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腿蹲著，一條腿跪著，一個寬厚的被汗水浸濕了的背脊，連同一個身軀，深深地俯向大地，如同某種莊嚴的朝拜。這是一個人的姿態(tài)，也是一條街的開端。
　　我是說長青街，長安的長青街，像長青藤一樣從30年的歲月里延伸過來。30年，只是歷史牽出的一段很短的距離。我還很少對一條街投入如此奇怪的關(guān)注。這是一條奇怪的大街。第一次走到這條街上，我突然覺得腳底奇怪地發(fā)虛。用兩只腳使勁地踏踏地，還是發(fā)虛。這并非幻覺，我聽見了水聲。一條街的歷史是一條河流，這不是比喻而是事實，就在我的腳底下，她正帶著響聲和氣流嘩嘩流淌。
　　確切地說，那是一條南方的水渠，很大的一條水渠，比北方的一些河流還大，灌溉著屬于長安人民公社的四萬多畝的農(nóng)田。水渠兩岸是兩條機耕路，但機耕路上其實很少有機器走過，只有南方的水牛拖著犁鏵，在沉重的喘息聲中聽命于農(nóng)人鞭子的催促，緩慢地穿過朝云暮霧。從一條水渠，到一條街道，不知道這條大街是誰設(shè)計的，但這個人肯定是個天才。他居然想出了這樣一個絕妙的主意，把一條繁華大街直接鋪在了一條水渠的上面。這讓人覺得不可思議。長安人就時常干出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們用了30年，把兩條機耕路變成了兩條寬廣的大馬路，又把一條明渠變成了暗渠。而在兩條大馬路之間，他們建成了一個綿延數(shù)里的帶狀公園。
　　落羽杉搖曳于歲月的風(fēng)中，這是一種古老的孑遺植物，特別適合在浸水的河漫灘地生長，生長出比命運還頑強的樹干，也生長出庇佑著農(nóng)人渺小人生的樹冠。但它不是風(fēng)景。農(nóng)人眼里沒有風(fēng)景，只有和萬物融為一體的水稻田，只有養(yǎng)命的稻子。那時的長安，是珠江三角洲商品糧基地的一個水稻主產(chǎn)區(qū)。當(dāng)生存的意義簡化成了糧食，世界上便沒有了別的物種繁衍，連樹葉、樹皮、草根也被用來填飽肚子，甚至有人把泥土直接吃進了肚子。這片林子里暗藏殺機，落羽杉上，有人因偷吃公社的糧食被捆綁吊打，也有人在大樹上把自己吊死。鄉(xiāng)下人都明白一個樸素的道理，吊頸也要尋棵大樹。這世上，沒有比落羽杉更粗壯更結(jié)實的大樹。清涼靜夜，當(dāng)一個生命吊在上面，它不會發(fā)出任何聲響。
　　水，潛入地下，更接近回憶與冥想。無數(shù)身子在樹陰里游動，隔著一些樹枝，一些鳥，你能看見一個老人坐在條椅上，嚴肅而固執(zhí)地，像哲人沉思一般。他老眼昏花，早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卻有一雙看透歲月的瞳孔。30年來，他眼睜睜地看見，那無邊無際的整齊劃一的水稻田，逐漸變得復(fù)雜起來，色彩斑斕起來。田野里除了水稻，還有成片的香蕉、荔枝、芒果、枇杷、水石榴開始生長，一些地勢低洼的地方，自然而然地變成了魚塘。然后呢，這田野里開始異常蓬勃地生長出一大片一大片與莊稼無關(guān)的事物，生長出工廠，樓宇，街道，城市……他轉(zhuǎn)動著眼睛，在這個潮濕的春天，他唯一看不清楚的是他置身于其間的大街，光影里，只有如同神話般的色彩，漫過一個老農(nóng)的眼簾。他覺得自己老了，真的老了啊。30年，足以讓一個壯年漢子變成老眼昏花的老人。但這條路，他是絕對不會走錯的，他差不多走了一輩子了。當(dāng)年那些落羽杉，依然在原來的地方生長，依然挺拔著腰桿顯示著旺盛的活力。