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我獨自逛街，在一間小店試衣服。老板娘對另一個妖艷的女人說，小方她得意什么嘛，天天打扮得怪模怪樣，只怕是精神病院圍墻垮了，跑出來的。我看著她們，很認真地說，沒有啊，我們那里的圍墻沒有垮，瘋子跑出來，那可是天大的事。
　　兩個女人盯著我看，想笑，沒敢笑出聲。我穿著她們的衣服，問怎么賣，老板娘說，不賣不賣，今天送。我說，送什么送，莫名其妙，不要。
　　我離開，兩個女人在身后笑個不停：哎呀，真有一個跑出來了。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干的傻事。當年，我丈夫那些寫字畫畫的朋友們聽說我在精神病院工作，都說好好好。我去了也覺得自在，以為真是好。有一次，我和一個女朋友參加聚會，別人問我們在什么地方做事，她說她在學校，我在醫(yī)院。對方又問哪間醫(yī)院，女朋友支支吾吾不愿意說。我生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在九九醫(yī)院！人家出于禮貌沒笑，表情卻是怪怪的。
　　后來我明白了，這個城市的人，一生下來，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九九醫(yī)院是好笑和怪異的代名詞，里面的人，包括瘋子、護士和醫(yī)生，都是受歧視的。他們常常愛說的神經(jīng)病，其實不是我們那里的人，精神病才是，不過這個口頭禪全世界通用，甚至一個瘋子也經(jīng)常罵另一個瘋子：你簡直是神經(jīng)病。
　　好笑的故事還有很多。比如國慶節(jié)，我們?nèi)⒓有l(wèi)生局的歌唱比賽，前邊好好的，到了九九醫(yī)院，報幕員說，下面由九九醫(yī)院演唱。我們打著紅臉蛋很友好地站在那兒，指揮剛把兩只手舉起來，下面就哄堂大笑。
　　我們遵照院長的指示，不管人家怎么笑，我們都自顧自地唱，要特別賣力，結果，我們把《歌唱祖國》唱得飽滿且充滿激情，在笑聲中為老院長搞了個一等獎。
　　院長也土里土氣，他把金光閃閃的大獎杯扛在肩上，我們開心得嘴巴都合不攏，在后面跟著。
　　我們還想唱，院長說，唱吧唱吧，我們就大聲唱：
　　九九醫(yī)院
　　九十九醫(yī)院
　　圍墻垮了
　　瘋子來了
　　大門關上
　　二門也關上
　　直到走回精神病院，歌聲還沒停。院長命令，把大門關上，讓瘋子們排著隊，繼續(x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