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訪感言:如果你看了呂玲瓏的《大香巴拉》大型畫冊,最沖動的就是趕緊出門去那兒親歷游覽,但到了那兒你肯定會有些失望,固定的景點好找,但作品中那種傳神迷人的光影,你卻未必能趕上;如果你看完畫冊后,覺得已經了解那個地方,那你絕對錯了,因為呂玲瓏只用了他拍到絕美照片的十之一二,你還得等待。也許,哪天能夠撼動世界的中國攝影人就是呂玲瓏。這里選用的照片全部出自他新近出版的《大香巴拉》畫冊,圖說后的感言均為呂玲瓏先生的妙語。
在我誠惶誠恐準備做四川攝影家專輯的時候,曾向多位攝影前輩請教人選,誰是我到四川最需要采訪的攝影人,答案幾乎是一致的——呂玲瓏。我求教的這些攝影界的風云人物全是青藏高原題材的高手,知名度都很高,但都推薦的是他們不熟悉或未曾謀面的呂玲瓏。有位前輩還語重心長地告誡我,他很有個性,你未必能采訪到,因為他沒有攝影人的功利,無所謂宣傳和推廣他。
果真如此,我向二位四川的攝影家要來呂先生的電話,并請他們代為介紹,可直到我抵達蓉城,和呂先生聯(lián)系時,才明白他們都沒打招呼,好在我這無名的后輩讓呂先生有點好奇,沒先夸贊他,又自謙不懂攝影,不知圈中規(guī)矩,要問的問題也不是一般媒體的俗套議題,他很爽快地答復我可以到他工作室聊聊。
見到其貌不揚的呂玲瓏,首先感受他巨大的氣場,在我目及的范圍內,他是惟一的主人,不斷進進出出的來訪者,都是來商量他的拍攝行程及購買商業(yè)圖片事宜的。他客氣地說,今天下午都可以接受采訪,但要在我處理事務中穿插進行。我的采訪就在時時有來訪者請示商量中開始,也好,我見證了他爽朗而倔強的個性,在按照他的原則辦事的前提下,一切都很簡單明了。
在烏龍茶和雪茄混合的男人氣味中,呂玲瓏徐徐道來他的故事,所有讓攝影人驚嘆的遭遇和傳奇,在他的敘述中都那么自然和平靜,仿佛那是很久前發(fā)生過的故事。
呂玲瓏從小就不安分,喜歡各種新鮮的事物。10歲時他第一次按下了相機的快門,那是父親在戰(zhàn)爭年代留下的一臺蔡司120相機,但他沒喜歡上攝影。在青藏高原當鐵道兵的日子,呂玲瓏是帶著相機去的兵營,主要是給戰(zhàn)友們留影紀念,但兵營的艱苦生活練就了他堅強的體魄,更磨練了他的意志和做事堅定的信念。真正的攝影起步,還是他復員后回成都的科研單位,上世紀80年代初期,他多次成功舉辦個人攝影藝術展,其作品曾入選國內外一系列影展并獲獎,也曾與友人合作,出版過《西藏》、《四姑娘山》、《九寨溝》等畫冊。
1986年,呂玲瓏參加了影響深遠的“縱橫祖國五萬里”攝影綜合活動。在一年的時間里,他走遍了祖國的大好河山,拍攝了許多攝影藝術佳作。這次經歷使他對藝術和人生有了更深的感情,他深深地意識到:人必須經過苦難的歷程,才能抵達自己的靈魂深處,觸及一種有強烈震撼所帶來的巨大幸福。就因為這么簡單甚至有點天真的想法,1987年,他辭去了許多人羨慕的科研單位公職,放下自己一手創(chuàng)辦的攝影室和心愛的高級器材,義無反顧地走上了職業(yè)攝影的道路。
八十年代初,中國思想大解放的激情年代,呂玲瓏曾通讀了他能找到幾乎全部西方文化經典作品的譯著,也與當時中國知識界最活躍的先鋒人物有過廣泛的探討和思索。若干年后,他的朋友中走出了詩人翟永明,畫家何多苓、王川,音樂家陳軍,通過對西方文藝復興后思想的研究,多種藝術表現(xiàn)形式的相互浸淫比較,他明白,要想以攝影的形式做點事,不是現(xiàn)在這樣在業(yè)內混著:以加入專業(yè)社團、在國際大賽中獲獎、省內搞過攝影個展而自負。
他坦言,是看不慣當年帶著功利的評選委員會,攝影藝術要獨樹一幟,發(fā)揮獨特的審美功能,是不能犧牲自己的追求,依附追隨某些偽大師喜好的。藝術是要你用一生的生命,堅持到最后的模式和過程,他堅守并愿意躬行自己認定的準則,把自己拍攝的西部人文、自然的東西形成一個巨大的系統(tǒng),而這種系統(tǒng)展露的風格和追求, 是與當時甚至當下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急速發(fā)展時人們的喧囂、浮躁、泡沫背道而馳的。
正因此,呂玲瓏從此遠離了中國攝影界,從各種影展和評獎中消失了,沉浸在自己的拍攝理想中。他認為:“西方文明你可以用各種眼光評判,但不可否認的是,在文藝復興后,西方完成了文化的軟著陸,構建了引導人類未來文明的西方學說,這是西方文化人認真求知的結果;但從根本上說,他們理論中沒有多少對于漢學有利的東西,我們套用西方理論可以解決現(xiàn)在的表面現(xiàn)象,但無法解決文化和未來發(fā)展中的新舊創(chuàng)傷,我不想自己的行為模式受到任何桎梏。所以我要以生命為代價完成自己的求知過程,我做了,用盡一生也無法完成,創(chuàng)作和科研是我生命的全部,這里沒有拐點,我會孤傲地堅持到底”。
