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與性毫不相干“我一直強調(diào),我不是在畫春宮畫,而是在畫一種愛的感覺,一種輕柔的、易碎的、脆弱的美”
本刊記者翁倩發(fā)自深圳
在彭薇眼里,但凡好作品,創(chuàng)作過程都應如行云流水,“就像莫扎特的音樂那樣,跟樹長出來一樣自然”。她不相信好作品是憋出來的。
她畫畫時,電視永遠開著。案子就支在客廳里,電視機就擺在旁邊。某次看到安迪?沃霍爾的書,知道大畫家也一天到晚看電視,彭薇大大松了一口氣,從此不再有負罪感。
最新個展《脫殼》中,“繡履記系列”、“脫殼系列”、“衣缽系列”等,幾乎都是在隨意的狀態(tài)中完成的。畫一會兒,吃一會兒零食,跟休假并無二致。即便是最需要快速、集中完成的大型宣紙水墨畫——“遺石系列”,將她釘在畫布前的時間,一次也絕不超過一小時。
“戀物”癖
“衣缽”和“繡履記”中,宋明女子的服飾、鞋子,是彭薇翻時尚雜志翻出的靈感;從隔壁裁縫鄰居扔掉的兩個塑料模特身上,彭薇找到了國畫的新媒介。她把宣紙一層一層糊在塑料模特身上,而后戲仿古畫,讓千百年來只在平面上展示過的元素,出現(xiàn)在女人凹凸起伏的身體上,變成了立體的“麻紙裝置”——《唐人秋色》繪在塑料模特背部,《秋郊牧馬》在胸部。
評論家稱,彭薇對傳統(tǒng)水墨畫進行了一種后現(xiàn)代的挪用、移植和穿越。山水、花鳥在她這里,不是手段和裝飾,而是直接的、顯要的明示。
陳丹青如此評價彭薇的裝置作品:“理論上當然屬于雕塑作品,觀念上具有曖昧的裝置意識,事實上作者仍在宣紙上畫畫,效果上,則繪畫的觀賞此時乃取決于一尊雕塑,又在雕塑的三維空間中與繪畫欣然相遇?!?
空間給了彭薇更多的可能。此后的作品愈發(fā)大膽,例如《脫殼》——本次展覽最奪目的一個系列,尚未完成。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絹鞋內(nèi)里,彭薇纖毫畢現(xiàn)地繪制了古時的春宮圖。
你的野心是什么?
1974年出生的彭薇,在家鄉(xiāng)成都年少成名。父親是少年宮的國畫老師,深厚的家學使她得以打下良好的繪畫基礎。她3歲參加畫展,5歲捧回第一個國際繪畫金獎。80年代初,但凡有外賓或領導到成都,彭薇一定是被大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上臺獻畫的那個。她數(shù)不清自己在臺上畫過多少只大公雞。
那時,站在她旁邊的,是氣功小孩和特異功能小孩。
某次,一個外國老太太看了彭薇的畫,驚為天人。彭薇莫名其妙地看著激動的老太太,心想,她那么喜歡我的畫,會不會把她的項鏈送給我?
