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出了湖南省花垣縣縣城沒多久,開始盤旋上山,隔幾十米就是一個彎,“山路”何止十八彎。
路很窄,一邊靠山,另一邊則是懸崖,足有幾十米。在這樣的山路,與其說是行駛,還不如說是匍匐前進。拐彎、會車都得小心翼翼。
趕集
今天剛好是當?shù)剜l(xiāng)鎮(zhèn)趕集的日子,八九點鐘,周邊的村民三三兩兩地背著背簍去趕集,不分男女老少。
“小背簍晃悠悠,笑聲中媽媽把我背下了吊腳樓,頭一回幽幽深山中嘗野果喲,頭一回清清溪水邊洗小手喲,頭一回趕場逛了山里的大世界,頭一回下到河灘里我看了賽龍…… ”見到小背簍,宋祖英演唱的《小背簍》驟然在記者心中響起。從湘西走出來的宋祖英,用甜美的嗓音很好地詮釋了這首歌,也因此在全國迅速走紅。
1990年央視春節(jié)晚會上,《小背簍》紅遍大江南北。20年過去了,山村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小背簍卻仍然是湘西農民的必備品。
因為山路坡度大,湘西人民習慣了用背簍背小孩還有其它生活用品。小孩熟睡于背簍,騎著摩托背著背簍……即便在繁華的縣城,背簍也是常見物。
集市很快出現(xiàn)在眼前,一片繁忙景象,吆喝聲四起。小四輪運貨車擠滿了人,有些不得不“掛”在外面。人貨混載和超載在這里非常普遍,因為這比起背著沉重的物品走回去不知強了多少倍。
集市物品非常豐富,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因而趕集成了當?shù)剞r民每五天的首要選擇。
同樣是用背簍,裝得滿滿當當?!艾F(xiàn)在買東西方便多了,集上都有?!币晃?0多歲的老大媽穿著苗族服飾站在集市邊上等車,身旁放著滿滿一背簍生活用品。要過中秋節(jié)了,她買了很多月餅,另外給孫子買了一小箱牛奶。
種煙大村
車多人多,集市交通一度癱瘓,緩慢行走40分鐘后,出了集市,迎面而來的是更加陡峭的山路,司機小心翼翼地行駛著,記者則把鏡頭對準了車窗外金燦燦的水稻。
山區(qū)的耕地單塊面積都很小,一塊接一塊呈梯形,這給農業(yè)生產帶來了很大的困難,種水稻大部分都是“靠天吃飯”,現(xiàn)在當?shù)匾话愣际欠N一季,因為生產周期長,到了九月份有些還沒成熟,而在南方,雙季稻一般都在九、十月份就收割了。
生產周期長,大米質量也好,這樣的大米在縣城很走俏。
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個叫黃土坪村的地方,此前由于交通不便等原因,該村所在的董馬庫鄉(xiāng)曾是有名的“討米鄉(xiāng)”。上世紀九十年代,一開春,當?shù)匾恍┺r村婦女就從吉首經(jīng)鳳凰再到懷化,然后一路到長沙,以乞討為生,一年時間有八個月在外面,有些等到臘月底才回家過年。
今年56歲的梁洪清,現(xiàn)在的身份是縣科技指導員,曾在縣民政局工作多年。他記得最清楚的是,那些年去湖南省民政廳匯報工作時,廳里領導跟他介紹董馬庫鄉(xiāng)情況的時候,言辭閃爍。后來他才知道,該鄉(xiāng)乞討早就名聲在外。
黃土坪村也有村民出去乞討過,在這個海撥900米的村落,有3個自然寨,4個村民小組,538人,年輕人的大多外出打工,但很多不到半年就回來了。
原因很簡單,在外經(jīng)常加班加點,但收入?yún)s并不比在家高。“累點不說,還很不自由?!币晃磺皫啄暝谕鈩展さ拇迕裾f。
走進村口時,70歲的石大爺正在整理烤好的煙葉,一片一片地查看,然后再用一根草繩扎好,金黃金黃的煙葉預示著豐收。
該村是有名的種煙大村,全村土地基本都種上了煙葉,車子盤旋而上,眼前掠過的是一塊塊煙田,由于煙葉收割已接近尾聲,留下的只有一株株煙桿,頂上零散地有幾片小煙葉。
聽說我要去黃土坪村,梁洪清執(zhí)意做起了向導,他與這個村子有不解之緣,這種緣分延續(xù)了近十五年。
1997年,時任民政局副局長的他,帶隊前往該村扶貧。當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村時,他懵了,連條像樣的山路都沒有。
到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路,那時“要想富,就修路”的口號喊得很響亮。他和工作組發(fā)動群眾,歷時27天,修好了一條7公里長的土馬路。
“村民都很齊心,男女老少,都出工了?!睉浧疬@些,老梁印象特別深刻。
路修后了,如何脫貧擺上了日程,老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民政局開黨組會議研究決定援建27座烤房。
也就在那時當?shù)卮迕耖_始種煙,幾年之后,開始大規(guī)模發(fā)展,一度家家戶戶種煙,如今,一畝煙純收入3000元左右,兩個勞動力種上六七畝地,人均收入能達1萬元。
這在往日肯定是想不到的,通過多年的煙葉種植,村民開始脫貧致富,如今,磚房漸多,有些還鑲上了瓷磚,格外省目,與木房交相輝映。
行走在村里,青青的石板路和依稀存在的木房能感受到昔日貧困的痕跡。
