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12年,我竟從未喚過婆婆一聲媽,不是不情愿,實在是因為親媽死得早,“媽”字早已在我心中淡去,陡留傷感而已。
2009年8月12日,我?guī)е艢q的女兒回鄉(xiāng)下。大老遠我就看見婆婆正佝僂著坐在門前的大石板上,左腿搭在曲起的右膝上,左手板著左腳板,右手似乎在腳板上摸索著什么?!澳棠蹋 迸畠航袉局w奔過去。正全神貫注地摩挲著腳板的婆婆一愣,當抬頭瞅見我們時,滿臉的皺紋立刻溢滿蜜般的笑?!靶?,妞妞,回來了!回來就好!”婆婆搖晃著站起來,蹣跚地走了幾步?!澳愕耐??”我趕緊放下手提包,攙扶住晃晃悠悠的婆婆,驚訝道?!皼]事!剛才在田里做事,不小心腳板中了根刺!唉,真是越老越不中用,手僵了,眼也花了,尋了半天,也不知刺在哪?”婆婆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搖晃著顫進屋,“快進屋歇歇,我給你們打盆井水!”婆婆邊說邊拿起臉盆?!坝植皇峭馊?,我自己來吧?!蔽亿s緊接過臉盆,將她攙扶在門前的大石板上坐好?!版ゆ?,乖!幫奶奶挑挑刺,小孩子眼尖。”我招呼著女兒。
當我梳洗完畢出來時,我發(fā)現(xiàn)妞妞還茫然地舉著針,茫然地撥弄著婆婆的大腳板。“妞妞,洗臉去,讓我來吧!”
我將婆婆的左腿攬在自己懷里。婆婆顯得有些不自然,指著腳板說,在這,刺應該在這。說真的,這么多年了,我還是第一次這么近這么細心地端詳婆婆的腳。我做夢也不曾想到,婆婆的腳竟會如此的“丑陋”:腳板粗大黝黑,腳背青筋爆出,宛如蜷曲著無數(shù)的蚯蚓,腳底厚厚的老繭,粗糙得刮手。
沿著婆婆指示的方向,我小心翼翼地將針尖扎下,樹皮般的腳板竟弄彎了尖細的衣針。無奈,我只好尋來一根編織用的長錐子,慢慢地挑,越挑越深,一邊挑,一邊用錐尖在血泊里輕輕撥弄?!鞍?!”婆婆輕輕地叫了聲,全身竟觸電似的一顫。找到刺了!揩去血液,我用錐尖輕輕地挖掘,每掘一下,婆婆都會微微顫動,滿頭銀絲也隨之晃動。“沒事,挑吧,刺就在下面!”婆婆強作鎮(zhèn)定,臉上始終掛滿微笑,但我分明看見了母親皺紋里的汗水正慢慢變多變大,紛紛滴落。
刺果然扎得極深,從外面很難看出端倪。掘去厚厚的皮肉,揩干殷紅的鮮血,一根小竹簽赫然在目,牙簽一般,足有半厘米長。“拿什么包扎呢?”撥出刺后,我用紙巾揩干鮮血,卻苦于找不到什么東西包扎傷口?!安槐亓?,不就一根刺,撥掉就沒事了!”婆婆搖晃著站起來,徑直往廚房里走去。里面很快奏起鍋碗瓢盆的叮當聲,熟悉而又動聽?!皨?,你歇歇,讓我來吧!”連自己也不曾想到,我竟會破天荒地脫口而出一聲“媽”,聲音不大,卻發(fā)自內心,親切自然。顯然,婆婆也未曾料到我會這么喚她,旋即一愣,手中的鍋鏟也隨之僵在了半空,接著便有晶瑩的淚滴從她眼眶深處瀉出。
?。ɡ钇嫫剿]自《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