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簡介】
林清玄,中國臺灣人,畢業(yè)于中國臺灣世界新聞??茖W(xué)校,曾任臺灣《中國時報》海外版記者、《工商時報》經(jīng)濟記者、《時報雜志》主編等職。他是臺灣作家中最高產(chǎn)的一位,也是獲得各類文學(xué)獎最多的一位。1973年開始創(chuàng)作散文,1979年起連續(xù)7次獲臺灣《中國時報》文學(xué)獎、散文優(yōu)秀獎和報道文學(xué)優(yōu)等獎、臺灣報紙副刊專欄金鼎獎等。他的散文流暢清新,表現(xiàn)了醇厚、浪漫的情感,在平易中有著感人的力量。作品有散文集《蓮花開落》《冷月鐘笛》《溫一壺月光下酒》《鴛鴦香爐》《金色印象》《白雪少年》《桃花心木》《在云上》《心田上的百合花》等,并且他的散文集一年中重印超過20次。在這個浮躁的社會,林清玄的文字最適合洗滌心靈,開啟靈智。
【鏈接中考】
《紅心番薯》被選用為2008年山東省威海市中考語文閱讀材料;《黑暗的剪影》被選用為2008年北京市密云縣中考語文閱讀材料;《買饅頭》被選用為2010年浙江省寧波市中考語文閱讀材料;《松子茶》被選用為2010年四川省自貢市中考語文閱讀材料?!冻4禾佟繁贿x用為2010年山東省日照市中考語文閱讀材料。《心田上的百合》被選為2010年江蘇省徐州市中考語文閱讀材料。
【清澄·世態(tài)萬象】
咬舌自盡的狗
有一次,我?guī)Ъ依锏墓房瘁t(yī)師,坐上一輛計程車。
由于狗咳嗽得很厲害,吸引了司機的注意,司機反身問我:“狗感冒了嗎?”
“是呀!從昨晚就咳個不停?!蔽艺f。
司機突然長嘆一聲:“唉!咳得和人一模一樣呀!”
話匣子一打開,司機說了一個養(yǎng)狗的痛苦經(jīng)驗。
很多年前,他養(yǎng)了一條大狼狗,長得太大了,食量非常驚人,加上吠聲奇大,吵得人不能安寧。有一天覺得負擔(dān)太重,不想養(yǎng)了。
他把狼狗放在布袋里,載出去放生。為了防止它跑回家,特地開車跑了100多公里,放到中部的深山。
放了狗,他加速逃回家。狼狗在后面追了幾公里,就消失了。
經(jīng)過一個星期,一天半夜,聽到有人用力敲門。開門一看,原來是那只大狼狗回來了,形容枯槁,極為狼狽,顯然是經(jīng)過長時間的奔跑和尋找。
計程車司機雖然十分訝異,但是,他二話不說,又把狼狗裝入布袋,再次帶去放生。這一次,他從北宜公路狂奔到宜蘭,一路聽到狼狗低聲號哭的聲音。
到宜蘭山區(qū),他把布袋打開,發(fā)現(xiàn)滿布袋都是血,血,還繼續(xù)從狼狗的嘴角流淌出來。他把狗嘴拉開,發(fā)現(xiàn)狼狗的舌頭斷成兩截。
原來,狼狗咬舌自盡了。
司機說完這個故事,車里陷入極深的靜默。我從后視鏡里看到司機那通紅的眼睛。
經(jīng)過一會兒,他才說:“我每次看到別人的狗,都會想到我那只咬舌自盡的狗,這件事會使我痛苦一輩子。我真不是人呀!我連一只狗還不如呀!”
聽著司機的故事,我眼前浮現(xiàn)出那只狼狗在原野、在高山、在城鎮(zhèn)、在郊野奔馳的景象。它為了回家尋找主人,奔跑百里,不知經(jīng)過多么大的痛苦,好不容易回到家門,主人不但不開門,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立刻再被拋棄,這對一只有志氣有感情的狗是多么大的打擊呀!
與其再度被無情無義的人拋棄,不如自求解脫。
司機說,他把狼狗厚葬,時常去燒香祭拜,也難以消除內(nèi)心的愧悔,所以他發(fā)愿,要常對養(yǎng)狗的人講這個故事,勸大家要愛家中的狗,希望這可以消除他的一些罪孽……
唉!有情有義的人受到無情的背棄,不也是這樣嗎?
