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

阿美在城里打工，因為忙著打拼，已經(jīng)好幾年沒回過娘家了。這天，她想起來也該回家看看了，便坐上長途車，趕回了老家。

阿美的娘家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里，家里有五個大哥，都已各自成家了，老大還當上了村長。他們見阿美回來，個個笑逐顏開，一口一個六妹，喊得親熱無比。想當初，五個大哥對她可沒這么熱情，因為她是母親撿來的，家里又重男輕女，一碗肉湯兄妹六人喝，經(jīng)過五個哥哥的嘴，最后輪到她手上時，碗里基本就干了。

走進母親住的屋子，阿美不禁鼻子一酸。屋內(nèi)臟亂不堪，鍋里只有一碗冷飯，還是前天剩下的。老娘雖說身體不好，但說話倒還利索，抱著阿美痛哭一場。

阿美看出來了，五個大哥并沒有盡到贍養(yǎng)老娘的責任?？伤膊槐愣嗾f什么，心想不能再讓老娘這樣下去，自己這么多年沒盡過孝，現(xiàn)在就多補償一點吧。這么一想，她就提出把老娘接到城里住一段時間。

五個大哥一聽，怕她反悔似的，連連叫好。當村長的老大興奮地說：“六妹呀，大哥就知道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妹妹，沒有忘記娘的養(yǎng)育之恩?！碑斚逻€拍板決定，老娘到妹妹家住，他們五兄弟每月每人補貼五十塊。

阿美聽著這些話，打心里就反感，一刻也不想在這兒多呆了。第二天一早，她就帶母親回了城。沒過幾天，母親臉上就有了紅潤，全身上下，煥然一新。

不料，有一天母親下樓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把一條胳膊摔傷了。阿美急忙送她去了醫(yī)院，又給村里的大哥打電話。

大哥在那頭暗吃一驚：“摔著了？傷到哪兒了？”阿美說傷到手了。

“哦，傷到手??！”大哥好像松了口氣似的說，“我現(xiàn)在在鄉(xiāng)里開會，這樣吧，你找一下老二?！闭f著，把老二的電話號碼一報，就掛了。

阿美只好又打給二哥，告訴他老娘摔著了手。二哥聽罷，沉默了片刻，問：“六妹，娘摔傷了哪只手？”

阿美一怔，肚子里不禁來了氣：摔到手就是摔到手了，你干嗎還要問摔傷了哪只手？這么磨磨嘰嘰干什么？我也不是叫你們拿醫(yī)藥費來，只是告訴你們，總該來看看吧！

二哥見她沒吭聲，又問：“六妹，娘到底摔到哪只手??？”

阿美沒好氣地說：“右手?！?/p>

二哥長長地哦了一聲，又想了想，說：“六妹，我明天有個活，推不掉，你等一下，我叫老五打電話給你?！?/p>

阿美張了張嘴巴，一時間不知說什么好，二哥早把電話掛了。還好，過了一會兒，五哥果然打來電話，問了問情況，十分干脆地說：“六妹，我現(xiàn)在馬上進城！”

阿美心里多少消了點氣，五個大哥，總算還有個關(guān)心老娘的。

晚上，五哥果然趕來了，從懷里摸出一千塊錢給阿美。阿美沒有接，說這點醫(yī)藥費她出得起，通知幾位大哥，不是想叫他們湊錢，只是想讓他們來看看老娘而已。

五哥一聽，也沒跟她客氣，笑著把錢塞回懷里，感慨地說：“六妹呀，你雖不是媽親生的，卻承擔了做兒子的責任。這樣，娘住院期間的活就交給我吧！”五哥還真說到做到，留了下來，一直把老娘服侍出了院。

一晃過了幾個月，這天阿美忽然接到電話，說老娘在街上被汽車撞了，好在司機還講良心，把老娘送進了醫(yī)院。

阿美急忙趕到醫(yī)院，一看老娘被撞傷了一條腿。阿美急忙給大哥打電話。和上次一樣，大哥說他沒空，讓她打給老三。誰知老三也說有事，叫她打給老四。結(jié)果，老四又叫她打回給老大。阿美氣壞了，這些人可真會踢皮球啊。干脆，她直接打給老五，五兄弟里面，就數(shù)五哥還有點良心。

哪知道，五哥這回也跟她玩起了太極，吞吞吐吐地說：“六妹呀，我……我明天有事，實在走不開啊！這樣吧，六妹，就麻煩你照顧下咱娘……”

阿美的心徹底涼了，憤憤地說：“行了行了，你們不想來就不要來了，反正我是不會不管娘的！”

