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一個很久以后還有人偶然談起的夏天。
愛魯特城從來沒有遭遇過這樣的酷熱,熾熱的太陽似乎要把所有的能量都傾瀉到這座古老的城市里,街道和建筑被烤得滾燙,大片的植物枯萎,池塘和小河也全部干涸了。更可怕的是,很多人被詭異的酷熱奪走生命。
市政廳前的廣場上,一個七八歲的女孩自顧坐在地上玩著燙人的沙粒。她抓起一把紅沙,松開指縫,讓滾燙的沙?;?,流盡后就再抓起另一把……她不記得什么時候到這來的,更不知道為什么要來這,好像一直就在這里,雖然這不太合理,可她真的想不起來,在這之前還做過別的什么。
街道上幾乎沒有人,絕大多數(shù)店鋪歇業(yè)了,在這樣要命的酷暑里沒人愿意從涼爽的地下室里出來。而且,人們已經(jīng)感覺到那些隱匿在角落里的邪惡的氣息日漸濃重,他們在心里惶恐:“愛魯特曾經(jīng)遭受過的災難難道又要重演……”
“我的天,是誰把這女孩丟在這了?”一個蒼老的婦人的聲音打斷了女孩的游戲。
女孩迷茫地抬起頭,看到兩個神情憔悴的老人。
那是一對在愛魯特城生活了一輩子夫婦,他們認定自己熬不過這個炎熱的夏天了,所以希望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把一生的罪過向主懺悔。沒想到,在去教堂的路上意外的發(fā)現(xiàn)了這個被人遺棄的女孩。
老婦人把女孩從地上拉起,痛惜的檢查她身上是不是有被烈日灼傷的地方:“可憐的孩子,哪個狠心的人丟下你不管,他真該被送到煉獄里受苦?!彼龕汉莺莸卦{咒,然后解下用來遮蔽陽光的頭巾把女孩包裹起來。
“送到圣馬瑞去吧,卡布神父會照顧她!這孩子沒被曬傷可真是個奇跡?!卑装l(fā)蒼蒼的老先生和妻子商量。愛魯特危機四伏,自顧不暇的他們顯然沒能力再保護另一個生命。他們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圣馬瑞修道院,愛魯特城里相對安全的地方,那里已經(jīng)收容了很多失去親人的孩子。
街角,一個渾身裹在黑色布袍的人看到那對夫婦牽著女孩的手走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后轉身走進陰暗的角落里……
二
卡布神父用手輕輕撫摸著那個女孩紅色的頭發(fā),一頭火紅的長發(fā),像烈焰一樣驕傲。神父臉上的表情復雜,好像……好像母親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孩子一樣欣慰,又像海盜發(fā)現(xiàn)了古老的寶藏那樣興奮……
那對善良的夫婦向神父告別,他們憐惜的看著那個女孩:“愿仁慈的主保佑她吧!”
神父輕輕地點頭,把她摟在懷里,和她一起目送那對夫婦相互攙扶著走出大門,女孩隱約聽到那個老婦人輕輕地對他丈夫說:“這孩子的頭發(fā)和亞索的一樣漂亮……”
女孩感到神父身體輕輕的顫動了一下。
熟悉的炙熱在她身后彌散,她轉過頭,看到那些跳躍的火焰,無數(shù)的蠟燭在燃燒,無數(shù)的光環(huán)在閃耀,她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沖動想掙脫神父,她想張開雙臂,把那些美麗的火焰全部擁進懷里。
神父在女孩身邊虔誠的祈禱:“感謝主,把她送到我身邊……”
她心不在焉……
她仿佛聽到遙遠的地方有一個男孩在嚎叫,那一聲嘹亮的叫喊讓她的心顫抖,她以為那是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幻覺,可她分明感覺到,神父把她摟得更緊。
三
杰西卡孤獨地坐在修道院干燥的操場上,身體下面是她喜歡的熱辣辣的沙粒,她把自己完全暴露在陽光下,讓身上盡可能多的地方被熾熱的陽光撫摸。
好多孩子在一棵還有沒徹底枯死的橡樹的蔭涼下玩一個皮球,歡快的笑聲一直在誘惑著她。杰西卡想加入到那些同齡的孩子中去,雖然她不愿意被樹葉遮住陽光,可歡笑聲讓她好奇,她想知道,這世界除了火焰和陽光難道還有別的更美妙的東西可以讓人快樂。