只是，這林子里不再只有落羽杉，還有了香樟樹、垂葉榕、高山榕和對空氣污染抵抗力極強又生長迅速的盆架子。這也接近大自然生態(tài)的本質(zhì)，叢林法則，物種越多，一條線形的生物鏈就會生長蔓延為一個網(wǎng)狀結(jié)構(gòu)，生態(tài)系統(tǒng)越復(fù)雜就越穩(wěn)定，也更繁榮，更有層次。挺拔的樹干和像繩子一樣纏在樹上的長青藤，生性兇狠的螞蟻和脾氣古怪的蚯蚓，貪吃的麻雀和成群地飛舞的鴿子，蜜蜂和馬蜂，它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打開生命之門。沒有籬笆，你可以徑自走進去，成為其間的一個物種。
　　
　　穿過一條街，或貼著地面行走，如果你愿意把頭低下來一點，你會看見他。沒有人看清過他的臉。我是說那個一條腿蹲著、一條腿跪著的漢子，他一天到晚就這樣俯著身，低著頭，以這樣一種姿勢在一條街上一寸一寸地挪動。南方潮濕的春天，連苔蘚都在散發(fā)潮氣。他的褲腳都濕了。時間緩慢得讓人感到絕望。他不是乞丐，他的兩只手從沒有向任何人伸出過，而是一次又一次地抓住一樣異常堅硬的東西，比劃，放下去，又拿起來，反復(fù)比劃，再放下去。如果你愿意把頭低下來一點，你會看見那雙手。那是一雙沾滿了水泥漿和沙石的手。它曾握緊過牛鞭，播下過種子，連根拔起過田野里的稗草?，F(xiàn)在他一手握著砌刀一手拿著方磚。此時他心里純正，毫無雜念。他干這活路已經(jīng)20多年了，從這條街上鋪上第一塊方磚開始。一條街因為有了這樣一雙手而變得踏實。
　　花崗巖的方磚，黑質(zhì)而白章。這是巖漿在地殼深處逐漸冷卻凝結(jié)成的火成巖，質(zhì)地堅硬，有著復(fù)雜而穩(wěn)固的分子結(jié)構(gòu)，還有著美麗而斑斕的斑紋。一條街因為有了這樣的花崗巖而變得更直接，更徹底。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走過這樣一條街，感覺就像正在經(jīng)過英國倫敦的某一條商業(yè)街，街道兩旁布滿了百貨公司，超現(xiàn)代大型購物廣場，服裝及服飾專賣店，觀光酒店，咖啡館，金融機構(gòu)，書店，戲院。一條街既是一個大型購物休閑娛樂區(qū)，也是一個綠意盎然的公園。那里也有鋪街人，一條腿蹲著，一條腿跪著，一只手反復(fù)地比劃著手里的鋪地方磚，如同反復(fù)演算某種幾何原理。他們進行得異常緩慢，比劃了一陣，他們覺得有點累了，便去咖啡店里喝咖啡，閑聊，神侃。你不知道他們會在咖啡館里呆多久才會出來。但過了一年，如果你有幸再一次經(jīng)過那條商業(yè)街，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nèi)匀辉谕瑯右粋€地方，一條腿蹲著，一條腿跪著，一只手反復(fù)地比劃著手里的鋪地方磚，如同反復(fù)演算某種幾何原理。然而，這里是中國，中國長安，我還從未看到一個農(nóng)民工扔下手里的活路去咖啡館喝咖啡，閑聊，神侃，但我時?？匆?，他們就躺在這條街上，一張舊報紙上，或躺在自己的臟衣服上，睡著了。中午，南方熾熱的太陽在他們夢中照著，風(fēng)又吹過滿地的綠來。他們一般會昏昏沉沉地睡上半個小時或一個小時，然后，你就會看見他們又在自己的臟衣服上異常清醒地醒來。
