，故龍喻龍飾非為天子獨專。宋以來狀元即喻“龍首”，明章懋《楓山集》：“由龍首而登宰輔者，在宋則呂文穆(蒙正)、王文正(旦)、李文定(迪)、宋元憲(庠)諸公。”又百姓禱雨可隨意設(shè)龍祭；民間造廟造橋也可飾龍以示辟邪厭勝，隋代趙州橋欄板雕龍便稱名勝。所以元明鎮(zhèn)窯青花民用瓷繪龍形，并不一定僭越，鑒者不得僅據(jù)此以為疑也。

百姓取龍象并非僭權(quán)，而百官握龍柄也合古規(guī)。相傳太嗥伏羲時有龍瑞，故以龍命官。《左傳·昭十七年》：“太嗥氏以龍紀(jì)，故為龍師而龍名?！薄稘h書·百官公卿表·序》：“宓羲龍師名官?！薄蹲ⅰ罚骸皯?yīng)劭曰：‘師者，長也，以龍紀(jì)其官長，故為龍師。春官為青龍，夏官為赤龍，秋官為白龍，冬官為黑龍，中官為黃龍?！薄羟骞俑G以龍紋盤供王室日用，并以色彩等差配合王族品第，是亦有來歷也。

《明史·輿服志》載洪武二十四年律定：“公、侯、駙馬、伯服，繡麒麟、白澤。文官一品仙鶴、二品錦雞、三品孔雀、四品暈雁、五品白鷴、六品鷺鷥、七品潞鶒、八品黃鸝、九品鵪鶉；雜職練鵲，風(fēng)憲官獬鷹。武官一品二品獅子、三品四品虎豹、五品熊羆、六品七品彪、八品犀牛、九品海馬”云云，取象喻德各具定規(guī)。又載天順二年律定官民衣服不得用蟒龍云云，則知古代龍飾應(yīng)用要亦視場合立規(guī)矩，今人非可一概而論是否。且如上述官吏所飾鳥獸紋，也或有飾于御器者。(圖3：漢代龍紋陶磚。圖4：宋代青白瓷龍塑水滴，及明代中后期民窯罐青花龍紋片段。)

蛇腹牛首，“三停九似”審真龍

夫伏羲蛇身人首，已證蛇圖騰開龍崇拜風(fēng)氣之先。晉人王嘉《拾遺記》：有神蛇身人面，即羲皇，示禹八卦圖并授玉簡，禹執(zhí)此簡而治水云云，則蛇圖騰事跡由此可推。

早先文載，龍蛇常并舉，于是由蛇而龍之演變尚可曉矣。《易·系辭》：“龍蛇之蟄，以存身也?！毕狄陨咧U伏比龍身隱退。《漢書·楊雄傳》：“以為君子得時則大行，不得時則龍蛇?！迸c上句大意同。又李白《草書歌》又以龍蛇兩相隨：“怳怳如聞鬼神警，時時只見龍蛇走?！北日沾善鳎嗷ɡL龍或如蛇狀，誠非杜撰，其形與漢畫像磚伏羲圖之蛇象即近似，以致后世龍圖也必蛇腹。

然龍象非出寫實，乃綜合諸象為一象焉，即西方美學(xué)所喻“不合法的結(jié)婚與離婚”(培根言)之藝術(shù)構(gòu)成者。而鑒辨古龍之方，更可拆開整體，審其局部如鼻、角、須、爪、鱗、身、尾等，因以上各部分之賦形歷來多變遷，各朝自有時樣可供對勘。

唐伯虎《六如居士畫譜》引宋人董羽：“畫龍者，得神氣之道也，神猶母也，氣猶子也，以神召氣，以母召子，孰敢不致。所以上飛于天，晦隔層云，下潛于淵，深入無底，人不可得而見也，古今圖畫者固難推其形貌。其狀乃分三停九似而已：自首至項，自項至腹，自腹至尾，三停也；九似者，頭似牛，嘴似驢，眼似蝦，角似鹿，耳似象，鱗似魚，須似人，腹似蛇，足似鳳，是名為九似也。”此乃化整為零之畫訣，是亦審鑒可借之妙法。

即便如龍之須發(fā)，也歷朝變形，或繁或疏，或豎或披，或怒或柔，其樣式都隨時俗異寫，更何況“九似”之處。耿寶昌《明清瓷器鑒定》言明青花與五彩曾及此：“前期所畫龍紋狀多兇猛，一般為比目眼，豬形咀，怒發(fā)前沖，爪部團(tuán)成圓形，有三、四、五爪之不等，很是犀利、蒼勁。有騰空、行走、飛舞、翹首、回望等多種形象，大有叱咤風(fēng)云，不可一世之感。晚期龍紋有蒼老之態(tài)，與前期不可同日而語?！?/p>

