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四平 汪 沖 黎 敏
關注或熟悉當下中國文壇的人,都會接受這樣一個判斷:“對于當下中國文壇來說,李建軍已經(jīng)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存在”①具體地說,他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批評家和小說理論家。作為一個批評家,李建軍主要以客觀、公正、犀利而又剴切的評論享譽文壇;作為小說理論家,李建軍則主要以小說修辭理論著稱于世——該理論主要見諸其專著《小說修辭研究》②。
一
李建軍在《小說修辭研究》中對“小說修辭”做了新的界定。從內(nèi)容構(gòu)成來看,小說修辭研究的內(nèi)容,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小說修辭的主體關系:“小說修辭的主體關系”主要包括作者與隱含作者,作者與作品中的人物、作者與讀者等關系。在任何一部小說中,都存在一個真實的作者形象,他決定著作品的基調(diào)和基本性質(zhì);都包含了作者關于政治、宗教、情感、道德方面問題的觀念。暗含作者(即隱含作者)與真實作者在成功的作品中應該是統(tǒng)一在一起的。只有通過作者的修辭性介入姿態(tài),小說中的人物才能被生動而完美地表現(xiàn)出來,才能讓讀者更好地理解和接受小說。作者應該讓人物充分地享有對話權(quán),讓他在和作者平等的思想對話中展示自己深層的心理世界,以建構(gòu)起更加完整、和諧的主體關系,從而實現(xiàn)小說修辭追求的終極目的——各種主體間的契合性交流的理想情境。
二是修辭技巧:小說的“修辭技巧”分為宏觀修辭技巧和微觀修辭技巧,“宏觀修辭”主要研究敘事層面的小說修辭技巧,主要包括“視點控制”、“距離控制”、“講述與展示”等;“微觀修辭”主要討論具體的修辭格被延展性運用于小說中所呈現(xiàn)出的性質(zhì)、特點和樣態(tài),主要包括“反諷”、“象征”等。他對這些具體的修辭技巧,也都做了更完整的闡釋和新的界定。例如,他這樣界定“視點控制”:即小說家為了展開敘述或為了讀者更好地審視小說的形象體系所選擇的角度及由此形成的視域,視點的選擇往往體現(xiàn)著作者的價值立場和情感態(tài)度,直接地影響到讀者對小說所塑造的人物、刻畫的情節(jié)以及描述的事件的認識和評價,也影響著作品的優(yōu)劣甚至成敗。他對“講述與展示”的研究也非常深入,他高度評價盧卡契的觀點,并言之成理地分析了亨利·詹姆斯、熱奈特、瓦特、羅蘭·巴特等人的關于“敘述”和“描寫”的敘事學觀點。反諷和象征也是李建軍深入研究了的兩種修辭技巧,他這樣定義“反諷”:“反諷是作者洞察了表現(xiàn)對象在內(nèi)容和形式、現(xiàn)象與本質(zhì)等方面復雜因素的悖立狀態(tài),并為了維持這些復雜的對立因素的平衡,而選擇的一種暗含嘲諷、否定意味和揭弊性質(zhì)的委婉幽隱的修辭策略。它通常采取對照性的描寫或敘述、戲擬、獨特的結(jié)構(gòu)、敘述角度的調(diào)整,過度陳述、克制陳述、敘述人評價性聲音的介入等具體手法。”他還說明了反諷的這樣一個特點,那就是,它的性質(zhì)的形成和功能的體現(xiàn),決定于“作者在小說中的非直陳式修辭性介入”、“兩極對立因素的相互對比”、敘述者(即反諷者)“輕松自信的超脫感和距離感”等。這樣的界定和說明,顯然既全面又準確,很有學術(shù)價值。他對“象征”的研究也具有同樣獨到的見解和價值。
