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秋的意大利可謂事多：9月國債危機，10月北部水災，11月政府更換。
　　11月12日貝盧斯科尼辭職，馬里奧·蒙蒂走馬上任，國際、尤其是歐盟對意大利的政局變化表示了歡迎。意大利總統也呼吁國內各界消除政治見解，支持“超級馬里奧”組成的技術型政府。蒙蒂總理則表示，希望“將國家從金融危機的沼澤里帶出來，贏得投資者和歐洲機構的信任”。
　　
　　貝氏離去，危機并未消散
　　筆者認為，意大利國債危機并未伴隨著貝盧斯科尼的離去而煙消云散，相反，政府更迭，可能會帶來進一步的動蕩，而蒙蒂新政府的穩(wěn)定性才是決定意大利未來18個月改革成敗的關鍵因素，否則意大利局面仍將“剪不斷，理還亂”。畢竟，意大利的問題并不是簡單的國債危機，也不是僅僅依靠削減公共開支、出售政府資產和推遲退休年齡等改革措施就能挽回市場信心的。
　　早在今年9月中旬，納波利塔諾總統就表達了他對意大利前途的擔憂。穆迪評級公司調低了意大利政府債券評估等級，領導人丑聞、官司纏身，政府對緩解債務所采取的“漫不經心”的態(tài)度和“不疼不癢”的舉動惹惱了整個歐洲?？ㄋ醽喆髮W資深政治學家阿迪那教授不加掩飾地對筆者說過，意大利的主要問題在于貝盧斯科尼政府的誠信度，并由此影響和歐盟達成緊縮計劃的執(zhí)行進度。筆者馬上追問：“如果貝盧斯科尼辭職可否化解該問題？”“ NO WAY（不可能）”，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貝盧斯科尼在2001年的競選中曾承諾，在五年內保證大幅降低個人所得稅，將退休金提高到平均每人每月500歐元。事實證明，他只是給大家畫了個“大餅”。截止到他這次離任，意大利經濟依舊是“死水一潭”，人們的生活水平止步不前：稅賦只減少了0.1%，約四分之三的退休人員仍領著不足500歐元的退休金生活，只有一半的基礎設施工程投入到建設中。
　　過去三年來往返于意大利的親身經歷，讓筆者或多或少地感受到意大利低迷的經濟狀況和詭異的政治氛圍。以筆者所在的大學為例：由于教育經費縮減，原本由西西里地區(qū)財政支持的卡塔尼亞精英學校被劃歸到卡塔尼亞大學。行政人員總數雖未遭到縮編，但工作量和時間卻增加不少。原本免費提供給獎學金學生的食宿，從今年起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商業(yè)化運作模式：入住學生需繳納300至600歐元才能享受早、晚兩餐，入住雙人間的待遇。這對于任何一個平均月收入2000歐元（稅后）的西西里家庭而言無疑是個沉重的經濟負擔。
　　受到沖擊的不僅是學生和普通家庭，企業(yè)也叫苦連天。不斷增長的工資和相對較低的勞動生產率使越來越多的大、中型企業(yè)選擇設立海外生產線。菲亞特公司首席執(zhí)行官馬基奧內表示，該公司2010年20億歐元的日常收入中沒有一元產自于其設在意大利境內的六個組裝廠。低效的勞動生產率、僵硬的勞資關系和高額的行政成本迫使越來越多類似菲亞特的企業(yè)選擇海外設廠。和超大型企業(yè)相比，一些中型企業(yè)的日子也是“度日如年”。隨著利率提高，商業(yè)貸款變得越發(fā)昂貴和困難，類似情況的發(fā)展不外乎落入兩個結局：破產或搬離意大利。
　　作為意大利經濟引以為傲的中間力量，眾多的家庭企業(yè)，也開始選擇將資本投入瑞士、奧地利或斯洛文尼亞的地方銀行。
　　企業(yè)和資金移出也伴隨著專業(yè)技術人才的流出。據統計，近些年來意大利以每年九萬人的速度向外移民。其中的大部分人具有良好教育背景和專業(yè)知識。雖然意大利是傳統的人口輸出國，譬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意大利移民填補了德國戰(zhàn)后勞動力市場的匱乏；六、七十年代的澳大利亞大型水利工程也吸引了大批的意大利工人。但在今天，仍有大批優(yōu)秀的專業(yè)人士選擇離開這個“美麗而毫無生機”的地方。十年移走一百萬，或許這種現象也是意大利經濟和政治的一種折射吧。
　　類似的，移居到意大利的新移民的生活和工作也充滿坎坷。來自摩洛哥的卡里德從巴勒莫大學建筑系畢業(yè)后，在獲得建筑師執(zhí)照后和同學成立事務所，并執(zhí)業(yè)十余年至今。但日益萎縮的生意正迫使他不得不考慮將事務所遷往別處。原籍塞內加爾的青年滿素，擁有計算機專業(yè)知識，眼下只能靠在酒店做前臺，用意大利語、法語、英語和德語為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服務來維持生計?，F在他已獲準移居加拿大。