又先前孫瀛洲先生《元明清瓷器的鑒定》言元青花龍鳳、麒麟紋審鑒，亦正與“三停九似”法闇合：“這一時期龍紋的主要特徵是：細(xì)頸、疏發(fā)、蛇尾，發(fā)、角向上，兩眼平正，以三爪居多(亦有四爪、五爪者，但五爪極少)。爪剛勁有力。龍鱗畫法主要有斜方鱗、素描鱗以及勾邊實填鱗等。實填鱗是逐片分填；還有用青色渲染全身的，這類多為粗器；有的則是用青花或釉里紅勾邊線，內(nèi)露白地刻鱗紋。鳳紋特徵是：雞頭、鷹咀、鱗身、花尾(分開一至五條)，多與麒麟合繪或以雙鳳、四鳳、六鳳組成主題。麒麟多鹿頭、牛蹄、馬尾。也有畫作虎頭、馬頭或帶鬃獅爪的異獸，神氣十足。以上都與明、清所畫紋飾有顯著不同，而且全是青花，很少出現(xiàn)在元釉里紅器物上(只見有紅地白龍的扁壺一種)?！?圖5：雍窯紅彩立龍盤。)飛龍從雲(yún)及戲珠都吉祥故為常式

龍靈異而為飛龍，《易·乾》：“飛龍在天，利見大人?！饼埾U伏相對而稱潛龍，《易·乾》：“潛龍勿用，陽氣潛藏?！泵餍虑嗷ㄆ骼L龍或添翼使升翔，此即飛龍，又稱翼龍，又稱應(yīng)龍；相傳龍五百年為角龍，千年為應(yīng)龍。屈原《天問》：“河海應(yīng)龍，何畫何歷?”乃質(zhì)疑應(yīng)龍以尾劃地成江河而助大禹治水古說。

《易·乾》：“云從龍”；趙執(zhí)信《談龍錄》載王士禎語：“云中之龍時露一鱗一爪”。此象乃水墨龍圖常態(tài)，如嘉慶時徐沁《明畫錄》：“張德輝字秋蟾，別號云巢老人，慈溪人，世居大寶山麓，少學(xué)畫龍，遇將風(fēng)雨，輒登絕頂觀云氣騰涌，默與神會，故鱗爪隱現(xiàn)，飛云警電，變化萬狀，極于神妙，可追蹤陳所翁，今祠宇梵璧遺跡猶有存者?！痹髑迩嗷?、斗彩瓷器，畫龍紋也多相隨云氣(但不必都生翼)，尤其宣、成青花，能借鑒畫壇名家作品，龍象驕恣，神氣完足。復(fù)若清初青花器畫云，常呈淡墨斑片狀，習(xí)稱斑片云，每每遮掩龍身，鱗爪遂時隱時現(xiàn)。

蓋云龍乃吉象，示雨水解旱?！豆苠F篇》：“《太平廣記》引《尚書故實》：‘南中旱，即以長繩引虎頭骨投有龍?zhí)帯?，正欲激二物使怒斗，俾虎嘯風(fēng)生，龍起云從，而雨亦隨之?！K轍《欒城二集》卷一《久旱府中取虎頭骨投邢山潭水得雨戲作》：‘龍知虎猛心已愧，虎知龍懶自增氣，山前一戰(zhàn)風(fēng)雨交，父老曉起看麥苗?！薄衫L云龍圖止繪龍未曾見虎，似乎虎不在官樣瑞獸之例。

飛龍亢陽，或以火珠為戲，此圖案每見于龍袞，故帝服俗呼龍火衣。元人陳孚有詩句：“欲補十二龍火衣，袖中別有五色線。”明清窯器繪龍成雙者，喜以火珠相隔，是謂戲珠。蓋龍可相戲不可相斗，唯龍斗為災(zāi)異之象；《漢書·五行志》：“眾心不安，厥妖龍斗”。若朱琰《陶說》：“畫名：如嘉靖八年燒造，募工給值，其畫有‘趕珠龍’……‘搶珠龍’……”皆吉祥。(圖6：嘉慶窯紅彩戲珠龍紋三足爐。)龍輔水浪以風(fēng)雷相從氣勢為妙