三是修辭效果:小說的修辭效果就是小說家利用小說藝術(shù)的各種技巧手段,對讀者發(fā)生的積極作用,即通過說服讀者接受作品所塑造的人物,認同作者在作品中宣達的價值觀,從而最終在作者和讀者之間達成精神上的契合與交流。小說寫作本身就是一個道德行為,修辭技巧的選擇和運用,本身就體現(xiàn)了道德性質(zhì);一位偉大的作家之所以偉大,固然因為他的文學成就的偉大,但也因為道德精神的偉大,或者說,也因為他的作品能從倫理觀和道德精神方面給人們帶來積極的影響;小說修辭追求的終極目的就是實現(xiàn)對讀者的精神生活的積極影響,就是對讀者的人格發(fā)展和道德升華產(chǎn)生潛在而巨大的推動作用。因此,小說家要在小說中突出自己的道德關懷,并向人物施加自己的道德影響,使小說蘊含著潛在的道德效果。
二
李建軍的小說修辭理論,既是他本人對小說修辭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是其本人創(chuàng)造性活動的產(chǎn)物,但也是他吸納中外文論的精華的結(jié)果。如果稍加“窮本溯源”,又不難發(fā)現(xiàn),它與中外文學、文論,尤其是西方文學、文論淵源深廣,具體地說,與以下作家或文論家的觀點或理論頗為相關。
李建軍與布斯的學術(shù)關系最為密切,受他的影響也最大。李建軍高度評價布斯的小說修辭理論,認為布斯的小說修辭理論令人信服地闡明了小說的修辭性質(zhì),改變了人們關于小說的錯誤觀念;不僅具有啟發(fā)人們正確地理解小說藝術(shù)的價值和功能的作用,而且還有助于克服在20世紀頗為流行的表現(xiàn)主義、唯美主義、客觀形式主義以及否定人的主體地位和作用的結(jié)構(gòu)主義等理論和思潮中的消極因素,有助于人們認識和分析與小說樣式密切相關的結(jié)構(gòu)主義敘事理論的局限和問題。兩相比較,不難發(fā)現(xiàn),李建軍受布斯的影響頗大——他“正是沿著布斯開創(chuàng)的理論路徑”③而展開其理論的,而且在具體觀點上,他受到了布斯的“對應性”的影響,如他給“小說修辭”所下的定義的“關鍵詞顯然也是來自于布斯”④的。又如,布斯認為,所有的小說創(chuàng)作都具有講述性,作者應該積極介入小說以進行講述,是作者完全控制著人物而不是主人公控制著作者;傳統(tǒng)小說注重貼近讀者展開講述,在促進讀者與作者的溝通和交流方面提供了經(jīng)驗和規(guī)范,而現(xiàn)代主義小說由于刻意求新而無視這種經(jīng)驗及一味地反叛這些規(guī)范,已變得越來越難以理解,離普通讀者越來越遠;不能對展示和講述做簡單的優(yōu)劣高下之分,更不能在視點的轉(zhuǎn)換和固定與否這個問題上制定任何絕對的規(guī)則……這些都能在李建軍的小說修辭理論中找到“對應點”。
巴赫金的敘事學和修辭理論也是李建軍特別關注的學術(shù)成果。李建軍認為:巴赫金的小說修辭理論,提高人物在小說中的地位,強調(diào)小說的重要特點在于能夠并行不悖地使用各種類型的語言;既表現(xiàn)了近代人文主義運動和啟蒙主義思潮的精神,又與現(xiàn)代主義思潮是相通的,表現(xiàn)了解構(gòu)主義反對絕對中心和“全在”話語的典型特征,有校正現(xiàn)代主義小說將人物符號化、抽象化、物態(tài)化、理念化的作用。從具體的觀點來看,李建軍受到了巴赫金實實在在的影響,如李建軍的“讓人物充分地享有對話權(quán),讓他在和作者平等的思想對話中展示自己深層的心理世界”的觀點雖說受到了布斯相關觀點的影響,但又顯然受到了巴赫金“小說對話性理論”的影響,“只有通過作者的修辭性介入姿態(tài),小說中的人物才能被生動而完美地表現(xiàn)出來”這一觀點更是針對巴赫金的“否定作者的主導地位和修辭性介入的意義和作用”⑤這一缺陷而產(chǎn)生的。
