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水了?
我看著干干的水龍頭,不甘心地再次伸手把水龍頭向右擰幾圈,又向左擰幾圈。
一滴水也沒有。
忍不住把額上的兩道眉擰成了死結(jié)。作為這棟大樓的管理員,一大清早的停水對于我來說可不僅僅是沒有清水洗漱那樣簡單。即將收到成堆抱怨是肯定的,只是希望大家不至于憤怒到紛紛投訴害我過不了試用期。
還是先打個電話給自來水公司吧,回答住戶責難時也好有個站得穩(wěn)腳跟的說法。
真是荒謬。
對方掛線半天了,我還拿著“嘟嘟嘟”響著的話筒忘記擱回去。
“鯨魚過街,全市停水支援?!?br/> 鯨魚?過街?什么亂七八糟的啊!我下意識地去翻記事簿上的日歷,四月明明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難道這里的愚人節(jié)是在本月嗎?
電話鈴聲尖銳地響起,我暗暗嘆口氣,拿起話筒,承接來自彼端的責難。
……抱歉。
……抱歉,我也不太清楚。
……據(jù)說是因為鯨魚過街……
我無奈地把自來水公司給出的那個荒謬理由推出去,對方的怒氣卻奇跡般地因為這個不像理由的理由消散了。呃,我本來打算說是因為管道檢修的……
雖然覺得很莫名其妙,但我也很明白接下來該怎么做。
把一句“抱歉,鯨魚過街,全市停水支援”反復告知電話那端的住戶,然后不斷聽到諸如“明白了”“這樣啊”“噢”,甚至是“謝謝啦”“太好了”之類完全算不上憤怒和譴責的回應。
轟響個不停的電話終于安靜了,我長長舒了口氣,拿起手邊的杯子,把里邊的水一口氣灌下肚去。放下水杯的時候,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怎么這么多人啊?
怎么這么多興高采烈的人啊?
感覺上整棟大樓的住戶都擁到底層來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本來就應該在這個鐘點出門的學生和送孩子去上學的主婦,應該晚點再出現(xiàn)的上班族,明明只在每天傍晚才下樓的婆婆和老伯……紛紛從電梯里鉆出來。
無數(shù)熟悉的,不太熟悉的,頗有些眼生的面孔,多半頂著亂蓬蓬的頭發(fā),滿面油光,少數(shù)眼角還掛著眼屎,一邊在嘴里嚼巴著什么,一邊熱切地和周圍的人說著話。
人群中有一個有趣的家庭,其中女孩子有相同數(shù)目的冠弟和姐妹,而男孩子的姐妹是他們的冠弟的兩倍。男、女孩子各有多少?
雖然來這個城市還不滿一個月,但據(jù)我所知,這里的人們和所有城市的居民一樣,算不上熱情,即便是同一棟大樓的住戶,相互之間也少有來往,至多維持著淡淡的禮貌而已。怎么一夜之間,大家忽然熟稔成這樣了?
“別呆站著了,一起來啊?!币粋€巴掌拍在我肩上,然后我就被巴掌的主人攬離了值班室,隨著人流往大門口走去。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從桌邊走開,呆呆站到了值班室門邊。
“我在值班哎,”我扭頭對攬著我肩膀的阿朗說,“不能隨便離開的啦!”
“
“沒關系,”阿朗說,“今天可是鯨魚過街呀!”
又是那個什么“鯨魚過街”,我正要細問,卻驀地呆住了。
這會兒我們已經(jīng)走出大樓,來到了街邊。
此刻眼前熟悉的雙向四車道上一輛車也沒有。上邊全是水。
滿滿的水。
說“滿”其實不對。
這一幕已經(jīng)脫離了我的認知范圍,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了。
滿的意思是——比如你往一個杯子里倒水,倒?jié)M了,好,大家都知道這個滿是什么樣子,如果繼續(xù)倒呢?水就會溢出來。這樣才正常,對吧?
可是眼前這“滿”路的水,它不像水,更像是果凍或者啫喱狀長條牙膏什么的。公路也并不像杯子,因為沒有那么深的杯沿,它大致像個盤子吧。水,很多很多的水,高高地臥在“盤子”上,長長地往公路兩頭伸展。難怪會停水啊,水全都到這里來了吧!
果凍狀的“水條”離我站著的地方有一米多遠,走上幾步,然后伸手,就可以觸到。
“別動!”才邁出半步就被阿朗用力拉住了,“現(xiàn)在不能碰,會把鯨魚嚇跑的啦!”“什么鯨魚……”
“就是那種鯨魚啦!”
你知道的,鯨魚啊,很大很大的,看起來像魚,其實是哺乳動物的那種鯨魚啊。一般住在海里,偶爾也會在動物園出現(xiàn)的那種鯨魚。
眼下我看到的就是它們。
一條,又一條,再一條,很多很多條,整齊地排著縱隊,矜持地沿街游過。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大大小小的鯨魚,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身邊站著的人們顯然不像我這般沒見識,他們一邊看一邊指認著,孩子們清脆的嗓門尤其響亮。
“小須鯨!”