　　企業(yè)和人民的離去，間接地表達了人們對現實的無奈、對各級政府執(zhí)政能力的不滿。和其他南歐國家類似，在懲治偷漏稅問題上，意大利一直飽受質疑。一方面，面對高達47%的稅率，偷漏稅成為企業(yè)實現盈利的“捷徑”。從某種程度上，此舉也造就了“黑市”或黑幫的介入。另一方面，合法經營，尤其是政府招標工程中，幾乎成為不可能。一個工程從原來的三年可以推遲到十年，甚至20年；成本支出到工程結項時可能會高出合同預算的好幾倍。以位于卡拉布里亞地區(qū)的薩勒諾至雷吉奧A3高速公路為例，一個僅需要在原有1974建成的公路上擴建一條緊急通道、以達到歐盟統一標準為目的工程，從1997年開建，預計2017年完工時的支出要高出計劃預算的十倍！觀察家認為，高出的預算和拖延的工期主要是因為A3公路位于黑幫控制的地區(qū)：每公里路面由不同的公司施工，鋪到地基里的水泥也摻拌著紛爭的幫派利益和“保護費”。
　　曾幾何時，意大利以其優(yōu)越的文化引領世界。至今，每年仍有約4000萬游客造訪意大利，呼吸著該國幾乎每個角落散發(fā)出的文化、藝術氣息。但大多數人忽略了一個細節(jié)：那些年久失修的世界文化遺產大多數只屬于流浪狗和黑幫。據意大利媒體報道，以龐貝古城遺址為例，每年有300萬游客光臨，以每張門票11歐元計算，該景區(qū)每年可獲得約3000萬歐元的收入，再加上每年4000萬歐元的中央政府補貼，經費數目不可謂不龐大，卻依然無法阻擋去年11月遺址內角斗士訓練營的坍塌。其實，倒下的不僅僅是兩千多年前的歷史文物，更是人民對本國政府的信心。
　　
　　“超級馬里奧”也可能成為
　　“砧板上的肉”
　　盡管國內和歐盟各國政界對貝氏辭職反應積極，但國際投資市場依然表現相對平靜。專業(yè)人士認為，意大利克服危機的最佳時刻已經錯過。歐洲央行9月份舉力購入意大利國債的行動也僅僅換來前政府敷衍的、薄薄17頁紙的緊縮測量指標。
　　11月17日，蒙蒂內閣通過意大利議會信任投票，讓歐洲和世界暫時舒了口氣：至少從程序上而言，代表選民的議會確認了新政府的合法性。民調顯示，有58%的民眾支持蒙蒂政府。然而，眼前的一切并不意味著蒙蒂今后道路平坦。意大利碎片化的政黨格局和選舉制度，以及過去50多年里頻繁的政府更迭，讓人們習慣性地猜測：新政府能否執(zhí)政到2013年大選？
　　雖然貝盧斯科尼離開了總理職位，但他在本黨和意大利政壇依然有舉足輕重的超然地位。他的自由人民聯盟黨依然占據著議會第一大黨的位置。盡管蒙蒂本人對此解釋道，選擇無黨派的技術官員組成內閣更利于避免議會中黨派紛爭，但在議會中缺乏支持將意味著，未來蒙蒂政府的任何計劃和提案都可能成為議會“砧板上的肉”。
　　觀察家認為，其實意大利國內各黨派對蒙蒂組成內閣早已“各懷心事”，未來時局的發(fā)展可能比蒙蒂本人預期要復雜的多。除了右翼的北方聯盟明確表示不予支持外，貝氏領導的自由人民聯盟黨表示蒙蒂內閣只要完成與歐盟達成的削減計劃的制定、測量和執(zhí)行，其政治使命即可終結；左翼的民主黨則寄希望通過蒙蒂執(zhí)政成功來吹響改革選舉法的號角；中間派的基督教民主黨暗示希望蒙蒂能執(zhí)政到2013新大選前。其他小黨指望蒙蒂政府至少能掌舵到明年春天。
　　從表面上看，意大利各黨目前在執(zhí)行歐盟緊縮計劃上表現著統一和團結，但實際上大家都處于備戰(zhàn)2013年大選的較量中。各界的猜測，都還離不開貝盧斯科尼：貝氏如何部署其政黨的競選行動？由于個人行為使其黨遭受質疑，該黨能否在新議會選舉中獲得一如既往的民眾支持？與此相反的是，隨著貝氏的倒臺，長期以反貝盧斯科尼或反貝盧斯科尼主義視為己任的左翼黨派，如民主黨，面臨的首要問題是：如何確立明確的競選主張，推選具有影響力的領導人？畢竟，“技術官員政變”已經或多或少地削弱了人們對左翼執(zhí)政的期待，或者說，緩解了人們對取代貝氏的渴望。另外，在危機中“漁翁得利”的要算是中間派的基督教民主黨。該黨意外地獲得了超出以往10%的支持率，使其將成為未來18個月內至關重要的政治平衡砝碼。
　　不過，最壞的結果也比變化前好。最起碼，人們對蒙蒂個人的信任來源于其過去在歐盟委員會建立的“超級馬里奧”榮譽和對其遵守意大利憲法54條的期待：“執(zhí)行公共職能的公民應具備恪守紀律和誠實的品質?！睋碛幸粋€自律、誠實、讓國民感到自豪的總理，對早已厭倦政治的意大利人和謹慎的投資者來說顯得尤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