亨利·詹姆斯是一個有著自覺的小說理論的小說家。他把小說修辭的中心和重點放在人物身上,給描寫技巧制定了死板而無用的紀律,傾向于對人物的客觀、精細的描寫,而反對突出情節(jié)和作者自己的情感、態(tài)度的講述。針對這樣的小說修辭思想,李建軍進行了細致的分析,指出了它的得失和利弊。盧伯克小說觀與亨利·詹姆斯較為接近。盧伯克考察認為小說家必須有穩(wěn)定不變的敘述觀點,必須首先為自己的小說確立明確、單純、穩(wěn)定的主題,然后才能有效地展開描寫;將真實性當做小說寫作應該追求的首要目標,將固定的主題和唯一視點的確立作為出發(fā)點,將“戲劇化”描寫和展示技巧奉為考察小說修辭技巧原則的圭臬。李建軍對盧伯克的局限性的分析尤其具有實踐上的意義,因為,盧伯克的過于機械和僵硬的“規(guī)則”已經(jīng)成為捆綁小說家手足的一種束縛。李建軍還對熱奈特的用“talking”的方式彌補“telling”與“showing”之間的裂痕的創(chuàng)見,對伊恩·瓦特的“描述現(xiàn)實主義”或“敘述現(xiàn)實主義”與“評價的現(xiàn)實主義”的觀點,進行了非常精彩的辨析和評價。同時,針對羅蘭·巴特獨尊“可寫性”的偏見,他也結(jié)合具體文本,做了令人信服的駁論。
李建軍的小說修辭理論除受到西方文學、文論的影響外,還受到了中國傳統(tǒng)文學、文論的影響。如李建軍認為:中國傳統(tǒng)小說的許多方面并不差,有些方面還相當優(yōu)秀,如“《紅樓夢》第一回中那一段‘作者自云’的話,對于整部小說來講,具有無可替代的重要性,它既增強了小說的真實性和可信度,又使我們?yōu)樽髡叩恼嬲\所感動,從而產(chǎn)生了聽他講述所歷所見的故事的強烈愿望”⑥?!度龂萘x》第十五回寫孫策引軍馬行至歷陽一段所采取的是“內(nèi)外視點的互補性配置和流轉(zhuǎn)性交織,使中國古典小說的敘事,如亢龍在天,翔游自如,現(xiàn)在的有些論者數(shù)典忘祖,盲目趨新,毫無道理地認為中國古典小說沒有視點意識,不加分析地否定中國小說的全知性外在視點的修辭功能和價值,認為只有從這種全知性的敘述視點‘解放之后,作家才能得到選擇的自由’,實在是沒有道理的妄斷。至于說‘敘事觀點是技巧探索的一個重要發(fā)現(xiàn)’,則更屬故作驚人之論。真實的情況是,關于視點的修辭性運用,在中國的經(jīng)典小說中,是早已有之的,而對于視點的認識和把握,在中國古代的小說批評家那里,也已形成了不少具有初始性質(zhì)的理論形態(tài)”⑦……顯然,其有關“視點”的理論受到了中國古代小說及其理論的影響。
三
李建軍的小說修辭理論,具有非常明顯的特點。
首先,是它的集成性?!缎≌f修辭研究》可謂集古今中外之成,的確如陳曉明所說,是“吸取了迄今為止最為豐富的小說修辭學成果……無疑代表了當代中國小說修辭研究所達到的嶄新階段”⑧。
其次,是它的體系性。李建軍的小說修辭理論具有一套內(nèi)涵明確、表達力強而又彼此關聯(lián)的的術(shù)語,主體部分,即小說“修辭的主體關系”、“修辭技巧”、“修辭效果”這三部分,雖各自獨立但又彼此關聯(lián);在具體地展開論述的過程中,大抵是從作者論到作品、讀者、社會,從作品的表達技巧論到作品的表達效果,所有的觀點都“緊扣”著“小說修辭”,且觀點與觀點“銜接”自然而又緊密,內(nèi)在結(jié)構(gòu)邏輯相當嚴謹,對小說文本構(gòu)成的修辭規(guī)律進行周詳?shù)恼撌?,自成一體——“它的學術(shù)意義不是在于顛覆全部后現(xiàn)代文學思潮,而是汲取和保留其合理部分,整合傳統(tǒng)文學經(jīng)驗和實踐的精華,建構(gòu)現(xiàn)代小說的合理修辭體系?!雹?/p>
第三,是它的思辨性。李建軍在展開自己的理論時,除注重“引經(jīng)據(jù)典”外,還注重分析、推理、論證,又如,“對布斯的繼承發(fā)揚與修正糾謬,典型地表明了李建軍的‘破’中有‘立’”⑩……從而,顯現(xiàn)出強烈的思辨性。
第四,是它的學理性。在展開其理論的過程中,李建軍注重對一些概念進行辨析和厘定,“充滿辨論思維的方法,吸收小說修辭理論的諸說之長,又不拘一格,聯(lián)系小說創(chuàng)作實踐,以一種發(fā)展的辯論的思維方式,來思考和建立自己的小說修辭學體系”,“貫穿著一種歷史主義的方法”?;既旁征博引,又注重邏輯推理。而且所提出的觀點和得出的結(jié)論不少都具有“原理性”或“法則性”;其理論則被丁帆稱作“李氏修正定律”?、被陳曉明稱作“人本主義修辭學”?、被王彬彬稱作“及物文藝學”?,學理性很強。