又因潛龍傳說，龍紋或者有輔以水浪。《淮南子·地形》：“清水有黃金，龍淵有玉英?！饼堉榧闯鳊垳Y，《莊子·列御寇》：“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币姴蚀衫L雙龍戲珠，底下多為水浪，或可解為潛龍騰淵飛升之象。

明初盛于航海，窯器因興水浪紋。水浪時樣繪如姜塊，業(yè)內(nèi)呼作“海水姜?”。至萬歷窯更以壽山福海為常套。

“姜牙”原俗語慣譬，《猗覺寮雜記》引相書：“手如姜牙者貴”，劉夢得《酬柳州》詩有“姜?斂手”句。

然若水浪地紋出之宣、成青花，卻無姜牙定式，佳者其勢風(fēng)雷相從，又正如朱翌《灊山集》所謂“妙筆”：“風(fēng)本無形不可畫，遇水方能顯其質(zhì)，畫工畫水不畫風(fēng)，水外見風(fēng)稱妙筆?！?/p>

蘇軾《書蒲永升畫后》：“古今畫水多作平遠(yuǎn)細(xì)皺，其善者不過能為波頭起伏，使人至以手捫之，謂有洼隆，以為至妙矣。然其品格，特與印板水紙爭工拙于毫釐間耳。唐廣明中，處士孫位始出新意，畫奔湍巨浪，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盡水之變，號稱神逸。其后蜀人黃筌、孫知微皆得其筆法?！鼩q成都人蒲永升，嗜酒放浪，性與畫會，始作活水，得二孫本意。……嘗與余臨壽寧院水，作二十四幅，每夏日掛之高堂素壁，即陰風(fēng)襲人，毛發(fā)為立?！?/p>

按明代歷朝青花器，其水浪畫技有高下，實與東坡所記殊事而一理；是故同為官窯器品，或可因繪事高下，價值相去不止十倍。

龍象據(jù)神態(tài)別貴賤并斷年代

水浪若此，龍繪更以神態(tài)判貴賤，此蓋賞瓷共識。言此周詳者如《飲流齋說瓷》：“所不喜于龍者，如五彩盤龍之屬，無甚特色者，乃賺陳俗耳。……若九龍、若海水飛獅龍、若云龍捧八卦之類，又皆明瓷之卓卓有名者也?？涤河岳锛t之品，云龍?zhí)斐C，尤以不見龍身或兼釉里藍(lán)云者為佳。至乾隆窯胭脂水堆料花之龍，亦非恒品。大抵繪龍貴夫特別，若板滯無奇，不外穿云趕珠之屬，則誠不足貴?！?/p>

進(jìn)而又可以龍態(tài)為斷代依據(jù)，《明清瓷器鑒定》即多此例：“《東方藝術(shù)》一書中，影印了現(xiàn)收藏在英國倫敦的一件青花龍紋梅瓶，器型和紋飾都很別致，為撇口豐肩，腹部下收，足外撇，高約四十公分，釉面青白，青花色澤深藍(lán)泛灰，所繪龍紋近似宣德晚期風(fēng)格，雖很豪邁，但并不獰厲，并且又與成化、弘治時期龍紋的柔態(tài)大相徑庭，而同廣東省佛山祖廟景泰四年碑石上所刻龍紋邊飾的神態(tài)卻極其相似。因此，可以初步定其為景泰時期的器物。”又曰：“嘉靖時繪龍紋，體漸細(xì)弱，看上去遠(yuǎn)不如宣德龍那樣氣宇軒昂?！庇盅猿绲澑G：“龍紋形象十分蒼老黯澹，渾如崇禎時國祚將盡，氣息奄奄的氣勢?！?圖7：清后期宣統(tǒng)窯龍紋也不甚了了，形態(tài)酷似明末者。)水浪奔馬紋官民窯通有，事關(guān)龍馬故實

宣成窯器，又有水浪奔馬紋，此后歷朝沿承。竊疑此紋乃因水浪龍紋派生，斯馬者，龍馬也。

《禮·禮運》：“河出馬圖”，唐孔穎達(dá)疏：“龍而形象馬，故云馬圖，是龍馬負(fù)圖而出?！庇帧端囄念惥邸ど袝罚骸褒堮R銜甲，赤文綠色。”《注》：“龍形象馬，甲所以藏圖也。”《漢書》又有天馬龍媒一說，其《禮樂志》載《天馬歌》：“天馬徠，龍之媒?！币庵^天馬來，徵龍至，則二者雖非一體，然鼻息相通。