一個男孩用力太大,皮球溜出了他們圍成的圈子徑直滾到杰西卡的身邊,她激動地撿起皮球看著那些孩子,她期待有人能邀請她。已經(jīng)來圣馬瑞一個月了,除了神父,還沒有一個人和她說過話,哪怕是問一下她的名字,神父已經(jīng)給了她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杰西卡。
杰西卡看到他們在小聲的討論,然后看到一個女孩從他們中間站出來。女孩向杰西卡走來,像個天使,一頭金色的長發(fā)和潔白的紗裙在陽光下散發(fā)著圣潔的光芒。杰西卡興奮地從她喜歡的沙地上站起來,等待著她的邀請……
“把球還給我!你這個怪物!”冰冷而厭惡的口氣讓杰西卡一時來不及反應,她懷疑是過度的興奮讓自己的精神恍惚。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孩氣憤著從她手里搶過那個丑陋的皮球,然后用一只手遮擋陽光,用另一只手緊緊抱住那個皮球跑回樹蔭。
當那個女孩回到孩子們中間后,杰西卡聽到橡樹下的歡笑聲再次響起。
杰西卡愣愣地看著他們把皮球從一個人手里丟到另一個人手里,就像自己把沙粒抓在手里再流到地上,然后再抓起……
“我是個怪物!”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和他們不一樣,不是每個人都像自己那樣依戀火焰和陽光,也許,自己永遠不可能在陽光和火焰之外找到快樂。
四
“那是愛麗絲,神父的女兒,被寵壞的公主!”
杰西卡回頭,看到一個男孩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坐在地上。他的笑容懶散,眼神卻像如星辰一樣明亮。
杰西卡喜歡他說話的口氣,像哥哥給妹妹介紹來家里做客的朋友,又像兩個好友在街邊指點那些他們共同熟識的人。更讓她欣慰的是他介紹愛麗絲的口氣,那分明是對她無理行為的否定。
可惜他的手……
杰西卡心里嘆息:“他的手和愛麗絲一樣,遮在眉頭上,他瞇著眼睛看著我,對于陽光,他顯然沒有我這樣熱愛,那為什么不和他們一起躲到樹蔭下呢?”杰西卡剛剛被那個叫愛麗絲的女孩的冷漠激怒,于是不由自主的憎恨懼怕陽光的人。
“我是亞雷斯!”那個男孩自顧介紹自己,絲毫沒有被杰西卡的冷淡影響。
杰西卡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么,于是,冷冷的盯著著那個帥氣的男孩。
“如果想做杰西卡的朋友,我……該做點什么呢?”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狡猾地刺探。
“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杰西卡的心情比剛才好些,她發(fā)現(xiàn)他狡黠的目光里有自己喜歡的東西,比烈焰和陽光更誘人。
男孩不再用手遮著陽光,他那雙清澈的眼睛似乎能夠洞悉杰西卡冷漠的原因,他在刺眼的陽光下努力地睜大眼睛看著女孩,那懶懶的卻又親昵的笑容讓杰西卡無法繼續(xù)保持冷漠。
她終于開口:“我叫杰西卡!”
啊!
她模仿亞雷斯介紹自己,竟然忘了他剛剛叫過她的名字,杰西卡羞得臉通紅,她猜他一定在心里嘲笑自己的笨拙。她偷偷看他,他聽得那么認真,仿佛第一次聽過這個名字。杰西卡被他感動和鼓舞,不再那么緊張,她終于平靜下來,思路也清晰起來。
“我愿意作你朋友,只要……只要你不怕!”
“我怕……?怕什么?”亞雷斯張大了嘴,第一次看起來不那么懶散。
“他們說,我是怪物……”
五
杰西卡用指尖輕輕在燃燒的燭火上拂過,然后,把整個手心停頓在炙熱的火苗上,她轉頭狠狠地盯著亞雷斯漫不經(jīng)心的一張笑臉:“看清了?你也來試一下!”她刁難他。
亞雷斯撓撓頭,然后態(tài)度堅決地搖頭,他把臉湊近蠟燭,湊近杰西卡在火焰上安然無恙的手:“真厲害,真漂亮,嘿嘿,這么漂亮的手我還是第一次見過呢!”