　　這些看上去什么也不想的傻人，粗人，真的活得異常清醒。他們把賬算得很明白。剛來時，他在這里鋪一塊方磚是一分錢，而現(xiàn)在是一毛錢。20多年里，一個農(nóng)民工的工資漲了10倍。而當(dāng)年那個只有四萬來人口的小鎮(zhèn)，現(xiàn)在變成了一個擁有80多萬人口的現(xiàn)代海濱新城。20年一代人，現(xiàn)在他有了一個幫手，在他背后，是他兒子。他們在這里多鋪一塊方磚，就等于給家里的樓房添了一塊磚，加了一片瓦。在鄉(xiāng)下的老家，他絕對不是窮人，而且是第一批富起來的人。他有三個兒子，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蓋起了兩座樓房，現(xiàn)在，他又在謀劃著要蓋第三座樓了。在這座遠離故鄉(xiāng)的城市里，他們沒有家，但他和兒子在這里干上幾年，就能在鄉(xiāng)下的老家蓋起一座樓，有了樓，就能給兒子娶上媳婦，很快就會有孫子。想到孫子，他就知道這條街還會繼續(xù)鋪下去。只是，他兒子現(xiàn)在還啥也不懂，竟然想在這里買房。他知道，在這座城市里，他們干一輩子也買不起一間最便宜的房子。他也打聽過這里的房價，一套三間的房子就要上百萬，還沒有他在老家蓋的一層樓大。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卻免不了在內(nèi)心里驚呼，老天，城鄉(xiāng)差別怎么這么大？他以一個鄉(xiāng)下人和一個擁有20多年工齡的農(nóng)民工最樸素最直觀的判斷，一下就懂得了很多高深莫測的大學(xué)者一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搞清楚的問題。他活得比所有的人都明白。
　　每次聽見兒子的尖叫，他知道兒子的尖叫聲中會有傷口，會有血，但他很少回頭去看。不看他也知道，兒子現(xiàn)在還不行，還不懂得怎樣去把握一塊花崗巖的方磚，手還嫩著呢，難免會打起血泡，還很容易受傷。花崗巖很堅硬，也很尖銳，一個人在剛剛干這活路時，受傷是不可避免的。他并不擔(dān)心兒子的傷口，傷口很快就會痊愈，血泡也會消失，然后就會結(jié)出一層一層的老繭。這些，一個做農(nóng)民工的父親都一一經(jīng)歷過，一個做農(nóng)民工的兒子必然也會經(jīng)歷的。他的神態(tài)是慈祥和善良的。他甚至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兒子即將出現(xiàn)的變化，用不了多久，兒子就會懂得的，肌肉沒有辦法承受苦和累，就會轉(zhuǎn)到骨頭上。疼，忍住了，就不疼了。他很快就會不再尖叫，然后變得越來越沉默，就像他們鋪下去的一塊塊花崗巖的方磚，哪怕在被人踩踏時，也一聲不吭。
　　
　　長安沒有他們的家，但時間長了，一個農(nóng)民工也會有自己的熟人和朋友。那個賣烤紅薯的大嫂，每次掃到這父子倆的身邊，就會停下來和他們說一會兒話，嘮嘮家常。只要一提到一個家字，這話里突然就充滿了生機。還有那個坐在條椅上發(fā)呆的老人，每次看見了他就會問，過年，回家嗎？過年前，他這樣問；過年后，他還在這樣問?？匆娝淮?，他就這樣問一次。這老漢，腦子可能有點癡呆了。但他還是很憨厚地回答著。他原本是想回家的，但沒有，每到過年時，很多的農(nóng)民工都回家了，活路一下多了幾倍，工錢也一下多了幾倍?；丶遥@是一個異常強烈的念頭，他要咬著牙堅持一年。賺錢，是一個更強烈的念頭，他只需要咬著牙堅持十天半月，就能掙到比平時多幾倍的工資。他咬著牙堅持過來了，感覺比一年還長。當(dāng)他把一沓嶄新的鈔票寄給家里的老婆時，他突然覺得這一切是值得的。他原本是打算在過完年后就回家的，但年過完了，這個念頭也奇跡般地消失了。這里有太多的活路讓他走不開，除了不斷地填補這些破損的方磚，這條街還在不斷地延伸，他們的路也在不斷地延伸。他可能還要在這里干上十年二十年，干到實在干不動了，他就會回去的，回家。但他兒子還會留在這里，像他一樣干一輩子，干到實在干不動了，他就會回去的，回家。然后呢？他實在不敢想了，這時候他會抬起頭，下意識地看著一條街。這對于他，他們，是一個異常清晰的延伸過程，這條街就從他們手上一直延伸到遠方漸漸變成空白的光影。