而《周禮·夏官》又曾言：“馬八尺以上為龍，七尺以上為驛，六尺以上為馬?！焙髞砉视旭R浮江化龍傳說，見《太平廣記》載《水飾圖經(jīng)》原出《大業(yè)拾遺記》：“魏文帝興師，臨河不濟。杜預(yù)造河橋成，晉武帝臨會，舉酒勸預(yù)。五馬浮渡江，一馬化為龍?！辈世L海馬紋盌、罐，享有龍尊，所以每見精良。

朝廷既以龍馬應(yīng)帝儀，在野亦不乏敷衍此類古說徵印仙道，如曹鄴《題濮廟》：“人間直有仙桃種，海上應(yīng)無肉馬蹤?！卞X鍾書即解此“肉馬”為“凡馬”，相對“仙馬”言；并引杜甫《李鄂縣丈人胡馬行》“不比俗馬空多肉”句，旁證仙駿非似凡畜以肥驃論。事見《管錐編》。

蓋龍馬故事朝野爭相附會，民窯彩器也不乏以此為題，至如康朝更多彩繪麒麟負(fù)圖者，此象龍馬合體也。

龍鳳相隨遂徵聯(lián)姻

龍馬負(fù)圖典故，又相關(guān)鳳鳥來儀原委?！吨駮o(jì)年》記黃帝軒轅氏事曰：“五十年秋七月庚申，鳳鳥至，帝祭于洛水?！蹦铣蚣s注曰：“龍圖出河，龜書出洛，……以授軒轅?！?/p>

《太平廣記》載《水飾圖說》原出《大業(yè)拾遺記》尤詳：“黃帝齋于玄扈，鳳鳥降于洛上?！庇衷唬骸皥蚺c舜坐舟于河，鳳凰負(fù)圖，赤龍載圖出河，并授堯；龍馬銜甲文出河，授舜。”是見龍鳳傳說每相呼應(yīng)，漢張衡《東京賦》：“我世祖忿之，乃龍飛白水，鳳翔參墟?！比龂C注此曰：“龍飛鳳翔，以喻圣人之興也?！?/p>

蓋瓷器(不包括陶器)而飾龍鳳紋先者，乃數(shù)晉唐越窯，五代、宋時越窯龍鳳器尤裂為貢品，此并可參觀陳萬里《越器圖錄》，及各地博物館收藏，事實俱在；故日宋明清如定窯、景瓷之龍鳳紋迭出，可視為越藝之發(fā)揚。

若追溯原始，則龍飛鳳舞或可徵蛇、鳥圖騰氏族聯(lián)姻。傳說堯(鳥圖騰氏族首領(lǐng))之二女娥皇、女英教舜(蛇圖騰氏族首領(lǐng))“鳥工”，得避火災(zāi)，事即關(guān)聯(lián)?！妒酚洝の宓奂o(jì)》及《列女傳·有虞二妃》等皆載鳥工事。而后世龍鳳紋亦因此徵帝皇婚配，故《飲流齋說瓷》曰：“瓷之繪一龍一鳳者，大抵皆歷代大婚時所制?！?/p>

又《漢書·百官公卿表》載：“少昊鳥師鳥名。”《注》引三國張晏曰：“少吳之立，鳳鳥適至，因以名官。鳳鳥氏為歷正，玄鳥司分，伯趙(伯勞)司至，青鳥司開，丹鳥司閉。”此說踵《左傳》。要之，鳳傳鳥說同源，于此可考見。

鳥亦兆祥瑞，《春秋繁露》引《尚書·傳》：“周將興之時，有大赤鳥銜谷之種而集王屋之上者，武王喜，諸大夫皆喜?！薄稇?zhàn)國策》記蘇秦始將功成時景象：“于是乃摩燕烏集闕，見說趙王于華屋之下”云。

鳥之敬仰亦普及全民，而窯器鳥紋者，固官民通用也?！讹嬃鼾S說瓷》言康窯：“百鳥歸巢，繪百鳥一一不同，極飛翔動靜之致。后仿者頗多，神采殊失?！卑嬴B紋盛于康熙，官民窯都見，雅稱雋品。另者，早先越窯晉瓷堆塑罐，更常捏塑百鳥集于樓闕。龍而鳳，鳳而鳥，鳥而雞