“座頭鯨!”
“虎鯨哎!”
“那個是瓜頭鯨啦?!?br/> “藍鯨呢?”
“來了來了,啊,可惜這條不夠大。”
“是啊,上次我看到的那條藍鯨才夠勁呢!”
“虎鯨!”
“還是虎鯨最帥!”
“抹香鯨!”
“高臂鯨!”
“是縞臂鯨啦,念第三聲?!?br/> “……”
到底有多少條呢?
稍稍冷靜下來后我很后悔,哎,剛才怎么不數(shù)一數(shù)呢,應該已經(jīng)過去了一大半吧!要不從現(xiàn)在開始數(shù)好了。
“一、二——"
有一對姐妹從第一條鯨魚出現(xiàn)的時候就開始數(shù)數(shù),姐姐數(shù)6條時,妹妹數(shù)4條(對方數(shù)過的她們不重復數(shù))。按這樣的速度數(shù),妹妹數(shù)到44條時,忽然忘了自己數(shù)到哪,接著她又從頭開始數(shù),數(shù)到116時,還剩下最后5條鯨魚。一共有多少條鯨魚呢?
數(shù)到三的時候,忽然渾身一涼。
啊,被噴到了。
一直緩緩往前游的鯨魚們忽然停下來,齊齊噴水。
透明的水柱禮花似的散開,高的估計有10米,矮的也有3至4米。我身前的那條鯨魚嘖出的水柱特別粗,但是噴得并不高,也不直,斜斜地往左前方偏轉(zhuǎn),于是站在那里的人們被淋得特別濕。同樣的,笑得最開心最大聲的也是他們。
抹抹濕漉漉的頭發(fā),聽著歡快的笑聲,我忽然覺得是在家鄉(xiāng)過潑水節(jié)。
在四濺的水花和歡聲笑語中,鯨魚們像來時一樣突兀地忽然消失了。
“沖啊!”雜亂的叫喊聲突然響起,接著我便看到好多小孩子和年輕人揮舞著手臂沖向公路中央果凍狀的“水條”中。
“不是不可以碰嗎?”我愕然道,話音未落,“水條”已經(jīng)消失無蹤,路面干干爽爽,間或有幾點水印,那是剛從人們的衣角發(fā)梢滴落下來的。
“鯨魚走了就可以碰了,”阿朗解釋道,“不過要碰著也不容易啊,反應得超級快才行!”
幾句話的工夫,擁在街邊的人流已經(jīng)飛快地散開,我也趕緊跑回大樓繼續(xù)值班。屁股才挨到椅子,又匆匆站起,走到水龍頭邊,往右一擰——不出所料,嘩啦嘩啦——來水了。
關上水龍頭回到椅子上,開始發(fā)呆。誰有了剛才的經(jīng)歷都應該呆一呆吧?!霸瓉磉@就是鯨魚過街啊?!蔽毅躲兜叵胫?,“顯然這不是第一次了,這里經(jīng)常會有這種事情嗎?每個月都有?不太可能。每年?是固定時間出現(xiàn),像過節(jié)那樣,還是隨機的呢?自來水公司怎么會知道鯨魚要來啊?”
無數(shù)疑問在腦海中盤旋,不著急,等下了班,就去問問阿朗吧,這小子可是這兒土生土長的,問問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這么想著,我忽然想到了自己長大的那個地方,為什么我會離開那兒,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呢?之前有人這么問過我,可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好胡亂搪塞了過去。我似乎只是憑一時的任性作出了決定,就那么離開了家人和朋友,來到了這個遙遠的地方。這兒沒有我聽慣了的口音,吃慣了的食物,處慣了的友人,可也是在這里,我見到了以前從來也沒有見過的,神奇的風景。
下次再有人問,就這么回答吧。
喬喬密語
一、男、女孩子各有多少?
整棟樓的住戶傾巢出動,是要發(fā)生什么大事了嗎?我們的主人公來不及細細揣測這其中的蹊蹺,就被一個有趣的家庭吸引了眼光,是因為他們像一群真正的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嗎?畢竟這一家有3個男孩、4個女孩,想不吵鬧都不行啊!
二、一共有多少條鯨魚呢?
鯨魚過街到底是怎樣的奇觀啊,喬喬我不由得閉眼暢想。姐妹倆竟然還有閑情數(shù)數(shù),要是我肯定連嘴巴張開都忘記合上了1555……沒有機會看到這種奇觀的人含淚分析:妹妹每數(shù)4條,姐姐數(shù)6條,因此妹妹數(shù)44條時,姐姐數(shù)了44÷4×6=66(條);妹妹從頭數(shù)116條,姐姐又數(shù)了116÷4×6=174(條);妹妹兩次共數(shù)44+116=160(條);姐姐兩次共數(shù)66+174=240(條)。鯨魚共有160+240+5=405(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