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 王志清
歸 巢 (三章)
江蘇 王志清
歸巢兮歸巢,
是對遠方思念的夭折嗎?
還是對明天渴望的疲倦?
我想折疊翅膀,折起四季,折起晨昏,折起蒼老的追求。
不是因為,我的翅膀傷痕累累;也不是因為,我的精神四方流浪。更不是因為,日暮夕嵐,漆簾已經低垂。
我的左翅,叼著王摩詰的月光;
我的右翅,御著李謫仙的颶風。
對我來說,沒有比飛更具刺激性的運動。我窮其一生地飛翔。我飛過了,就足以證明一切。我飛的時候,想怎么飛就怎么飛,也抒發(fā)了一切。
俄而,有一道閃電在我的心底劃亮,那是孔子溫潤的目光。我讀懂了夫子的“風乎舞雩,詠而歸”嗎?然而卻歸心頓起,沒有比歸更溫馨的誘惑。
有巢可歸,是一種幸福;有巢須歸,是一種責任;有巢當歸,是一種醉美喲。歸巢,我享受了一次精神的奢侈。
歸巢兮,詠而歸,這是一種詩意生存的生存智慧,是一種生命重新開始的孕育,是一種沒有開始也沒有終結的終極關懷。
路過馬鞍山,從這片詩酒浸漬的土地上走過,在一個深秋的季節(jié),在我以性靈與唐代的那些詩賢們混成了“哥兒們”的時候。
路過馬鞍山,我分明感到車顛得厲害,感受到車輪下那快熱土的震顫。
那是酒仙李白千年醉酒的呼吸喲。
馬鞍山有幸成為詩仙的棲息地呵,雖然那一 黃土隆起的只是個衣冠冢。
就是那個笑傲萬物的李白,在其酒神激情的醉舞之后便以馬鞍山為枕而天人合一地躺下,馬鞍山也便成了千古詩人心儀昭昭的精神故園。
真應該站上李白撈月的那采石磯上,一染那大喜大悲的醉舞狂情,呼吸那千年酒氣不減的陳年詩味,然后蛻變成為一個超脫凡俗的詩人,讓靈魂之舞也生成極端自由的維度。
路過馬鞍山,我卻終于沒有下車。
我不想驚動李白,驚動他的千年好夢。真怕他老人家又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個金龜來換酒醉我,像勸酒岑夫子和丹丘生那樣的勸,讓我也醉成不事權貴的輕狂,醉成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深醉。
你還是“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的老樣子吧,老李?
我在你制造的無數(shù)眩目幻象的快感中,卻聽出了一種撕裂之痛,是以古樂府辭調所表現(xiàn)出來的歸思情怨。
路過馬鞍山,我終于沒有佇步。
我要趕路,我的棲息地不在馬鞍山。
我在趕路,有目的的無目的,無目的的有目的。呵,我的歸宿在哪里?
我歸何處?
走進岳麓書院。
我是回家,一步便解我五十年的鄉(xiāng)愁。
我急匆匆地走來,冒著妍妍秋色,冒著霏霏秋雨,似乎因為垢積已深的塵囂與浮躁而顯得有些疲憊。
書院,想象不到的冷清而寂寥。
我在讀書院大門上那副對聯(lián)“惟楚有材,于斯為盛”的昔日炫耀。
我掏錢走進了書院,除了確證我的虔誠與崇敬外,還意在購買一種感受,感受當年朱熹講學“一時輿馬之眾,飲池水立涸”的盛況,來親證“請業(yè)問難至千余人”的氣氛。
據(jù)說余秋雨也來過了,于丹也好像來過了。網上的帖子里尊稱他們?yōu)椤俺壞新暋迸c“超級女聲”。
我不想討論他們是否有資格站此講壇;也不想考證他們所講是些什么學問;更不敢說策劃這些講演者的初衷里是否另有什么企圖。
呵,我只是害怕,害怕岳麓書院也浮躁起來,讓浮躁之人炮制成為俗入俗出的浮躁……
那我將無去處,
沒有可歸之家。
我走進了岳麓書院,走進了仿佛可以許愿的祠廟。
但愿不要應驗世人的憂心:盛極過后難以為繼。
我輕聲誦讀著二門過廳兩邊的對聯(lián):“地接衡湘,大澤深山龍虎氣;學宗鄒魯,禮門義路圣賢心”。
我許什么愿呢?在什么都可以被搞得鶯歌燕舞的當下。
我選定了書院主講臺攝影留念,身后是朱熹題寫的“整齊嚴肅”的遒勁大字。但愿:我自整齊,我自嚴肅。
呵呵,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