第五,是它的實踐性。李建軍的小說修辭理論的“實踐性”,一是指它“對既有理論的清理和自身理論的建構(gòu),都不是在純理論的平面上展開的,而是時時聯(lián)系著既有的創(chuàng)作實踐”。?二是指它在一定程度上是針對已有的小說理論而產(chǎn)生的??偟膩砜?,它實際上是針對布斯的小說修辭理論的:或是為了彌補其不足,或是為了深化其觀點,或是為了完善其論述,或是為了弘揚或發(fā)展其理論;一些具體觀點,如特別看重小說的“可讀性”和“可讀效果”,“把‘交流’提到基礎性理念的地位”?,這在一定程度上是針對羅蘭·巴特忽視小說的“可讀性”、“鼓勵一種艱澀、繁復的形式主義寫作傾向”以及“新小說”、意識流小說等西方現(xiàn)代派文學和中國20世紀八九十年代盛行的實驗文學、先鋒文學等“比賽著看誰更拿作者和讀者都不當一回事,看誰能把讀者蒙得找不到北”?等弊端而提出的“作者積極介入”是針對自福樓拜《包法利夫人》開始的“作者退出小說”這一“反修辭”的“文學錯事”而提出的;看重小說修辭的“道德效果”,認為小說家必須具有成熟的道德感和自覺的修辭意識,不僅要認識到道德效果的重要性,而且要通過巧妙的修辭技巧實現(xiàn)這樣的道德效果……這在一定程度上是針對巴爾扎克、雨果、托爾斯泰等19世紀偉大的小說家重視小說的教化作用這一傳統(tǒng)日漸消失以及20世紀小說中的道德問題出現(xiàn)了嚴重的混亂,作家缺乏道德激情、缺乏關注道德問題的熱情,一些作家,如納博科夫、勞倫斯,患有“道德冷漠癥”等弊端提出來的。三是指它對小說創(chuàng)作具有相當?shù)摹爸笇А毙浴!霸S多人在從事‘文藝學研究’時,采取的方法可概括為‘理論—理論’”,而李建軍所采用的方法“則不妨概括為‘創(chuàng)作—理論—創(chuàng)作’。這里,第一個‘創(chuàng)作’指既有的小說作品,第二個‘創(chuàng)作’則指將有的創(chuàng)作,或者說,指李建軍所認為的將有小說創(chuàng)作的應然狀況?!?因而,其小說修辭理論雖然是理論,但又不是那種“屠龍術(shù)”之類的理論,它的一些觀點,如“作者介入”、作家要重視作品的“可讀效果”和“道德效果”等都是可以成為作家創(chuàng)作的實際“指導”的,而且作家如果確實將之運用于創(chuàng)作,對其作品的藝術(shù)性、社會效益的實現(xiàn),無疑是會有幫助的;它對西方現(xiàn)代主義小說和中國現(xiàn)當代小說創(chuàng)作中存在的一些問題的指斥和犀利的剖析,是能幫助喚起中國作家尤其是那些“新潮作家”、“先鋒作家”對傳統(tǒng)小說經(jīng)驗的重視以擺脫在創(chuàng)作中的“修辭”困境的。
四
對中國當代小說修辭研究和小說理論來講,李建軍的小說修辭理論具有多方面的意義和價值。
第一,修正、補充、完善、發(fā)展、超越了已有的小說修辭理論,推動了學界對小說修辭理論進一步的關注與思考。如前所述,李建軍的小說修辭理論頗受西方和中國文學、文論的影響,有些觀點在很大程度上甚至是針對西方小說修辭理論的缺憾而產(chǎn)生的,因而,頗具“有的放矢”、揚長避短的特性,從而,修正、補充、完善、發(fā)展、超越了已有的小說修辭理論。
例如,李建軍非常認可布斯的小說修辭理論,并大體上接受了其構(gòu)架,同時又清醒地看到了其缺憾:布斯的小說修辭理論沒有把人物和情節(jié)這兩個對小說來說至為重要的因素擺放到中心位置,忽略了小說家對技巧的選擇和運用是受到小說精神、作家擁有的精神資源以及民族性格和習慣等因素的制約和影響的,缺乏歷史感和時代感,缺乏對制約小說修辭的語境因素的考察,沒有徹底擺脫“新批評”的消極影響,有關“隱含作者”理論,是向“新批評”妥協(xié)的產(chǎn)物;于是,從十九世紀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審美范疇的角度對之作了一些修正或補充、完善、發(fā)展。李建軍始終以作者為文本的核心,即比布斯更強調(diào)主體觀照意識,“更加富有包蘊性,更加富有文化意味,表現(xiàn)出更強烈的人文精神。”