拿獎拿到厭倦后,厭惡感撲面而來。中學時,彭薇整天琢磨學外語、想出國,直到高考前,分析了自己的絕對優(yōu)勢,才回歸繪畫。她考上南開大學美術(shù)系,畢業(yè)時作為全系惟一一個過了英語6級的學生,保送本校哲學碩士。
讀研的3年特別后悔?!坝幸话氲臅r間在圖書館抄書”,沒法繼續(xù)畫畫,彭薇很痛苦。畢業(yè)后她去了北京,在《美術(shù)》雜志干起了編輯。
做編輯和記者最大的好處是,見到很多名人后,神話就此破滅,開始思考自己的路。
第一次在展會上見到陳丹青時,彭薇剛工作。陳丹青問彭薇,你的野心是什么?這句話擊中了她。
“野心?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我問,什么是野心?陳丹青說,ambition,你的抱負。我想,我做編輯沒有任何野心,在畫畫上還有點兒。”
繪畫的業(yè)余狀態(tài)
2001年重拾畫筆后,彭薇突然“通”了。去菜場買菜、去逛家樂福,覺得滿眼都是畫,什么都能畫了?!拔倚琶?。一個人要做什么事情,是上天安排好的。”
2003年,彭薇第一次參加北京的雙年展,知名策展人馮博一看到了她的“衣缽系列”,兩人成了朋友,08年開始合作。
他們曾在同一棟大樓辦公,長達3年,卻沒說過一句話。馮博一總來《美術(shù)》雜志社借打印機用。2000年,馮和艾未未舉辦《不合作方式》展時,《美術(shù)》雜志曾組織過大規(guī)模的批判。
那本資深且權(quán)威的機關(guān)刊物已經(jīng)逐漸退化,失去鋒芒?!半s志社規(guī)定,編輯要坐班,我一上班就往太平洋跑,天天在商場里轉(zhuǎn)。領導出差,我就全勤,都自己勾的。只有畫畫時才能克制住,不逛街。”
那段時間,是彭薇最懷念的、繪畫的業(yè)余狀態(tài)。畫完后,她通常不簽名,不整理,也不評價,那些作品,無論好的不好的,在她眼里,都親切,卻又不怎么在乎?!鞍旬嫯嬚f得太嚴重的人,挺虛偽的?!?br/> 2010年,彭薇的“石頭系列”被策展人呂澎選入“改造歷史”大展,并且意外地被瑞士收藏家希克收藏了一部分。??耸侵袊敶囆g(shù)最大的收藏家,被稱為“圈內(nèi)的吉祥物”。他眼光獨到,只收藏“能在中國當代藝術(shù)史上留得下來的作品”。兩人成了很好的朋友,并通過郵件,對中國水墨畫進行了持續(xù)而漫長的討論。
??嗽谛胖型瑯訂柶鹋磙钡腶mbition。彭薇說:“我看自己的作品時,有時會覺得很高興,有時又覺得它們什么也不是。它們距離我的ambition似乎還很遙遠。”
“那你的ambition究竟是什么?”
“做出超越時間的作品?!?br/>
我是在畫一種愛的感覺
人物周刊:此次展出的作品從2002年到2011年,可否算作一次個人回顧展?
彭薇:最初沒想做成回顧展,但我的作品有限,所以把覺得好的、甚至保留的作品都拿了出來。一開始沒覺得會有那么多,展覽布置好之后,有點驚喜,原來這10年沒有白費,沒有把精力都放在談戀愛上。
人物周刊:名為《脫殼》的絹本水墨裝置鞋,是這次最受關(guān)注的作品。
彭薇:有人說,這不是春宮畫么?我一直強調(diào),我不是在畫春宮畫,而是在畫一種愛的感覺,一種輕柔的、易碎的、脆弱的美。中國的春宮畫,不像日本那樣猙獰、痛苦,甚至跟全世界都不一樣,中國的春宮畫里,每個人都特快樂,把性看得稀松平常,甜蜜又隱晦。在我看來,這是特別健康、自然的性觀念。但古人的春宮少了一點意味,所以我選擇了用鞋子作為載體,來表達這種輕柔甜蜜又私密曖昧的感覺。美與性毫無關(guān)聯(lián),美與美有關(guān),性與性有關(guān)。其實鞋子一開始有一個很俗氣的題目,叫《好事成雙》。
人物周刊:同樣被冠以女性藝術(shù)家的稱謂,你怎么看?據(jù)說向京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的不適,才慢慢接受。
彭薇:雖然我不認同所謂“女性藝術(shù)家”的叫法,但也沒辦法,就是女的嘛。向京是個勞模,特文藝也特勤奮,每天6點起床,像民工一樣工作。前一陣馮博一病了,我和向京約好去醫(yī)院看他,向京約的見面時間居然是早晨6點半!
人物周刊:接下來有什么計劃?
彭薇:還不知道。有機會的話,我最大的心愿是編一本八卦書,專講藝術(shù)圈的八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