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聞,鐵壺何爾?
最為人所推崇的是京鐵系中的四大堂號。它們即是龍文堂,龜文堂,金壽堂與藏六堂。它們最初的開創(chuàng)者分別是龍文堂的安之介,龜文堂的波多野正平、金壽堂的雨宮宗兵衛(wèi)與藏六堂的秦藏六。而龍文堂的安之介與藏六堂的藏六皆有世系傳承。安之介已傳至八世,而藏六已傳至五世。明治時期是日本鐵壺的輝煌時期。龍文堂出現(xiàn)了安之介大國,上田照房,井上,龜文堂出現(xiàn)了波多野正平,梅泉、鈴木光重,淡海秀光,藏六堂出現(xiàn)了四世秦藏六和西垣磋;金壽堂則出現(xiàn)了雨宮宗兵衛(wèi)與雨宮索辰。
坊間傳言,龍文堂相當于紫砂壺中的花貨,而金壽堂相當于紫砂壺中的光貨。我認為不應(yīng)以紫砂壺的花貨與光貨來硬性地區(qū)分鐵壺。以江戶時期或明治早期的鐵壺式樣為例,發(fā)現(xiàn)絕大多數(shù)堂號都有質(zhì)樸或簡素為主格調(diào)的鐵壺。
我曾見過一把壺身橫款“金壽堂造”的鐵壺,其式樣與藏六此款鐵壺的風格幾無二致,以至于難以斷定究竟是雨宮還是藏六首先開創(chuàng)了此壺式樣。我亦曾見過波多野正平的素壺以及具有藏六獸口風格的鐵壺,說明他們亦相互影響。
另外,鑲金嵌銀也是如此,幾乎在所有堂號的鐵壺中均有此類工藝出現(xiàn),而并非是哪個堂號獨有的手段,金銀銅鐵的兼收并蓄亦是如此。反倒可以證明鐵壺的風格式樣在早期互相借鑒或互受影響。
若非要硬性區(qū)分的話,依我來看+那些較為“花哨”的諸如浮雕鏤空,饕餮紋飾卻太多出現(xiàn)在龜文堂與藏六堂的作品之中。波多野正平是安之介的弟子,后來另辟龜文堂,而秦藏六則是波多野正平的親弟弟,也曾師事安之介,后來獨創(chuàng)藏六堂。從“花哨”的程度而言,真不愧是親兄弟,如出一轍。從風格而論,二人給我的感受是前者較為繁復(fù),而后者較為獰厲。龜文堂其獨特之處乃是繼承了鐵壺界失蠟法鑄造工藝,但究其根源,卻是青銅失蠟鑄法的延續(xù),實有移花接本之妙。而后者的藏六風格確實具有獰厲之美,亦是因其崇尚商周青銅紋飾及借鑒秦漢器物之美,且多有揚棄之處,總體格調(diào)應(yīng)在龜文之上。
至于時下拱若珍璧的龜文堂作品,以其繁復(fù)的工序,奢華的工藝而備受推崇。皆言其具有濃厚的文人氣息,多以山水花鳥,人物故事見長,此類溢美之辭,泛然傳之諸口。然總覺其雕琢之甚,有工俗之弊,實為浮華之物,其浮華之美亦自為浮華之世所重。
龍文堂與金壽堂應(yīng)該歸于素壺一類,雖然也時有圖案文字之類的式樣,但從總體而言還是比較尚簡的,或質(zhì)樸,或精致,或素雅,或粗獷。如果兩者大不相類,何以有“一時瑜亮”之謂呢,向言茶禪一味,以簡素為上。
我認為除了龜文堂之外,鐵似乎大致有兩種。僅憑直覺推測,一類鐵的肌理微觀如同致密的麻坑一般,略似網(wǎng)狀或海綿狀小孔組成,其色偏黑。另一類鐵質(zhì)皆不具有此類特征,較平,而其色偏棕。此兩類鐵質(zhì)特征亦極不為人所察覺,甚為忽略。
鐵壺肌理質(zhì)感不同于光滑,亦不同于粗糙。撫之摸之,當是于極粗糙中蘊含極細膩。老鐵多疏松,加上歲月之功,撫之則柔和而溫潤,新鐵多緊結(jié)致密,精神外現(xiàn),撫之則清泠而有浮光。我自己藏有~把江戶末期龍文堂道安形鐵壺,厚壁素肌,視之則狀如發(fā)糕,撫之則溫吞松軟,扣之似有鐘磬之音,粗疏之感時有,精強之氣全無。此正若紫砂泰斗時大彬的壺,造型洗煉,粗曠質(zhì)樸。大師陳鳴遠曾慨嘆道:“吾之精,終不若時之粗?!倍乙詾椋愔畤@頗為印心。
日本鐵壺的原型實出于釜,后來在釜的基礎(chǔ)上加上了流與鉉。鐵壺式樣雖繁復(fù),但其核心不過流鉉、身而已。流即是壺嘴,難于長彎,細,形式利導(dǎo),卻制作不易。鉉即是壺把,無論單條鐵還是裹鐵,當類弧弓之勢為上。身即是壺體,上下臺模周正,以“大器”為宜。
至于款識,早期鐵壺有堂款與人名款。諸如壺身堂款有:龍文堂造。龜文堂造,金壽堂造等。一般認為壺身款,江戶時期多為橫款,而明治時期多為豎款。龜文堂有“龜文造”“龜文堂造”等純手工印記,又多在壺底部鑄有“家拙日本琵琶湖之東”等字樣,比較少見的則有“正平之印”、“龜文之印”四方章。人名款則多見雨宮、藏六,大國等。有字款亦有章款,字款多橫式,章款則有圓有方。銅蓋之款識,大致以刻刀鏨刻而成,或以模具沖壓而成,舍此二法無以成之??钭R字法絕類元押,以書法兼刀法為準,優(yōu)劣立判。
從書法角度而言,身款文字的基本面貌沿襲唐樣書法。諸如“金壽堂造”,“精金堂造”等壺身橫款,皆俱六朝遺風,筆法精嚴道勁氣勢開張,變隸為草,不失其正。而“龍文堂造”壺身款字體基本是草書,似乎只有藏六是個例外,用楷法。
茶道“無道”,繁縟的儀式,對水、茶及茶具的苛求都有悖茶“道”。正像禪家“法無法”一樣,不可拘泥,一旦有了形式,便落了下乘,非悟道之舉,
至于響片之迷,松濤之聲。只記得見聞:宋朝時,隔墻但聽得搗茶聲,便知是富貴人家一般。松濤聲、搗茶聲已無關(guān)緊要,在品茗入境之時,或可諦聆心聲。川端康成在《雪國》結(jié)尾處亦寫道:
島村即將離開溫泉,心不在焉地聆聽著鐵壺中柔和的水沸聲,水沸聲有二重音,聽起來一近一遠。而比遠處水沸聲還稍遠些的地方,仿佛不斷響起微弱的小鈴聲。島村把耳朵貼近鐵壺,聽了聽那鈴聲。駒子在鈴聲不斷的遠處,踏著同鈴聲相似的細碎的腳步走了過來。她那雙小腳赫然映入島村的眼簾。
島村吃了一驚,不禁暗自想道:已經(jīng)到該離開這里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