?“小說修辭是布斯理論的核心概念,但布斯在他的著作中始終沒有給出確切的界定,他是在批評各種錯誤的小說觀念和創(chuàng)作傾向中,來顯示他的基本觀點的。”?李建軍則如前所述——在整合已有定義的基礎上對之予以了界定;其強調(diào)“人物和情節(jié)占據(jù)著非常重要的位置,對人物和情節(jié)在小說中的修辭意義做了深入而又周全的考察”就是對“在布斯的理論體系中,人物和情節(jié)沒有占據(jù)應有的中心位置;對人物和情節(jié)在小說中所具有的修辭意義,布斯強調(diào)得遠遠不夠”這一“偏弊”的糾正;其強調(diào)要重視“影響小說修辭的種種‘外部因素’,諸如作者的文化資源和精神質(zhì)量、作者的民族身份和所置身其中的國家和時代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狀況等”,這明顯是對布斯的小說修辭理論所存在的就修辭論修辭的傾向的糾正。
又如,李建軍的小說修辭理論對巴赫金的理論也是既繼承,又修正、補充、完善、發(fā)展和超越的——他在認可巴赫金的理論的同時又指出了其三個缺陷:①“否定作者的主導地位和修辭性介入的意義和作用”;②具有“懷疑論和相對主義傾向”;③具有“形式主義傾向”,并在建構(gòu)自己的理論時有意識地克服了這三個缺陷。再如,李建軍認為:20世紀小說理論和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個突出傾向就是把展示和講述對立起來,追求客觀展示效果,并要求作者退出小說,以非人格化的方式展開敘述,從而,導致了主體關系的緊張和異化?,F(xiàn)代小說作者只有正確地認識小說的修辭性質(zhì),充分發(fā)揮自己在小說中的修辭性介入作用,通過運用有助于讀者理解小說的修辭技巧和手段,才能克服作品與讀者之間的對立,才能最終解決作者與讀者之間的隔絕、難以溝通的異化關系形態(tài)。顯然,李建軍的這一觀點是對整個20世紀小說理論和小說一個突出的偏頗的糾正。
第二,對小說創(chuàng)作起到了“袪魅”作用。西方現(xiàn)代派作家大多注重作品的“可寫性”而忽視其“可讀性”,“新小說”作家尤其如此;自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開始至90年代中后期,中國文壇不少作家對西方現(xiàn)代派文學思潮一時趨之若鶩,盲目崇拜西方現(xiàn)代派文學而一味地追新求異,所創(chuàng)作的所謂的“新潮作品”、“先鋒作品”“可讀性”極差,而“當事者”不自知或自知而不自以為非,李建軍的小說修辭理論“有著明顯的為20世紀小說創(chuàng)作和小說理論‘結(jié)賬’的意味。用更‘難聽’的說法,就是‘清算’;用更‘好聽’的說法,就是‘總結(jié)’”,也就是直指文壇上“現(xiàn)狀”的,并且顯然也起到了一定的“針砭”作用。
第三,切實地推動文學批評向縱深發(fā)展。平心而論,中國批評界雖然“人才濟濟”,批評論著“汗牛充棟”,但是,真正稱得上是在從事文學批評的人并不多。大多數(shù)人是在從事文學“表揚”,而像李建軍那樣實實在在地從事文學批評的批評家和像他的批評論著那樣的的確確稱得上是文學批評的,實在是少之又少。他“對深受西方現(xiàn)代小說影響的中國先鋒、準先鋒小說家,他幾乎是無一遺漏地進行直言無隱的評說,對喬伊斯的《尤利西斯》、莫言的《檀香刑》、賈平凹的《廢都》、阿來的《塵埃落定》的修辭病象進行了條分縷析的實證性論證,對中國的幾位‘腕’級作家的挑剔,不僅更具膽魄,其意義也不同尋常。他們已被出版市場和甜膩派評論家聯(lián)手打扮成標志著中國當代文學最高水準的‘大家’、‘大師’級人物。李建軍卻出來對其大密度地說‘不’,而且都從‘小說修辭’說到作家作品的精神品質(zhì)上”,李建軍的文學批評實際上既引領著又推動著中國文學批評向縱深發(fā)展,同時也是其向縱深發(fā)展的一個標志;而李建軍在從事批評時,如在評論《尤利西斯》、《檀香刑》、《廢都》、《塵埃落定》、《白鹿原》(包括研究《金瓶梅》)等作品時,所主要使用的恰恰是他自己的小說修辭理論,如運用“道德效果”理論對賈平凹的《廢都》的批評,運用“小說修辭的主體關系”和“講述與展示”以及“道德效果”理論對阿來的《塵埃落定》的批評,從而顯得別具一格,令人耳目一新,給人一種空谷足音之感。由此可見,李建軍的小說修辭理論對文學批評向縱深發(fā)展是起到了切實的推動作用的。