　　
　　下班的人流加快了長青街的流速。很多的打工仔打工妹，從五金廠、塑膠廠、玩具廠、彩印廠、電子儀器廠里涌了出來。麥當(dāng)勞的薯條和肯德基的炸雞腿味兒開始彌漫。這過于強烈的味道其實一直在彌漫，只是現(xiàn)在被更多的人嗅到了。它暫時掩蓋了樹葉和草根的氣味，讓一群又一群年輕的生命像飛蛾撲火似的奔向那兒。興許，這就是現(xiàn)代化的魅力。此時，那個在街邊賣烤紅薯的大嫂的身影將是暗淡的，她嘹亮的吆喝變得有氣無力，這些狗日的洋快餐，讓她的土特產(chǎn)自慚形穢，她烤得香氣撲鼻的紅薯深感愧疚。那些鄉(xiāng)下的紅薯，縮頭縮腦地擠在一堆，很窩囊。
　　夜幕上打出了天虹百貨的紅字，在一群打工妹的眼睛里閃光。沃爾瑪?shù)臒艄庠诼溆鹕嫉念^頂四下散開，一條大街更加熙熙攘攘了。這街上什么人都有，但更多的還是打工仔和打工妹。打工仔基本上還是打工仔的模樣，隆起的胸肌，疲憊的腳步。但打工妹不同，她們宛若敏感的夜蛾，對光特別敏感，對每一種光都有不同的感覺。這條大街很快就把她們變成了追逐時尚的女性。這些年輕的、還帶著鄉(xiāng)間泥土味兒的打工妹，還羞于露出黝黑的、還沒有來得及變白的小腿，她們的小胸脯也來不及理直氣壯地挺起來。不過，這并不影響她們走近一扇扇巨大的櫥窗，透過玻璃，她們認出了自己，也看見了陳列在櫥窗里的法式面包，金伯利鉆石，還有鑲滿鉆石的瑞士手表。這些可以用美金購買，也可以用人民幣購買，但很少有人愿意再收港幣，它已經(jīng)大大貶值，連歐元在這里也要大打折扣。人民幣堅挺無比，只是這些打工妹口袋里的人民幣還太少了。她們更多是涌進街邊的一些女裝店和鞋店，輪番試穿那里的大打折扣的時裝和一點也不打折扣的高跟鞋。這時你會發(fā)現(xiàn)她們一下顯得比剛才高了許多，胸脯也一下挺起來了。只有在付錢的時候，她們才會紅著臉，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而那些渾身上下一身名牌的人，很多都是她們最看不起的人，譬如說那些五星級賓館的坐臺小姐和高尚社區(qū)里那些被香港人包養(yǎng)的二奶們。但她們又拼命照著她們的樣子來打扮自己，追逐和模仿著她們的時尚和品位。有人甚至說，一座城市的時尚和品位最早就是通過這些坐臺小姐和二奶們開始提升的。
　　這里很多的衣服和鞋子有的就是她們——打工妹們自己生產(chǎn)的，這些衣服到底合不合身，現(xiàn)在可以試一試?？瓷先ズ芨邫n，上面貼的是法國巴黎和美國俄勒岡州的商標(biāo)，放心，絕對不是冒牌，這是世界通行的一種游戲規(guī)則。一些人在設(shè)計室里制造商標(biāo)或品牌，一些人在工廠的流水線上制造衣服和鞋子，一雙由中國的打工仔和打工妹經(jīng)過上百道工序制造的耐克鞋，可以賣到300美金，制造者可以拿到30美金，而巨大的利潤屬于品牌，這就是NIKE，希臘勝利女神！但這些中國的打工妹還很少懂得它的英文原意，她們更懂得怎樣拼命加班，拼命延長自己的勞動時間，一天工作17個小時以上，在流水線上做一個月的耐克鞋，努力掙到一雙耐克鞋的工資，然后又到這里來買一雙耐克鞋。