杰西卡并不理會他意在分散自己氣憤的贊美,她瞪了亞雷斯一眼,然后冷冷地命令:“轉過去!”
亞雷斯立刻順從地轉過身,把赤裸的脊背完全暴露在她的眼前。
杰西卡的眼睛里立時泛起晶瑩的淚花,她不得不把目光轉向別的地方穩(wěn)定一下情緒。亞雷斯赤裸的后背上呈現(xiàn)出大片的灼傷,有的地方正滲出淡黃色的液體,杰西卡不知道他怎么還能那樣輕松的和自己嬉笑,要知道,傷口里流出體液是燒傷后感染、潰爛的前兆,而一個身上有那么大面積灼傷的人本該趴在床上痛哭或者呻吟。
杰西卡再次把頭轉向一邊,然后用夸張的動靜掩蓋自己的啜泣。
幾秒鐘后,她把從神父那里要來的燙傷膏擠到手指上,然后輕輕地涂抹在亞雷斯后背上傷勢最嚴重的地方,雖然那些藥膏有良好的止疼效果,她還是看到亞雷斯的肩頭因為痛楚而微微地抽搐。
“不用忍著,疼就叫出來啊,一個傻瓜裝什么英雄!”杰西卡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冰冷而刻薄。
“嘿!”
“下次再像一頭蠢豬一樣跑到院子里燒烤自己就別過后跑我這來叫苦!”杰西卡越來越憤恨,因為越來越心疼。
“嘿!”亞雷斯應付給自己涂抹藥膏的杰西卡,用他慣用的嬉皮笑臉。
“你別再瘋了,你還記不記得從什么時候就開始干這種蠢事的?”
“三年前!”亞雷斯回答的真痛快,這至少讓杰西卡不用擔心他的腦袋被烤壞了。但她絕不就此放過他:“那你還能記起來你干了多少次了嗎?有用嗎?”杰西卡盡量把憤怒、呵斥、蔑視等情緒都表現(xiàn)出來,為的是希望亞雷斯能稍微認真一點,起碼,把他讓自己又喜歡,有恨得無可奈何的笑臉先收起來。
“次數(shù)不記得了,不過,效果好像還不錯……”
杰西卡恨不得用燙傷藥膏封住他的嘴,如果不是他身上還有那么多潰爛的地方需要這該死的東西:“二十三次,你這個蠢蛋?!彼а狼旋X說出這個數(shù)字,她真的有點憤怒,因為那些該死的潰爛多得讓她無從下手。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個怪物,拜托你不要在費力證明什么了!你要是怕,就離我遠點,愛麗絲不是一直想讓你離我遠點嗎!”
杰西卡說的不是氣話,她曾親耳聽到愛麗絲向亞雷斯焦急地央求:“亞雷斯,你別再和杰西卡在一起了,她……她是個怪物,她會……”愛麗絲當時的話被亞雷斯打斷,他警告愛麗絲不要再和他說那樣的話,杰西卡曾因此而感動得哭了整整一夜。
亞雷斯現(xiàn)在連簡單的應付都省略了,他不再發(fā)出那些怪動靜,于是,杰西卡也不說話。
最后,還是杰西卡先開口,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無法在耐力上贏得亞雷斯,如果那個家伙愿意,他可以把沉默進行到底。
“為什么不說話?是不是希望我快點擦完,你就可以離開怪物了!”
“嘻!”他又開始作怪,杰西卡真的要被他逼瘋了。
“笑什么,能不能說話,能不能別老吊兒郎當?shù)牧?”
他把頭扭過來,因為身子不能動,所以它的臉有點扭曲,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做出一個鬼臉:“嘻的意思就是……你擦藥膏的手法越來越熟練了,我一點都不擔心下次被燙傷后……”
“滾!!!”