(選自《意林·精華版》,有改動)
閱讀品悟
動物尚且如此,人情何以堪?故事中的狗讓人汗顏,一只狗都如此的講情講義,而我們?nèi)祟惸??看完這個故事,在對狗的敬意與贊嘆中,請你對照自己進行反思,反思情與義,反思忠與誠。
【清澄·人生手記】
真正的桂冠
有一位年輕的女孩寫信給我,說她本來是美術(shù)系的學(xué)生,最喜歡的事是背著畫具到陽光下寫生,希望畫下人世間一切美的事物。寒假的時候她到一家工廠去打工,卻把右手壓折了,從此,她不能背畫具到戶外寫生,不能再畫畫,甚至也放棄了學(xué)校的課業(yè),頓覺生命失去了意義;她每天痛苦地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對任何事情都帶著一種悲哀的情緒,最后她向我提出一個問題:我怎么辦?我怎么辦?
這個問題使我困惑了很久,不知如何回答,也使我想起法國的侏儒大畫家羅德列克。羅德列克出身貴族,小的時候聰明伶俐,極得寵愛,可惜他在十四歲的時候不小心絆倒,折斷了左腿,幾個月后,母親帶著他散步,他跌落陰溝,把右腿也折斷了,從此,他腰部以下的發(fā)育完全停止,成為侏儒。
羅德列克的遭遇對他本人來說也許是個不幸,對藝術(shù)來說卻是個不幸中的大幸——羅德列克的藝術(shù)是在他折斷雙腿以后才開始誕生。試問一下:羅德列克如果沒有折斷雙腿,他是不是也會成為藝術(shù)史上的大畫家呢?羅德列克說過:“我的雙腿如果和常人那樣的話,我也不畫畫了?!边@可以說是一個最好的回答。
從羅德列克遺留下來的作品,我們可以看到,他對正在跳舞的女郎和奔跑中的馬特別感興趣,也留下許多佳作,這正是來自他心理上的補償作用,借著繪畫,他把想跳舞和想騎馬的美夢投射在藝術(shù)上面,因此,羅德列克倘若完好如常人,恐怕今天我們也看不到舞蹈和奔馬的名作了。
每次翻看羅德列克的畫冊,總使我想起他的身世來。我想到:生命真正的桂冠到底是什么呢?是做一個正常的人而與草木同朽?或是在挫折之后,從靈魂的最深處出發(fā)而獲得永恒的聲名呢?這些問題沒有單一的答案,答案就是在命運的擺布之中,是否能重塑自己,在灰燼中重生。
希臘神話中有兩個性格絕對不同的神,一個是理性的、智慧的、冷靜的阿波羅;另一個是感性的、熱烈的、沖動的戴奧尼修斯。他們似乎代表了生命中兩種不同的氣質(zhì),一種是熱情浪漫,一種是冷靜理智,兩者在其中沖激而爆出閃亮的火光。
史上偉大的思想家大部分是阿波羅性格,為我們留下了生命深遠的刻繪;但是史上的藝術(shù)家則大部分是戴奧尼修斯性格,為我們烙下了生命激情的征記。也許藝術(shù)家們都不能見容于當世,但是他們留下來的作品卻使他們戴上了永恒、真正的桂冠。
這種命運的線索有跡可循,有可以轉(zhuǎn)折的余地。失去了雙腳,還有兩手;失去了右手,還有左手;失去了雙目,還有清明的心靈;失去了生活憑借,還有美麗的夢想——只要生命不被消滅,一顆熱烈的靈魂也就有可能在最陰暗的墻角燃出耀目的光芒。
生命的途程就是一個驚人的國度,沒有人能完全沒有苦楚地度過一生,倘若一遇苦楚就怯場,一遭挫折就同關(guān)斗室,那么,就永遠不能將千水化為白練,永遠不能合百音成為一歌,也就永遠不能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
如果你要戴真正的桂冠,就永遠不能放棄人生的苦楚,這也許就是我對“我怎么辦”的一個答案吧!
(選自《陽光新美文》2010年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