1995年,呂玲瓏出版了《稻城》,發(fā)現(xiàn)了人們尋找了半個世紀之久的“香格里拉”。為此,他花費了4年的心血,不像常人在季節(jié)最美的時候,到最佳的拍點,拍到最好的風光照片那般詩意的幸福。他是帶著十幾人的馬隊和各種器材,在海拔4000米雪線上生活半年。他說“我是融入到西部的人民和環(huán)境中生活,我用心在體會。我的作品不是生活過程中的一種偶然的巧合,而是守候的必然。我要展示中國西部還沒有被工業(yè)文明、被現(xiàn)代人污染過的最純凈的大自然,以及與之融為一體的民族”。呂玲瓏認為,青藏高原被人遺忘得太久了,5000年了,中原的文化人沒認真梳理這塊土地,我要挖掘發(fā)現(xiàn),找出它們有機的聯(lián)系,這種有機天然的聯(lián)系就是當今社會和諧的基礎,這對我不是空喊口號,而是決定用生命去整合。青藏高原的多民族文化是中華民族不可分割的部分,發(fā)達地區(qū)犧牲資源和環(huán)境去求得文明,這種以工業(yè)文明為導向的做法,失落了精神的原動力,妄自尊大,毀滅了人類的許多東西,在攝影角度就是炮制了許多“糖水片、酸菜片”。
呂玲瓏直言,他想展示的是未來文明里即將失落而不能失落的東西,表現(xiàn)我們對失落文明的反思,對先人和自然創(chuàng)造這片神奇土地文明的至高崇敬,才能喚起人類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敬畏,努力去實現(xiàn)生態(tài)經濟的良性循環(huán)。這種用社會現(xiàn)象解析風光和人文的創(chuàng)作,已經和簡單的風光攝影遠離,必須從表現(xiàn)形式上突破,藝術家的終極目的是創(chuàng)造,對未來能有所啟示和建樹,如果陷入平庸的功利,注定是走不遠的。
呂玲瓏,這位敢于拒絕世界喧囂、浮躁以及自以為是的攝影人,面對諸多充滿溢美之詞的稱號,最愿意接受的是“探險攝影者”,他表示現(xiàn)在的一切行為都是“謀后而定”,深思熟慮的結果。1997年,他穿越了雅魯藏布江大峽谷,這是現(xiàn)代攝影人第一次做到,此前這被認為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做到了,有片為證,他沒有張揚;為了他心愛的青藏高原,他淡泊名利,遠離喧囂的城市,20多年來,一年大部分時間,他一個人孤寂地守候在人跡罕至的高原僻壤,默默地過著與外界沒有聯(lián)系的日子,直到給養(yǎng)耗盡才下山;為了發(fā)掘最美、最純凈的高原大美,他沒用狂熱和極度夸張的視覺語言引起外界的強烈關注,而是在30年中走過自己也不清楚的高山峽谷,歷盡艱難險阻,嘗遍人生極限的苦澀滋味,先后投入1100萬元巨額資金,拍攝了近40萬張膠片,通過多年的積累,逐步整理出版,為高原民族的未來發(fā)展注入源動力。你很難相信,1998年,他才擁有第一臺彩色電視機,2004年才有自己名下的住房。
對于中國攝影界當下的一些境況,呂玲瓏常常欲言又止,他認為現(xiàn)代世界的時尚浮躁,是西方文化殖民性的結果,時尚是西方國家不負責任地拋灑給發(fā)展中國家的垃圾,而發(fā)展中國家不知道要什么,只看到和接受了物欲享樂的文明,卻把祖宗留下來的最珍貴的遺產遺忘或拋棄了。
至今,呂玲瓏仍在不斷補充整理出版他的作品,你看2003年出版的《圣地稻城·亞丁——藍色星球上最后一片凈土》,與以前的版本已有了很大的區(qū)別,這本畫冊為雅昌印刷贏得了第十四屆中國圖書獎。呂玲瓏說,我是在紀實的基礎上整合人類關注的現(xiàn)象,以及其他藝術沒有的表現(xiàn)形式,攝影有其獨特性,可以極端地表現(xiàn),也可以主觀地展現(xiàn),觀念攝影是現(xiàn)代藝術的邊緣。借用中國名作家張煒的話:一個國家在藝術和思想方面的輸出有個自然而然的過程。強大的人格力量、追求和創(chuàng)造完美的巨大能力等震撼和感動了其他民族,才算真正地“走出去”,也是對世界的貢獻。我以為,呂玲瓏正是如此決然的人,他以中國神話“精衛(wèi)填?!钡膱皂g,在冰雪風霜肆虐的高原默默地守候。他說:“我是個孤獨的牧羊人,趕著自己的羊群走向遙遠的地平線,爭取回過頭來沖著人們微笑的權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