杰西卡又心疼又生氣,終于大哭起來。
六
又是一個夏天,杰西卡已經(jīng)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除了一頭鮮紅的長發(fā),她和修道院里其他的孩子沒什么區(qū)別。
愛魯特城被死亡籠罩,每個月都會有人凄慘地死去。
神父叮囑孩子們不可以離開修道院,其實他自己也知道,修道院也不是絕對安全的,就在上個月,那個和藹的,胖胖的廚師魯普也被惡魔殘忍地殺害了……
杰西卡和修道院里的孤兒們每天在神父和修女們的引導下禱告,學習,勞動。當然,他們也有空閑的時間,只是,杰西卡再沒做過融入他們的嘗試,她默默地躲在一邊,盡量讓他們忽視自己的存在。
她依然只有一個朋友,那個看似傻乎乎的亞雷斯。
亞雷斯不再做那件愚蠢的事了,好在,杰西卡也已經(jīng)不在意他是不是自己的“同類”,她依然酷愛陽光和火焰,但她不再當著別人的面玩弄那些被視為邪惡的東西,她會偷偷藏起一兩根蠟燭,找一個沒人的角落點燃它們,讓火焰燎過自己的皮膚,她像吸毒的人無法拒絕毒品一樣擺脫不了那迷幻般“炙熱”的誘惑。
今天一早,亞雷斯就被愛麗絲約走了。她是修道院里這些孤兒中唯一擁有父親的人,所以,她也就有了很多別的孩子不敢想象的特權,比如,今天她就為自己舉辦了一場豐盛的生日晚宴,幾乎所有的孩子都被她邀請去參加了。
杰西卡從沒有參加過他們的聚會,甚至連唱詩班也沒有她的位置,她已經(jīng)習慣了孤獨。其實,杰西卡心里是希望亞雷斯能拒絕愛麗絲邀請的,畢竟,她擁有那么多,而自己,只有一個亞雷斯。
可她還是在亞雷斯詢問自己意見時爽快的答應了:“去吧,玩的高興點,如果,能給我?guī)Щ匾恍K蛋糕就更好了!”
當杰西卡看到亞雷斯匆匆的離開后,心里開始傷感:“他一定知道我希望什么,可他還是裝成一頭小蠢驢一樣歡快的跑開,也許,他也漸漸開始厭煩總是圍在一個壞脾氣的女孩身邊?!?/p>
杰西卡獨自來到教堂,她眼里盡是歡快的火焰,那么多蠟燭一起燃燒,一個個美麗的光環(huán)把教堂映照得如天堂一樣美麗。她展開雙臂,揚起頭深深的呼吸,她真想把所有的火焰擁入懷里……
就在杰西卡陶醉在美妙的燭光里的時候,她聽到那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她想不起來是什么時候聽過這樣的聲音,可她確定自己真的聽過!
七
“這世界沒有比火焰更美麗的東西,對嗎?”
杰西卡回頭??吹揭粡埌尊媒跬该鞯哪?,她不由的把目光掃向自己的手掌,透明的皮膚下可以清晰的看到血管和筋脈,她甚至可以看到血管里流淌的血液……
對面的男孩微笑著看著杰西卡,他的笑容和亞雷斯完全不同,亞雷斯的笑慵懶卻狡黠,而這個和亞雷斯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孩的笑容卻充滿熱情和驕傲。他穿著一件漆黑的長袍,絲質(zhì)的優(yōu)雅的長袍把他整個包裹在里面,只留下一張英俊的臉。他的紅唇微微上翹,鼻尖高高挺起,他深邃的眼睛里似乎隱藏著杰西卡所有的秘密。
杰西卡第一眼看到他就有撲到他懷里傾訴委屈的沖動,熟悉又親切的感覺從心底忽然涌起,那樣強烈,那樣迅猛,以至于她的思想根本不及也無力控制。
“你是誰,為什么來這?”杰西卡知道他絕不是修道院里的孤兒,雖然自己一直遠離他們,但用近十年的時間認清那些孩子的樣子并不困難。
杰西卡并沒有得到那個男孩的回答,可眼前的情形比任何答案都讓她震驚,她看到那個男孩從長袍里抽出一只手,白皙的透明……他把手掌放在燭火上,他閉著眼睛讓熾熱的火焰燒灼他的皮膚,他臉上流露出舒暢、陶醉的表情。那一刻,杰西卡分明看到自己的影子,她已經(jīng)得到答案:“我們才是天生的同類,那是亞雷斯如何努力也不可能達到的結果?!?/p>
那個神秘的男孩再次開口,聲音里充滿鼓勵和誘惑:“你即孤獨又自卑,也許有的時候還憤怒。知道為什么嗎?”他閉著眼睛卻揭破連神父也不能看透的杰西卡的內(nèi)心,杰西卡看到他刀刻一樣堅毅的臉上有一抹憐惜掠過,她有想要膜拜的沖動,那一刻,她堅信,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讓自己從孤獨而恐懼的深淵里脫逃,那一定是他,就連她一直信賴甚至依賴的亞雷斯也不能。
“孤獨是因為自卑,憤怒是因為不能得到!”他停頓了一下,確定杰西卡在認真聆聽便滿意的笑了一下:“你完全有能力讓這個世界成你想要的那樣,讓別人怕你,讓你想要的人圍在你身邊趕都趕不走!這一切都簡單得很……只要你能認清自己!”
