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春豬
吾兒喜禾:
這封信本來打算你18歲的時候寫給你的。你在外地讀大學,來信問我對你找女朋友一事的看法。我再次重申,大學四年是人生最美好最寶貴的四年,應該用在有意義的事情上,要以戀愛為重。至于學習,如果還有時間,就去抄抄同學作業(yè)。
這封信提前了16年。提前16年寫的好處是:有16年的時間來修改、更正、增補;壞處是:16年里都得不到回信。
提前16年寫這封信,確實有難度——不知道收件人地址怎么寫,因為你就住在我家里。雖然沒有法律規(guī)定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地址不能相同,但是郵遞員會認為你父親腦子有病。
吾兒,我能想到你收到這封信的反應——你撕開信封,扯出信紙,然后再撕成一條一條的,放進嘴里咽下去。
你這么做,我認為原因有三:一、信的內容讓你生氣了;二、你不識字;三、你是自閉癥,撕紙就是你的一個特征。
不知道你是哪一點,盼回復。
一年365天,每天都差不多,但是因為有人在那天出生、上大學、結婚、第二次結婚……那一天就區(qū)別于另外的364天,有了紀念意義。吾兒,你也一樣,在你的生日之外,還有一天,對你父親和整個家庭來說,都意義重大。你父親的人生方向都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那天,你被診斷為自閉癥,你才兩歲零六天。
吾兒,在大廳候診的時候我們很后悔,怎么帶你到這個地方來了:一個十來歲的女孩一直都很文靜卻突然大聲唱起“老鼠愛大米”;一個七八歲的男孩一直在揪自己的頭發(fā)——揪不下來就說明不是假發(fā)但還要揪;還有一個十來歲的男孩一直在候診室晃蕩,不時笑幾聲,笑得讓人發(fā)毛……
北大六院是個精神病醫(yī)院,我們不該帶你來這個地方的。
好在很快輪到我們了。你像是有所感覺,開始哭起來,死活不肯進診室。給你檢查的醫(yī)生是個專家,我們凌晨兩點來排隊就是想給你最好最權威的。專家問了你很多,但我們都代勞了。你太不喜歡說話了,以聽得懂為標準:迄今為止你還沒說過一句話。你不能跟小狗比,小狗見到我會搖尾巴,你有尾巴可搖嗎?專家還拿了一張表,讓我們在上面打鉤打叉,表上列了很多問題,例如是不是不跟人對視、對呼喚沒有反應、不玩玩具……符合上述特征就打鉤。吾兒,每打一個鉤都像在你父母心上扎一刀。你也太優(yōu)秀了吧,怎么能得這么多鉤?!
專家說,你是高功能低智能自閉癥——吾兒,你終于得到了一把叉了,還是一把大叉,叉在你名字上。你的人生被否決了;你父母的人生也被否決了。
專家說完,你母親說了三個字:“就是說……”
就是說什么?。【褪钦f可以高高興興去吃早餐了?就是說將來不用為重點小學發(fā)愁了?就是說“希望在人間”?還是就是說:“醫(yī)生,嚇人是不符合醫(yī)德的哦!”
吾兒,你母親當時只說出了“就是說”三個字,之后就開始哭了。專家拿出了人道主義精神,說:“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人道主義是催淚彈。你母親淚如泉涌——哇塞,也太多了吧,我看她以后三年都沒淚可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