注釋:
①陳曉明:《人本主義的修辭學— —評李建軍的〈小說修辭研究〉》,《小說評論》第88頁,2004年第4期。
②該書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于2003年出版,本文中凡沒有以“引注”的形式標明的李建軍的觀點全部見于該書;李建軍的《小說的紀律:基本理念與當代經(jīng)驗》、《寧靜的豐收——陳忠實論》等也蘊含著相當深度的小說理論。
③王彬彬:《讀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第191頁,《文學評論》,2005年第1期。
④孟繁華:《修辭理論和偉大的傳統(tǒng)——評李建軍的〈小說修辭研究〉》,《南方文壇》第36頁,第2004年第3期。
⑤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第64頁。
⑥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第129頁。
⑦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第122頁。
⑧陳曉明:《人本主義修辭學》,《小說評論》第88頁,2004年第4期。
⑨丁帆:《扎實的學養(yǎng)與可靠的修正——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讀札》,《文藝爭鳴》第4頁,2004年第4期。
⑩王彬彬:《讀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文學評論》第190頁,2005年第1期。
?寸悟:《小說修辭研究的新成果》,《寶雞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第59頁,2004年第1期。
?丁帆:《扎實的學養(yǎng)與可靠的修正——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讀札》,《文藝爭鳴》第4頁,2004年第4期。
?陳曉明:《人本主義修辭學》,《小說評論》第88頁,2004年第4期。
?王彬彬:《讀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文學評論》第190頁,2005年第1期。
?王彬彬:《讀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文學評論》第190頁,2005年第1期。
?閻真:《一部好書,可做教材——評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文藝爭鳴》第2頁,2004年第4期。
?李萬武:《復活文學信仰的可能性——評李建軍的長篇博士論文〈小說修辭研究〉》,《文藝理論與批評》第74頁,2005年第1期。
?王彬彬:《讀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文學評論》第191頁,2005年第1期。
?王彬彬:《讀李建軍〈小說修辭研究〉》,《文學評論》第192頁,第2005年第1期。
?孟繁華:《修辭理論和偉大的傳統(tǒng)——評李建軍的〈小說修辭研究〉》,《南方文壇》第36頁,第200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