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臥底來說,“洗白”和“洗黑”的結果都是慘敗,留給內心的終極困擾則是:我是誰?
如果你生活在敵人當中又被當成自己人,你多半是警方派到黑幫的臥底。當然,你也有可能是個地下黨。前者在港產片《無間道》里,后者在內地電視劇《潛伏》里。
《無間道》成為近年來港產片的巔峰,“雙臥底”敘事模式是主要原因之一。黑幫里有警察的臥底,警察里也有黑幫的臥底,攪和在一起,張力十足。這火辣的結構被美國人看中,拍出了成為奧斯卡贏家的好萊塢版。
有誰能比中國人更懂得虎口下的、偽裝的生活呢?《無間道》雖不是純粹港資,品牌還是港產片——這牌子畢竟余威尚存。雙臥底算個創(chuàng)舉,但在港片里,臥底早就蔚為大觀?!蹲屪訌楋w》里當了惡霸的周潤發(fā)年輕時不光是許文強,也干過“臥底”。在《龍虎風云》里,那個臥底不像發(fā)哥本人那么瀟灑,處境捉襟見肘,警察身份不能見光,被當作壞蛋不說,還屢屢淪為警方內部人事斗爭的犧牲品,最后付出生命代價。
但失去生命都不算最痛苦的,在靈魂深處煎熬周潤發(fā)的,是負罪感——臥底要靠“出賣”身邊的人來完成職責。
“對不起,我是警察”是一句經典臺詞。如果你相信,電影里離你很遠的人物也有跟你類似的人性,你就能體味這簡單一句話里的五味雜陳了。在“打擊犯罪”這個大的正義原則下,欺騙和出賣有公眾道德層面的正當性,但只要是人,總會面臨具體的內心問題。一個臥底長時間生活在黑道里,跟黑幫分子打交道比跟自己人多得多,甚至還要一道出生入死。做臥底要成功,要盡可能跟獵物建立感情,贏得信任,從而讓最后的“出賣”獲得最大化成果。這種情況下,如果人不是機器,嚴峻的內心拷問就不稀奇了。
尤其是,你的出賣目標有可能一直在跟你講道義。
在《龍虎風云》里,臥底周潤發(fā)已經快被戳穿了,黑道分子李修賢卻選擇了相信周的“純正”和“義氣”,為了保護他,不惜跟同伙火拼。李修賢終于在周潤發(fā)的出賣下落網了,周潤發(fā)重傷死去,其實是死于內心的煉獄。
相對于港產片中的臥底,我特別佩服地下黨,怎么從沒見過他們糾結過。從小時候的《敵營十八年》到現(xiàn)在的《潛伏》,英勇的地下黨人對敵人下起手來沒有一絲內疚和猶豫。當然,那是由于敵人太壞了,那是地下黨有堅定不移的革命信仰,即便跟敵人呆上個十八年,也不會因為兒女情長動搖階級意識,這是香港警察比不了的。
跟地下黨相比,香港臥底還有一個更要命的弱點容易迷失自我。
“無間道”據說來自佛經,指的是最痛苦無望的一層地獄?!稛o間道》系列里,擱在黑幫的警方臥底劉德華不想再這樣暗無天日下去了。為了“當個好人”,他對黑、白雙方知道底細的人發(fā)動滅口行動。在《知法犯法》里,臥底吳彥祖在相反的方向上迷失,他本是打入黑幫的警察,嘗到了當老大的甜頭,決定將錯就錯干黑社會,手段也是滅口、黑吃黑。
從淪為殖民地起,“我是誰”這個追問一直縈繞在香港城市上空,在回歸前后的港產片里達到高潮。
處于東西方之間,身為殖民地的失落和經濟奇跡的自豪,以正統(tǒng)中國人自居的民族情和對西方價值的認同,面對內地曾經的優(yōu)越感和現(xiàn)在的失落感,等等,總是把身份、認同這些疑惑擺在香港人(其實多數(shù)是內地移居的“難民”)面前。港產片是娛樂,但娛樂也并不是那么簡單的,要契合觀眾內心最深處的渴望和恐懼。于是,在很不哲學的黑幫片里,最基本的哲學問題成了支柱和核心。“我是誰”是永遠無解的,也許,港片和香港人更想說的是:別問我是誰,請與我相戀。
如此說來,我們內地同胞實在幸運,不僅擁有地下黨那樣“高大全”的臥底,也不用總是懷疑自己的身份。我們是中國人,擁有著與其他人國情不同的巨大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