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是曹禺誕辰101周年。這段百年生命歷程中,可以說遇到過許多折變關口,文學和史學家們可以由此歸結出他的若干創(chuàng)作發(fā)展階段。但是無論怎么說,曹禺在1949年也算真正是遇到了重大的轉折,承受著時代的變遷與內(nèi)心的激蕩。
諦聽
1949年1月1日,毛澤東發(fā)表的新年獻詞《將革命進行到底》播出發(fā)表時,曹禺正在上海躲在一位朋友家里,整天深夜里收聽著解放區(qū)的廣播,如此振聾發(fā)聵的宣言顯然是悉耳聽到了。那聲音一開頭,就讓人振奮:“中國人民將要在偉大的解放戰(zhàn)爭中獲得最后勝利,這一點,現(xiàn)在甚至我們的敵人也不懷疑了?!睆V播里明確宣告:“1949年將要召集沒有反動分子參加的以完成人民革命任務為目標的政治協(xié)商會議,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并組成共和國的中央政府。這個政府將是一個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之下的、有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的適當?shù)拇砣宋飬⒓拥拿裰髀?lián)合政府。”
曹禺聽到的這一宣言,是與剛過去的1948年5月1日中共中央發(fā)布的紀念“五一”勞動節(jié)口號,完全一脈相連的。曹禺當時訪美歸來,一度住在南開校友黃佐臨的家里。他曾應上海實驗戲劇學校校長熊佛西的聘請,出任這所院校的教授:后來,經(jīng)黃的介紹,又到上海文華影業(yè)公司擔任編導,拍攝過自編自導的電影劇本《艷陽天》。也就是在此間,他參加了一個黨領導下的讀書小組,成員有劉厚生、方珀德、任德耀等人。在上海人民群眾反抗國民黨黑暗統(tǒng)治的學潮、工潮風暴中,每隔一兩周時間,就往好遠的上海育才中學聚會一次,除了學習艾思奇的《大眾哲學》還有《工資·價格·利潤》等書籍外,斷不了交換著各自聞聽到的解放喜訊。
歸國后的曹禺,蝸居于令人窒息的城市上海,眼望著腐朽秩序的頹敗坍塌,傾聽到電波里傳來的宏聲呼喚,能不動情?他巴不得一下子便飛到光明的策源地,直接參與到新社會創(chuàng)建的天地中去。
奔赴
1949年的早春時節(jié),曹禺響應建設新中國的召喚,開始了奔赴黨中央身邊的行程之旅。
要想北上,必先南下。此時的曹禺,找到接受組織安排正在上海養(yǎng)病的張瑞芳,悄悄地說,自己已經(jīng)收到了新政協(xié)的邀請,準備繞道香港北上,只是擔心路上一個人不好走。張瑞芳立即喜出外望地鼓動說:“去,去,我跟你一起去。你也代我反映一下?!睕]過幾天,曹禺請問回來對張說,可以一起走,但怎么走法要靠自己想辦法去香港。于是,張瑞芳就去找金山的三哥趙班斧,這個人當時正擔任著上海市社會局長,很有權勢,從他手里終于弄到了飛機票,于是張瑞芳與曹禺同機離滬赴港。到達香港后,曹禺被安排第三批北上,而張瑞芳被安排更后的班輪了。
秘密接送他們的船進入到香港,就引起港英當局和國民黨特務的注意。先走的前兩批人已被特務有所覺察,所以碼頭和船路都加緊了盤查,情勢比較危險。曹禺后來對采訪他的記者趙浩生描述過當時情景:臨登船的那天晚上,竟換了六七家旅館,為的是躲避特務的跟蹤。黨組織派來接應的人對安全做了精心安排,對可能遇到的盤問——做了預先關照,還讓眾人將“書籍、信件、字片、印章,凡足以表露其人本來身份者,皆自行李中取出,藏于秘處。設想之周,防備之密,至可佩服。”他們一行人都化了裝,有的冒充船員,有的冒充船上職員,而葉圣陶和曹禺都被派作管艙員。大家都脫下西裝,改穿中式短服,互相打量,不覺“相視而笑”。這樣登輪時,仍遭到英國海關人員盤問,帶路的地下黨員便混答:都是做買賣的。接著悄無聲地塞給200元港幣過去,就“好,好,好”了。船行至東海,也顧不上顛簸勞累,大家急不可耐地座談討論起來,兩次議題都是“文化及一般社會如何推進新民主主義之實現(xiàn)”。每夕還開晚會,亦莊亦諧,老者講述歷史典故和史實軼事,別人則吟詠歌唱。3月1日晚間的聚會上,曹禺便應邀立起唱《李陵碑》和《打漁殺家》片斷,輪到葉圣陶出節(jié)目,他在掌聲中笑道:“我不會說笑話,給大家出個謎語代替吧?!庇谑锹砸凰妓鳎f:“謎面就是我們一批人乘這艘輪船趕路,謎底為《莊子》中的一個篇名?!贝蠹也聛聿氯?,最后還是宋云彬猜中了:是《知北游》?!爸敝傅木褪撬麄円蝗褐R分子。在船上,還曾“謀全體合唱,無他歌可唱,仍唱《義勇軍進行曲》”,認為最能代表眾人此時的心情吧,他們還不曾料到,半年以后,這首歌被定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代國歌。
果如初駛時所預料的那樣,曹禺他們搭乘的這艘貨輪,3月4日晚上在東海海面上遭遇到國民黨的軍艦,受到盤問,因此改道佯作向朝鮮半島南部開行的樣子,以免引起國民黨軍艦的懷疑。為此繞道而行,航程又延遲了許多,到達解放區(qū)煙臺時已經(jīng)是3月5日的午后了。