“認清自己?”杰西卡不太明白:“我是杰西卡,被神父收留的孤兒,一個別人懼怕又厭惡的女孩,不是這樣嗎?”杰西卡在心里疑惑。
男孩看上去很滿意杰西卡愿意跟上他的節(jié)奏:“那只是你看到的而已,眼睛看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相!”
杰西卡更加疑惑:“真相?什么真相!”
“改變這個世界的能力,你!改變這個世界!”男孩吼叫著回答。
忽然,杰西卡想起為什么會熟悉他的聲音,那個她以為來自我心底的怒吼,那個十年前曾經(jīng)讓她震顫的叫聲。
杰西卡看著他飄忽地來到自己身前,任由他輕輕撫摸自己的長發(fā),然后,低頭親吻自己的額頭。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陶醉在從來有過的安詳中。她感覺他拉起自己的手,熾熱的掌心和她的掌心握在一起,熱辣辣的感覺從手掌漫向手臂,胸口,然后是全身。
他伏在杰西卡的耳邊輕輕的說:“我是安東奧,是……”
八
“杰西卡!”
杰西卡在恍惚中聽到亞雷斯的呼喚,她奇怪他為什么這么快就回來了:“生日宴會結束了?”她聽到教堂大門被推開的聲音,然后是熟悉的亞雷斯急促而輕快的腳步聲。
“杰西卡……杰西卡……”亞雷斯的呼喊聲越來越近,杰西卡聽到安東奧皺著眉頭輕輕的重復這個名字,他的臉上是輕蔑和嘲諷,她聽到他的冷笑:“卑賤的名字……”杰西卡確定那一定不是針對自己的侮辱,可那又是為什么呢!
“杰西卡,我回來了,你在嗎?”
亞雷斯的呼喊讓杰西卡不得不暫時把目光從那個自稱安東奧的男孩臉上離開,她轉回頭向通道拐角里看不到的地方回答“我在這”
忽然,她感覺身邊的燭火暗淡了一瞬間,杰西卡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她驟然回頭,果然已經(jīng)失去安東奧的身影,她呆立在那里,焦急、傷心,她在心里責怪他不辭而別“你到底是誰?為什么給我留下那么多疑惑后,卻帶走所有答案。”
“我去寢室沒找到你,猜你一定來這了快,看看,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亞雷斯的笑臉從杰西卡身后探出來,接著是他托在手里的一大塊奶油蛋糕。
“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宴會結束了,不是說愛麗絲準備了很長時間嗎!”杰西卡的口氣因為亞雷斯不合時宜的到來而有些冷淡??赡莻€粗心大意的家伙卻似乎一點也沒有感覺到,他冒失地拉著杰西卡坐在鋪著紅毯的地上,然后把那塊蛋糕放在一張他早準備好的白紙上嗯,沒結束,不過我已經(jīng)祝福過她了,而且,我還給她唱了整首生日歌……祝你生日快樂……”他嬉笑著和杰西卡表演。
“然后,你就回來了?”杰西卡張大了嘴,她錯愕到忘記剛剛發(fā)生的事情,她能想象得出愛麗絲失落和憤怒的表情,估計,那會有一大半是針對自己的。
“嗯,我還要了一點蛋糕,你不是讓我?guī)Щ匾稽c嗎!”
杰西卡看著那一“小”塊蛋糕真是哭笑不得:“亞雷斯,這么大一塊,我看差不多有三分之一,你能告訴我這是你自己動手切的嗎?你怎么好意思拿這么多,你知道剩下的那些得分給多少人嗎?”