鳥崇拜又牽連器物雞飾。雞與鳳鸞原同類，師曠《禽經(jīng)》：“鸞，瑞烏。一日雞趣?！薄吨芏Y·春官》：“春祠、夏禴，裸用雞彝、鳥彝。”又鄭玄注《周禮》尚曰：“爵行日裸”，賈公彥疏：“生人飲酒，爵行亦日裸?！薄抖Y·明堂位》：“灌尊(按灌通裸，帝以酒祭祖之禮，裸禮也可待賓)，夏后氏以雞夷。殷以斝，周以黃目。”《疏》：“雞彝者，或刻木為雞形而畫雞于彝?！?/p>

爵杯、雞彝為禮器而位尊，明代御窯出雞缸杯，當(dāng)是制應(yīng)裸禮，為酒杯之最珍，故卷籍常錄。朱彝尊《曝書亭集》：“瓷盌，多宣德成化款識，近亦嘉靖年物，酒杯則畫芳草斗雞其上，謂之雞缸。”又《景德鎮(zhèn)陶錄》引郭子章《豫章陶志》云：“成窯有雞缸杯，為酒器之最，上繪牡丹，下畫子母雞，躍躍欲動。”《古銅瓷器考》亦曰：“成窯以五彩為上，酒杯以雞缸為最?！?/p>

雞缸杯清官窯代有踵作，也精良，遺世有乾隆官款嬰兒雞缸并見御題七律詩，又有仿成化子母雞缸而書成化款，然裸禮所用雞紋酒杯原本無嬰飾。

《飲流齋說瓷》：“雞缸為成化精品，康熙乾隆暨嘉道各朝均有之，以乾隆者為尤精，上題御制詩，有乾隆丙申御題字樣，款識為篆書大清乾隆仿古六字，其后各朝亦俱稱仿古也。所題詩，字體有兩種，一種字較小，體近虞王之間，一種字較大，楷法凝重，又頗似顏魯公矣。缸亦有兩種，一種較小，尤為難得?！?/p>

《增補古今瓷器源流考》又云：“明宣德時，有芳草斗雞缸，系仿漢時春草雞翅織刺以為之。”似于雞缸來歷考之不確，且若宣德果曾有之，則今已湮佚矣；唯成化斗彩雞缸有完器藏于故宮，民間如香港仇焱之所藏一枚曾見發(fā)表。清官窯歷朝仿明雞缸杯，大體如《飲流》所敘，今亦價值不菲；其余近世仿品，不屑一顧。(圖8：清代盛期粉彩膽瓶繪雙鳥棲玉蘭花枝甚佳。)

龍鳳窯器載籍不暇目接

歷來窯器紋飾題材數(shù)數(shù)不盡，如龍鳳等可考鏡學(xué)術(shù)，以明飾器象德之淵源；又如花草人物等，也可參驗風(fēng)俗，以知紋樣時尚之變遷，此待下章說略。

本章參考書目，上古圖例可觀陳萬里著《越器圖錄》及馮先銘主編《中國陶瓷史》等；明清事例，耿寶昌《明清瓷器鑒定》至詳盡。特如《江西大志·陶書》錄嘉靖間御器之花色紋樣，既已不下百種。

而今照相、彩印及電腦圖像傳播技術(shù)先進(jìn)，世界各地公私收藏見諸圖錄更加豐富。此等文籍圖版，凡鑒識都可假如梯航。

以下再錄《明清瓷器鑒定》載康熙窯龍鳳紋一節(jié)以為助益：“官窯彩瓷中常見畫二、四、五、九數(shù)目不等的龍紋，造型多樣，姿態(tài)生動，在形神上明顯地有別于明代。御用瓷中，常見龍紋有云龍、趕珠龍、對向龍、順向行龍、獨龍、雙龍、立龍等；其中的海水龍、出水蛟龍、九龍鬧海、海八怪、魚龍變化、蒼龍教子等圖案，生動地表現(xiàn)出蛟龍翻騰出沒于云水，叱風(fēng)咤雨的壯觀氣魄。正面龍方頭寬額，額上往往寫有‘王’字，壯貌有馀而兇猛不足。此時高壯雄渾的大型龍紋與細(xì)瘦干癟的小龍紋同時并存，對比甚為鮮明。以喻帝王帝后的龍飛鳳舞紋飾大量出現(xiàn)，有一龍一鳳、一龍雙鳳、雙龍四鳳、云鳳、雙鳳、鳳穿花、鳳牡丹、丹鳳朝陽、鳴鳳在竹、百鳥朝鳳、變形夔鳳等等。還有一龍雙鳳一鶴的圖案，甚為新穎?！?圖9：清代乾隆窯琺瑯彩龍鳳紋雙聯(lián)瓶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