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約

我的道路是一根正在燃燒的火柴。

我如此狂奔

也沒能快過一枚落葉。

哦，與其說冬天如約而至

不如說是我

終于趕上了這第一場雪。

我理想中的居所

我理想中的居所，開門應(yīng)見山：

一部季節(jié)的通史，萬千魂靈的宿地；

時有鶴飛過去，并未留聲。

雨水滂沱的下午，我在一張晚報(bào)里暗訪親友。

夜里不點(diǎn)燈，我想我會睡得早一點(diǎn)。

我想第二天早上，打開門，濕漉漉的山會向我懷里

倒來；而我，非得用點(diǎn)力，才能將它扶住。

擺 弄

她輕輕地?cái)[弄著——

是衣角嗎？

像一丁點(diǎn)兒幸福，柔柔的衣角

在她手里喃喃自語。

我聽得那么清楚。

其實(shí)幸福比一粒紐扣還要

尋常。它是毛茸茸的

在燈光下更加軟和。

像細(xì)微的塵粒

要飛起來，要把一些東西

丟在九霄云外。

她做到了。

她正在擺弄著——

現(xiàn)在，對象已經(jīng)一點(diǎn)也不重要了。

你只要看她沉醉的樣子

就知道，她已經(jīng)溶進(jìn)

這個極簡單

又不斷重復(fù)的動作里。

她在享受年華。

像把一缽花

從墻角搬到窗臺。

夕 陽

只一個白天他就老了。

現(xiàn)在，這個頹唐的老人，枯坐于江心

慢慢變成一把把跳蕩的刀子。

此刻的寧靜是紅色的，燙手的。

此刻，歸鳥沿著本能的軌跡，消失在

風(fēng)的縫隙里。

在這之前，他望了最后一眼

天空：這條世上最窄的路，終于變得

無比寬闊了。

一個橘子的平面圖

把一個拳頭掰開

把被緊緊攥住的

吃掉

現(xiàn)在看那只手：

一只螞蟻爬上去，撓了撓

沒任何反應(yīng)。它再也不能握成

一個拳頭

失憶。老年斑。倒閉的銀行

適合改建成風(fēng)中的內(nèi)科醫(yī)院

公園里的木椅

它旁邊是一棵樹。

以前它們是同一個類

現(xiàn)在不是。

現(xiàn)在，一陣風(fēng)吹來，樹可以嬉笑怒罵

它不能。

它只能，將關(guān)節(jié)里的銹鐵釘

緊緊咬住。

緊緊咬住的，還有我醒來后，恍惚間，忘了帶走的某樣?xùn)|西。

時光暗堡

我喜歡慢慢打字的感覺。

像一場小雨，慢慢地落

像一場病

慢慢地加深，像四季輪轉(zhuǎn)，流水繞孤村

像十月懷胎，像抽血

像從深井里慢慢提上一桶幽暗的天空。

“我捉到一只小小的驚惶，它無辜的樣子真叫人憐惜”。

隔著風(fēng)中不斷晃動的花朵

隔著風(fēng)中不斷晃動的花朵，

我看見了傷害——一只錦雞，在槍響之后，

它鮮艷的羽毛被夕陽點(diǎn)燃，在青翠的草叢中

獨(dú)自燃燒。

我看見了死亡。它比墨綠的夜晚更早。

它是春天臉上不易察覺的

一絲笑容；風(fēng)不可描述。

而不斷晃動的花朵知道這個秘密，

它們把它公開在了暮晚的天空，那更加詭秘的霞彩里。

暮 色

薄在有與沒有之間。

暮色是如何做到密不透風(fēng)的——

簧片顫動

樂器終未將它吹破。

晚霞紅得太冷

野鴨拍打著翅膀；未上岸，已弄濕

岸上的草。

此時的荒涼是一口深井

溢著遠(yuǎn)古的雨水。

最先暗下去的

是深山。深山里

松鼠鉆進(jìn)樹洞，任顆顆松果

滾落在異鄉(xiāng)。

這放下的刀

這不茍言笑的佛

這大難不死的家與國。

暮色從無窮大逐漸變?yōu)?/p>

無窮小，小到一針月光，扎在塵世的

最孤寂的穴位。

恬 溪

我愛它的孤僻：

寫意畫里，落墨最輕的一筆。

這些羞怯的水草

一大半是水，一小半才是草。

對于旅途，它沒有地圖

它也沒有打算流進(jìn)任何版本的地圖冊。

繞過厚厚的地方志

于風(fēng)俗里一路瘦下去。

我卻要它流得慢些。再慢些

永遠(yuǎn)趕不上銅鏡的銹蝕：

落日卡在山坳里

我聽見它拽住一塊巖石，氣喘吁吁。

為了確證自己的敬意

對于這個世界，它保持著三分?jǐn)骋猓?/p>

深夜，最警惕的一個小分隊(duì)

巡邏在村子最私密的處女地……

但它的名字叫做：恬

——我未嫁的妹妹，坐在門檻上，望上弦月如咬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