亞雷斯看看杰西卡,又看看那塊蛋糕:“嗯,好像是大了點,手勁歪了一點,已經(jīng)這樣了,我也沒辦法,再說,是愛麗絲讓我自己切的,她還囑咐我一定要切夠兩個人吃的?!眮喞姿宫F(xiàn)在的樣子活脫脫像一只無辜的被主人錯怪的小笨豬,杰西卡卻知道他在裝傻。她拉著亞雷斯的手,然后幾乎快被自己的語重心長感動:“亞雷斯,別再對愛麗絲那樣了!我知道你在替我出氣,知道你看不慣她唆使別人孤立我,可她對你是關心的,而且我也理解她對我的態(tài)度,畢竟我不是一個正常的人,而且在那樣不正常的情況下出現(xiàn)?!苯芪骺ㄏ肫鸢矕|奧,她發(fā)現(xiàn)我自己有點想念他,雖然,她才剛剛認識他不到一個小時。
亞雷斯不做聲,杰西卡很少看到他有這樣猶豫的時候,她有些過意不去:“好了,知道你為我好,吃蛋糕吧,我們占了這么大一份?!?/p>
亞雷斯拿出銀色的小刀低頭分著蛋糕,他忽然輕輕的說:“愛麗絲……是個好女孩,她其實是比我們更可憐的孩子,因為,她親眼……”亞雷斯停頓了一下,跳過了這個話題:“可是她一直不能接受你,我覺得……她太偏執(zhí)了!我……我做這些是希望能讓她改變,我,一直都還在當她是我的朋友?!?/p>
杰西卡第一次聽到亞雷斯和她談愛麗絲,而且,他的話里似乎隱瞞了什么,那究竟是什么呢?杰西卡有些焦急,她拉著亞雷斯的手迫切地詢問:“愛麗絲為什么憎恨我?告訴我亞雷斯,如果是我的錯,也許我能彌補!我不想做愛麗絲的敵人,我想和你一樣,把她當做朋友。”
“能分給我一塊嗎?”
杰西卡和亞雷斯同時抬起頭,他們看到愛麗絲金色的頭發(fā)被燭光映紅,看到愛麗絲長長的睫毛下閃爍的晶瑩的淚光。
九
杰西卡和愛麗絲并肩躺在一張單人床上,因為從來沒有這樣親昵過,她們都有點不太適應。
“杰西卡!”愛麗絲輕輕地叫她的名字,于是,杰西卡把身子向愛麗絲那邊移了一點,小床有點擠,不過她們還是盡量保留了一點空隙,近十年的陌生讓她們一時不能馬上融洽。
“你一定想知道我為什么一直仇視你!”
“怎么會不想知道?剛來到修道院時才七歲,我不知道自己會在那么小的年紀前做什么傷害你的事。”杰西卡有些緊張,她不知道愛麗絲會告訴自己什么可怕的原因。
“到底為什么?”她小心翼翼地追問。
愛麗絲停頓了一下,她們一起看天棚上彩繪的圣經(jīng)故事,惡魔、天使、火焰還有海洋……這個世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將要發(fā)生什么,那些傳說中的神、魔一定能夠洞悉,只是她們這些平凡的人類只能聽憑命運的安排。
“我媽媽和我一樣,有一頭美麗的金色頭發(fā),小時候,她總是把我摟在懷里笑個沒完……”
杰西卡知道十年來的迷惑將要解開,她感覺呼吸困難,她緊張的手指繃得快要斷掉。
愛麗絲感覺到杰西卡的顫抖,她摸索著在床上找到她已經(jīng)快要失去知覺的手掌,緊緊地握?。骸澳且惶?,我親眼看到媽媽的喉嚨被人咬斷,我看到血從她的脖子噴泉一樣涌出,她的衣襟,她的裙子,還有整個地板上都是鮮紅的血。”
杰西卡的汗水濕透了衣服,她的身體像被抽干了血一樣癱軟下來,杰西卡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握著愛麗絲的手,她被愛麗絲的話嚇壞了。
愛麗絲身體抖動得比杰西卡還要激烈,可她仍繼堅持續(xù)給杰西卡講那個可怕的故事:“我躲在墻角里哭,我眼睜睜看到那個人伏在媽媽的肩膀上貪婪的吸允著鮮血,大概過了五分鐘的時間,他抬起頭,冷冷的看著我,然后擦著嘴角的血從我身邊走過……”
愛麗絲用深深的呼吸讓自己平靜,然后輕輕的說:“那個人的相貌我不記得了,可我永遠不會忘記……他……有……一頭火焰一般的長發(fā)……”
杰西卡渾身的血液仿佛被一下抽干……(待續(xù))
特邀編輯/李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