而在煙臺一踏上解放區(qū)的土地,前來迎接曹禺所乘班輪的,便是煙臺市徐中天市長和駐地解放軍賈參謀長,一行人受到熱烈的歡迎。轉天到3月6日,華東軍區(qū)又特派郭子化和匡亞明等人前來煙臺迎接他們,并召開了黨政軍民歡迎來煙民主人士大會。
時代的列車在奔馳著,朝著理想的目的地飛駛。曹禺眼望著剛剛解放的大片土地田野,心中感慨無限。他描述道:“那真是高興。知道國家站起來了,過去有自卑感,挨打挨慣了。過去,你看,就五月一個月里,就有多少國恥紀念日,心里真是說不出難過。我還趕上二十一條的那件事……唉,不快活的日子太多了,從1949年以后心里好過了?!?br/>
傾身
1949年2月底到3月初,曹禺一行奔往解放區(qū),經(jīng)過輾轉行旅,終于在3月18日來到了解放后的北平城。
各路大軍相遇,一下子便形成了“大會師”的局面:來自解放區(qū)和來自國統(tǒng)區(qū)的文學藝術工作者匯成了一股洪流,大家齊心攜手打造新中國新文藝的嶄新藍圖。當年的3月22日,曹禺還沒有安頓好新家的地點,暫居在北京飯店。就參加了華北文委和文協(xié)舉行的會議,這可是多年來兩支文藝大軍在明朗的天空下首次聚會。就是在這次聚會上,宣布成立中華全國文藝工作者代表大會籌委會,曹禺被推選為首次全國“文代會”籌委會員之一。他們42位委員一道,立即著手為在全國政協(xié)召開之前組建全國文聯(lián)而開展工作了。
曹禺于6月15日至19日,便全身心地投入到新政治協(xié)商會議籌備會活動中。此會后,作為籌委會委員,又集中精力籌備召開新中國第一次“文代會”。在6月30日召開的預備會議上,曹禺被選為大會提案整理委員會委員和主席團成員。7月2日至19日,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召開了。毛澤東、周恩來和朱德等到會并講話,對代表提出殷切希望并指明了前進方向,郭沫若致開幕和閉幕詞。曹禺在大會作了發(fā)言——《我對于大會的一點意見》,這篇發(fā)言刊登在《人民日報》上。大會通過了章程,并正式成立了“中華全國文學藝術界聯(lián)合會”,簡稱“全國文聯(lián)”。曹禺當選為常務委員,并與丁玲、何其芳等同為全國文聯(lián)編輯部的負責人。
1949年9月21日至30日,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在各界人士的期盼中正式召開了。作為青聯(lián)的代表曹禺,熱情地參與會議的各項程序安排,曹禺和新政協(xié)的各位代表一道,參與并迎來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
新中國成立后,他繼續(xù)參與全國政協(xié)的工作,負責對外文化交流,一直在忙里忙外,上下奔跑。據(jù)當時已經(jīng)記事的二女兒萬昭回憶,那時外交部尚未設立禮賓司等機構,曹禺在接待外國文化藝術界代表團來訪時,做了不少具體的事情,比如劇場的座位安排,演出保障的事項等。為了確保蘇聯(lián)芭蕾舞大師烏蘭諾娃演出的絕對安全,曹禺就去檢查舞臺上地板的平整程度。這不,開國大典禮炮的轟鳴聲猶聞耳畔,10月26日,曹禺又與丁玲、許廣平、吳晗等15人去往蘇聯(lián),作為新中國人民大眾的代表參加十月革命32周年的慶?;顒印6党毯?,已是11月份了。曹禺接受工作安排,具體接手國立戲劇學院的籌建工作,以原華北大學第三部文藝學院為基礎,與魯迅藝術學院戲劇組、南京戲劇??茖W院等單位組成,轉年春天成立了中央戲劇學院。毛澤東主席為學院題寫了校名。院長歐陽予倩,曹禺和張庚為副院長,光未然任教育長。曹禺在新中國的陽光照耀下,從此登上熟悉卻又十分陌生的文藝崗位。
沉情
曹禺在此除舊布新的大轉折之時,在激蕩的1949年下半年里,在傾身于奔走四方的忙碌之中,也有自己的萬千感慨和深慮思考。這些,集中地表現(xiàn)在6月4日寫給仍在上海文華公司的黃佐臨和?;〉拈L信上。他首先談到自己在北平看到的東北影片公司出品的《橋》,一部鋼鐵工人積極完成任務支援前線的影片,曹禺贊不絕口,由此升發(fā):“如果中國影片將來須一律走向在工農(nóng)生活中找題材,材料自然異常豐富。”
曹禺出于真心地想把自己徹底改造一番,爭取各種機會到火熱的現(xiàn)實生活中,到自己所陌生的工農(nóng)生活中去。轉年年初,他就和戲劇學院的師生們一道,到北京的一家私營工廠中去,試著創(chuàng)作劇本《工人田小富》。接著還到安徽農(nóng)村參加土改,并且到治淮工地參加勞動,與民工們同吃同住,直接體察到純樸農(nóng)民的勞動熱情和翻身解放的歡樂情景。
在60多年前新舊中國大轉折的年代里,曹禺滿腔激情地迎來了國家與個人無限發(fā)展的曙光。他真誠地為建設新的天地而付出自己的智慧和辛勞,也為自己的藝術發(fā)展道路尚未達到的境界而困惑和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