老娘躺在床上默默地聽她打電話，最后一抹眼淚，說：“老六呀，你不用叫他們了，他們這次誰也不會來的。唉，這都怪我呀，撞哪兒不好，偏偏撞到了這條腿，害了你??！”

阿美聽著老娘的話，感覺有點奇怪，便問：“娘，您說什么呀？撞到腿怎么啦？他們就不該來看看嗎？”

“這條腿……”老娘難為情地別過臉說，“這條腿是你的呀！”

阿美頓時愣住了，老娘的話越說越奇怪了，就追著她說個明白。老娘咬了咬牙，就說了出來。

原來五兄弟早就把老娘當皮球踢了，平常沒病沒災還好說，一出了事，個個都不見人影。后來老大就想出一個辦法來。啥辦法？抓鬮！把老娘的身體分成六份，劃分責任田。誰抓著哪部分，哪部分就是誰的責任田，就得負責。結(jié)果老大抓到了腦袋，老二抓到了左腿，老三抓到了左手，老四抓到了身體，老五抓到了右手，最后就剩下一條右腿，不用說，是屬于六妹的?，F(xiàn)在她的責任田出事了，五個大哥自然認為該她負責！

阿美聽罷，簡直是哭笑不得。太荒唐了，天底下竟然還有這么贍養(yǎng)老人的！見老娘一個勁在掉淚，阿美忍著火安慰她：“娘，您也別傷心了，既然這樣，該我負責的我一定會負責！”

第二天，阿美來到醫(yī)院，見到了肇事司機。這人是個老板，心腸挺好，提著一堆禮物來看望老人，然后又主動和她商量賠償?shù)氖隆?/p>

阿美還沒想好，這老板財大氣粗地說：“這樣吧，我一次性賠給你們二十萬，這事就算完結(jié)了?！?/p>

阿美覺得也差不多，就同意了。老板拿出一疊紙，說他連律師都帶來了，賠償協(xié)議也寫好了，只要老人在上面摁個手印，馬上就交錢。

老娘望著阿美說：“老六啊，錢是賠給我的腿的，而我這條腿又是你負責的，這些錢你就收著吧。”

阿美心里一陣難過，趕緊說：“娘，您別這么說，您全身都是女兒的。錢您收著，該怎么處理，由您自己決定?！?/p>

老娘低下頭琢磨了一陣，問老板：“我過兩天再摁行不行？”老板有些奇怪，但還是點頭答應(yīng)了，說過兩天再來。

老板走后，老娘說：“老六，你給老大打個電話，告訴他這個事，叫他們五個都來?！?/p>

阿美一聽愣了，隨即明白了，老娘到底還是看重兒子啊，雖然五個兒子待她都不好，可老娘還是念著他們。叫他們來，是想分這二十萬呢！

阿美心里有氣，但也不好說什么，只能氣鼓鼓地打通了大哥的電話。老大一聽是關(guān)于二十萬賠償款的事，立刻痛快地答應(yīng)了：“行行行，我馬上通知他們，明天一定到！”

第二天一大早，不單五個哥哥，連五個嫂嫂都來了，大家一臉喜氣地擁進了病房。

又等了一會兒，老板也來了。老娘說：“你能不能先讓我看看那二十萬？”老板哈哈一笑，說當然可以，就從包里取出兩扎厚厚的百元大票，擺在老娘的床頭，拍了拍說：“阿婆，您往協(xié)議上一摁手印，這二十萬就是您的了?！?/p>

老娘沖床前一排兒子兒媳說：“聽見沒？只要我一摁手印，這二十萬就是我的了?！眱鹤觾合眰兡樕蟼€個喜不自禁，都說：“娘，快按了吧，二十萬不少了。”

老板取出了協(xié)議，指著地方給老娘看，叫她往這里按。老娘點點頭，接過協(xié)議，使勁坐了起來。她一手拿著協(xié)議書，一手拿著印泥，身子費力地往前傾，用印泥往右腳的腳拇指那里摁了一下，又用腳拇指往協(xié)議書上摁了一下。

在場的人看著這一幕，頓時都傻了。老板接過協(xié)議書，笑著說：“阿婆，你得用手指摁?。　?/p>

“不成，不成?！崩夏飻[擺手，說，“用手指摁，這錢就成老五的了?！?/p>

兒子兒媳們一聽，紛紛吃驚地叫了一聲，瞪著老娘。

“你們都聽好了。”老娘用手指逐一點著兒子，厲聲說，“這協(xié)議是我用老六的腳摁的，所以這二十萬應(yīng)該歸老六，你們誰也不許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