試種金銀花
2009年,老梁被聘為縣科技指導員,與他一起受聘的有12人,基本涵蓋八個方面,有協(xié)助企業(yè)生產的,有協(xié)助建立基層黨組織的,有搞科學試種的,老梁就屬于最后一種。
他一直在研究金銀花種植,幾天的走訪我發(fā)現(xiàn),當?shù)卮蠖鄶?shù)鄉(xiāng)鎮(zhèn)處在海拔500米以上,種田“靠天吃飯”。由于種玉米收成不高,有些地方選擇種煙,收成高,但種煙地需要輪換,如果同一塊地年年種煙,長到一定程度就自然死亡了。
“最好要求一年一換,而黃坪村基本都輪換遍了?!币晃兜匕l(fā)展煙葉再次受到制約,老梁讓村民試著種植金銀花。
在此之前,老梁去過同在湖南省內的隆回、溆鋪和重慶、云南等地,發(fā)現(xiàn)金銀花讓當?shù)乩习傩罩铝烁弧6@些地方氣候海拔都跟村里差不多。
于是,老梁帶著村民代表到一些種植金銀花的基地參觀學習,有時還請當?shù)丶夹g員過來上課,慢慢地,村民們接受了老梁的建議,開始試種金銀花。
開始,這一試種來之不易,當?shù)卮逦匍_了村民會議,討論在煙葉發(fā)展受制約的情況下如何發(fā)展新產業(yè)。
會議上對于種什么,非常有爭議。近年來,湘西黃金茶很火,有人提議種茶,但很快被否認,因為茶葉最貴的時候是在清明前,而黃土坪村海拔高,清明清茶葉都還沒發(fā)芽。也有人提議種百合,但百合用途有限,市場也很不穩(wěn)定,最后決定可種,但不宜大面積發(fā)展。
老梁旁聽了村民代表會議,最后會議決定,優(yōu)先發(fā)展煙葉,同時發(fā)展金銀花和百合,而種植金銀花爭取向荒山進軍。
老梁經(jīng)過實驗發(fā)現(xiàn),當?shù)馗咧械秃0尉煞N植金銀花,第一年種苗,第二年開始有小產出,一株2斤左右,第三年中產,每株8到10斤,第四年則豐產,達到20斤。
按照生花市場價7元每斤計算,一畝地150株,豐產的話能達到兩萬多元。
中飯是在村支書家吃的。村支書叫石林淵,2000年前在廣東開貨車,收入每月達到3000多元,后來老支書叫他回來,希望他能帶領村民致富。
沒多少猶豫,他回來了。
聽說老梁來了,村主任楊再榮也過來了,他和石林淵差不了幾歲,搭班子近十年。兩人和老梁探討村子的出路,一致認為,發(fā)展金銀花好,村里也有幾千畝荒山,但擺在村民面前最大的難題是前期投入。
一畝地需150株,每株成本在6元一個,光這一項投入就達900元每畝,這對于貧困的村民來說顯然是一筆大投入。
這時,他們把眼光投入了縣扶貧辦負責項目的副主任向家文,希望能提到一些幫助,當然他們也明白,縣扶貧辦的資金有限,而花垣縣貧困面又大。
向家文多次和記者探討關于扶貧資金因地制宜使用問題。在他看來,需將有限的資金扶持一些產業(yè),培養(yǎng)一批致富能手,帶動村民致富,事實上,近年來,當?shù)胤鲐氜k也是如此操作,取得了一定成效。
今年,石林淵和楊再榮充滿信心,臨行時他對記者說,“希望下次再來,那時我們村肯定會大變樣。”
他說這話時,記者想到漫山遍野的金銀花,站在花叢中的村民笑容滿臉。
九天的時間,爬山涉水去了6個村莊,村子的情況讓我非常觸動。
因這次去的地方都交通不便,在車上和在貧困農村采訪的時間差不多各占一半,很多地方交通工具根本到不了,只得依靠步行,翻山越嶺,體力嚴重透支。
我出生于湖南農村,后來因為工作的緣故,大約五、六年前幾乎跑遍了湖南各縣,去過不少貧困村。
讓我難以置信的是,時至今日,還有夯來和李什坪這樣的村落。這些地方幾乎與外界隔絕。外面日新月異的發(fā)展儼然與其無關,相反更加襯托山村的貧窮。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居住在這里的村民生產方式幾無變化,收入自然幾乎變化,但生活用品,孩子上學費用卻越來越高。
600元對于城市生活的人來說或許僅僅是一件衣服一頓飯,而對于這些貧困的村民來說意味著人均一年的現(xiàn)金收入。
再加上此前,當?shù)剜彺迩嗄杲Y合較多的緣故,常常是三十多歲的黃金勞動力呆在家里守著一畝三分地,加重了村落的貧困。
因為貧困,這里的孩子受教育程度非常低,初中沒畢業(yè)就輟學擔負起養(yǎng)家糊口的重擔,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這樣越來越貧窮。
而因為交通的不便,其勞耕也停留在近乎原始的狀態(tài),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似美好,但在現(xiàn)代社會卻成了村民的夢魘。
走出大山,他們才突然發(fā)現(xiàn),交通不便、落后的代價。同樣是養(yǎng)一頭豬,其出售價格卻要每斤比外面低五元。同樣是收獲一千斤稻谷,而其生產成本就要遠高于外面。
勞動生產率決定進步程度,從近乎原始的勞耕方式就能看出村落的貧窮程度。
在政府的努力下,正在改變的交通環(huán)境是他們的希望,而如何致富,縮短與外界的差距,正是他們現(xiàn)在需要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