　　這也是一條生物鏈?，F(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開始向它挑戰(zhàn)，但它至少在目前還非常穩(wěn)固。不僅只有耐克，還有皮爾卡丹，阿迪達斯，蘋果，夢特嬌，圣羅蘭，香奈兒，美國的，法國的，世界的，中國已是世界工廠，世界上最廉價的勞動力正在源源不斷地生產(chǎn)出世界上最昂貴的產(chǎn)品。而在這個生物鏈的兩端合作得最默契的還是中國和美國，美國人身上穿著中國人制造的衣服，中國人身上貼滿了美國的品牌。這也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發(fā)達國家和世界上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各自扮演的角色，就像命運的奇異安排。連商店也是這樣，沃爾瑪是美國人S+sbiyjPZf0CB6cMwqiE7Cwomu1tLY2oIWaxqHrAqHY=開的，它是美國最大的私人雇主和世界上最大的連鎖零售企業(yè)。它開在中國的土地上，賣的是中國制造的商品，買東西和賣東西的也大都是中國人，但它可以理直氣壯地拿走幾乎全部的巨大利潤，只因為它擁有這樣一塊被霓虹燈照得極為耀眼的招牌。然而，在這樣一塊招牌的背后，還有更重要的一些東西，譬如，他們?yōu)轭櫩吞峁┏涣鞣?wù)的信念，它把購物從需要變成了享受，它千方百計賺走了你的錢卻又把幫顧客節(jié)省每一分錢作為自己最神圣的宗旨。它不是大打廣告而是在公益活動上大量的長期投入，來塑造自己卓越的品牌形象。它推行一站式購物新概念，讓你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以最快的速度購齊所有需要的商品，也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以最快的速度掏光了你口袋里的最后一分錢。這無與倫比的魅力與誘惑，讓你魂不守舍，無法抗拒，又充滿哀怨。
　　鋪地磚的兒子，這時有些不知所措。他把一塊方磚鋪好了，忽然又覺得有什么不對頭，他把方磚揭起來，在泥土里掏著，掏出了一只隱藏得很深的蚯蚓。一刀兩斷，很干脆。他把沾滿了鮮血的手伸到鼻子底下嗅了一下。他的神情立刻變得貪婪了。做父親的看見了，但看見了就跟沒看見一樣。他知道，他這兒子遲早會明白的，你在生活中是什么角色，你就是什么角色。
　　走過這樣一條街，對我的想象是一次矯正。在整個世界正在變成工廠的時代，我對長安的想象一度充滿了邪念。噪音。污染。水泥或柏油大街上灼熱的氣流。人世的污穢。半裸著雪白胸脯的妖冶女人。勾引與誘惑。但這條街比我想象的要干凈，我想象中的許多東西，開始被這街上的另一些東西所置換，園林，花壇，雕塑，休閑椅，健身器械。穿過這樣一條大街，一道既是街道又是公園的綠色生態(tài)風(fēng)景線，我的感覺從奇怪逐漸變成了奇異和奇妙。我一直在想我故鄉(xiāng)岳陽那條奇怪的步行街，它把一條城市中心的主干道，也是一條生死攸關(guān)的防洪通道一下攔腰截斷，硬生生地逼得車輛從兩側(cè)曲里拐彎的輔道繞行。如果設(shè)計者能夠到這條長青街來走走，只要走過一次，興許就會找到一條更通暢的思路。
　　我的行走第一次變得這樣小心翼翼，踩著這些花崗巖的鋪地方磚，我甚至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虔誠。
　　
　　責(zé)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