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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緊握住你的手

        2011-12-29 00:00:00鈴帶雨
        今日文摘 2011年22期


          兩把單人春秋椅,一張小茶幾,兩位老人,兩只蒼老的手相互握著——這是我的爺爺和奶奶。
          從奶奶52歲雙目失明那天起,爺爺和奶奶的手就這樣緊緊相握,可能比以往幾十年中握在一起的時間還要多。
          奶奶失明的幾十年里,不再干什么活兒,她唯一不曾放棄的是家里所有柜子的鑰匙。每一只柜子都上著鎖,沉沉的鑰匙始終掛在奶奶腰間。需要拿什么東西時,她用手摸索著,一下子就能找到相應(yīng)的那一把,然后用手指捏住,遞給爺爺。
          奶奶失明后,爺爺成了她的拐杖。就連上廁所,爺爺也要扶著她去。爺爺從不敢去遠(yuǎn)處散步,經(jīng)常是站在門口,和過路的人聊上一兩句,扭頭就回家。奶奶只在屋子里散步,從這一間走到那一間。
          爺爺經(jīng)常坐在屬于自己的那把春秋椅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奶奶也總是坐在自己的那把椅子上,不抽旱煙,抽卷煙。煙霧繚繞的時候,奶奶會和爺爺嘮叨幾句,爺爺偶爾輕聲地應(yīng)著。有時,爺爺坐在外面屋子里看電視,因為眼睛越來越花,大多時候他都只是在聽電視。此時,奶奶便把胳膊支在茶幾上,低頭打盹兒。
          大多數(shù)時候,是爺爺做飯。做好了,先給奶奶盛好、擺好,再把做的什么菜匯報一遍,然后便一直盯著奶奶的飯碗,不斷給她添她愛吃的菜。即使孩子們都在,爺爺也一定要坐在奶奶身邊。
          這么多年,奶奶一直希望可以把眼睛治好,好在有生之年再看一眼這個世界??墒轻t(yī)生說她的情況不能動手術(shù),于是,奶奶就低著頭,一聲一聲地嘆氣。奶奶很怕死,貼身的兜里總裝著速效救心丸。然而,對她來說,比死更可怕的,是爺爺會比她先死,因為她忍受不了那種比死更可怕的孤獨。
          晚上爺爺睡著后,總會打呼嚕,如果突然沒了聲音,奶奶的手就會趕緊摸到爺爺?shù)谋亲酉旅妗S袝r爺爺被弄醒了,就會不耐煩地嘮叨幾句。這樣,奶奶倒是放心了。
          有一天晚上,奶奶又聽不到那熟悉的呼嚕聲了,把手伸過去,發(fā)現(xiàn)不對勁,就趕緊往爺爺嘴里塞速效救心丸。然后,她拄著拐杖叫醒住在隔壁的叔叔,回來又摸索著往爺爺嘴里灌水。我們很難想象,平常什么都不做的奶奶,是怎樣在一片黑暗中以最快的速度做到這一切的。好在,我父親帶著大夫趕來,及時救醒了爺爺。對這件事,奶奶得意極了。而爺爺?shù)淖兓瘎t是,夜里奶奶摸他鼻子的時候,他不再埋怨了。
          奶奶80歲的時候,患了老年癡呆癥,漸漸誰也不認(rèn)得了。兒女們問她有幾個孩子,她總也說不對。爺爺看著好玩兒,就故意逗她:“你有幾個老頭兒呀?”奶奶立刻回答:“4個!”然后壞壞地笑著。這時候的奶奶,仿佛不諳世事的小孩兒。然而,她即便忘卻了所有,卻依然記得,和她相隔一張茶幾遠(yuǎn)的那個人,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每天都要握著爺爺?shù)氖?,白天、夜里,都不松開。爺爺要點煙了,就抽出手來,忙完后,又趕緊放回去,因為奶奶抓不住他的手,就會不高興。奶奶不再抽煙,她每天拉著爺爺?shù)氖郑裁匆膊徽f,只是一聲接一聲地嘆氣。即使有人和她說話,逗她笑,她那只拉著爺爺?shù)挠沂?,也決不松開。
          過了幾個月,奶奶的身體逐漸糟糕起來,后來已經(jīng)不能下床。爺爺不敢讓奶奶一直躺在床上,怕她在沒有陽光的地方,就那樣走了。于是每天早晨,他都要把奶奶背下床,放在那把春秋椅上曬太陽。陽光下,爺爺就和奶奶手拉手坐在春秋椅上,什么也不說。
          兒女們回來照顧奶奶時,爺爺便有了空閑,可他出去散步的時間卻更少了。他一直看著奶奶,吃飯的時候給她夾菜,喂她喝水,幫她擦口水。這些活兒,爺爺從不讓兒女們插手。
          奶奶去世的時候,孩子們都圍在身邊。只有爺爺,遠(yuǎn)遠(yuǎn)地躲在外面,自始至終都沒說話,神情出奇的鎮(zhèn)定。去火化的時候,大家也沒讓爺爺跟去。家里來了客人,爺爺甚至還會和人家聊幾句,似乎在表明:我沒事兒。
          出殯了,接連3天亂哄哄的家里一下子安靜下來。爺爺終于哭了,他想站起來,躲開孩子們悄悄哭,卻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看見爺爺這樣號啕大哭。
          奶奶去世后,爺爺也突然間老了起來,他的腰好像一夜之間就彎了。后來的兩年,爺爺還是坐在他那把春秋椅上,茶幾上放著他的煙袋,但旁邊沒有了煙盒,也沒有了與他牽手的那個人。奶奶去世兩年后,爺爺也走了。
          我相信,在那個世界里,他們一定會重逢。在那兒,不管奶奶的眼睛是不是看得見,他們依然會兩手相牽,像過去那些年一樣。
         ?。ɡ钗牟伤]自《37°女人》)
          責(zé)編: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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