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搏擊俱樂部》看現代性的精神焦慮

美國導演大衛(wèi)?芬奇的作品《搏擊俱樂部》，講述了一個深為失眠癥所困擾的都市人，在自己醒著的白日夢里，遭遇了深具破壞力的另一個自我。主人公通過暴力反抗虛無和這個被物質異化的世界，深刻揭露了生活在后工業(yè)社會的現代人的生存困境和現代性的精神焦慮。

現代性 工業(yè)文明 暴力 焦慮

《搏擊俱樂部》是大衛(wèi)?芬奇1999年的作品。在20世紀末的資本高度發(fā)達的工業(yè)社會里，消費主義、末世情緒、虛無主義充斥著這個被物質異化的世界。從中可以一窺現代性在當代遭遇到的批判和隱憂，而現代人的精神焦慮也是不可避免的后果之一。從社會學的角度看“吉登斯將現代性看作是現代社會或工業(yè)文明的縮略語，它包括從世界觀、經濟制度到政治制度的一套架構……它具體表現為兩個突出的結果：一是對于社會而言，它確立了跨越全球的社會聯系方式的‘全球化’；而是對于個人而言，它確立了西方的個人主義的價值觀念與行為方式，即以自我實行為核心的‘我該如何生活’的思考與追求?！盵1]（P4）“在其最簡單的形式中,現代性是現代社會或工業(yè)文明的縮略語。”[2]（P69） 這個意義上的現代性是在20世紀科技和理性占據霸權地位的西方物質文明和工業(yè)體系。以主人公杰克為代表的青年一代，在科技發(fā)達物質豐盛的都市失去了精神皈依，孤獨、迷茫、麻木的工作生活。依靠暴力反抗虛無、人性扭曲、精神分裂等現代人的種種病癥是后工業(yè)時代現代性暴露的精神困境。

一、人格分裂與虛無主義

杰克嚴重的失眠癥是生活在現代工業(yè)社會的人們最具代表性的病癥。他任人差遣，每天做著重復的工作，

成了壟斷工廠中的一部活機器。人們都被物質世界所包圍，帶上了各種精神鐐銬。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自我作為個體的一種獨特性，成為精神空虛、意識麻木的“單面人”。這種長期的壓抑造成了肉體和精神的極度痛苦。于是，另一個自我，一個理想的自我，即肥皂推銷商泰勒漸漸走近了。泰勒既是杰克的潛意識為了克服自卑而制造的幻影。又是杰克為了宣泄欲望而創(chuàng)設的武器。參照弗洛依德提出的三重人格論，泰勒代表著人性中的生物本能，代表著“本我”，是杰克被壓抑的本能沖動得不到釋放而產生的幻覺。杰克的生活被“超我”所代表的社會主流價值尺度所束縛，惟命是從、強打精神、不近女色、麻木追求著奢侈品和消費，長期的壓抑使他分裂出另一個完全相反的人格——暴力好斗、反叛不羈的激進主義者泰勒。泰勒的革命“充滿了無端的暴力與恐怖主義色彩。從哲學的角度上講，泰勒已經不再是人，而是——超人” [3]尼采所追求的具有反叛傳統(tǒng)道德與價值、具有超強個性與創(chuàng)造力的“超人”，是現代人“沒有人格，沒有意志，對‘愛’的無能的中庸行為的結果” [1]（P143）的拯救者。尼采的現代性批判最為關注的，是“現代靈魂”，亦即構成現代性核心的人的精神與意志。他痛斥“現代靈魂”的墮落與陷入虛無主義的深淵。這導致了世人精神狀態(tài)的萎頓和披靡，造成了對生命力的壓制。泰勒的口頭禪“自我完善是手淫。自我毀滅才是正路”，“對暴力的迷戀直接導致無政府主義，而后者是唯一能夠對現存的社會體制構成威脅的東西” [4]他們從最初的在地下相互斗毆發(fā)展到全國各地開展的破壞活動，一支龐大的信徒盲目的，瘋狂的實施暴力發(fā)泄對整個資本主義社會的不滿，最終導致一切價值體系的坍塌，現代精神無可救藥的陷入虛無主義的泥潭。

二 、消費意識形態(tài)支配的自由

影片開頭，從杰克面對老板差遣工作時的身不由己切換到在自己公寓對家具裝潢支配的游刃有余，如此對比，表現了現代人有著令人艷羨的白領工作的同時，內心冷漠、孤獨、自私，只有在閱讀產品目錄，對奢侈品的精細把玩和品味時才有著獨享的自由。消費社會中豐盛物質充斥的每個角落，失落的靈魂卻無處安置。于是被自己幻想出來的理想人物泰勒道出了他們憤怒的理由：“在搏擊會里，我看到了有史以來最強壯最優(yōu)秀的人，我看到了潛力，但是它們被浪費。該死的，整整一代人都在當加油工、招待員或者白領奴隸。廣告讓我們追求汽車和時尚，讓我們做自己憎恨的工作，好讓自己有錢去買那些不需要的狗屎?！?/p>

“我們處在‘消費’控制著整個生活的境地” [5]（P6）“消費社會宛如被圍困的、富饒而又受到威脅的耶路撒冷。其意識形態(tài)就產生于此?！盵5]（P15）“這種盲目拜物的邏輯就是消費的意識形態(tài)” [5]（P46） 波德里亞所意識到的消費神話如今已成為當今社會的風尚。商品的消費邏輯無處不在，它支配著整個文化、性欲、人際關系，直至身體的幻象和沖動。馬爾庫塞對西方意識形態(tài)進行了整體批判，意識形態(tài)的宣傳制造出強迫消費和虛假消費。資本主義不是憑借壓制消費，而是通過制造消費來壓抑人的解放，并刺激勞動。人處于被灌輸和受操縱的地位，不能自由地決定真正的需要，由廣告、廣播和電視等傳播媒介制造出來的需要是虛假的?！皠趧觿游锏目沼鄷r間只會花在消費上面，留給他的空閑時間越多，他的欲望就越貪婪越強烈。這些欲望也會變得更加精細，以至于消費不再限于生活必需品，而主要集中在多余的奢侈品上，但這些變化都不會改變這個社會的本性，相反，它包含著更大的危險：就是最終沒有一個世界對象能逃過消費的吞噬而不被毀滅。”[6]（P95） 生活在都市里被消費欲望牽制而不得自由的杰克，對這種弊癥的反抗通過泰勒之口道出，人成了消費的奴隸，要獲得解放便要“拋棄一切，才能獲得自由”，電影結尾象征整個物質文明的大廈轟然倒塌，意味著對這個虛假的“擬象世界”的消解是獲得自由的唯一途徑。

三 、暴力發(fā)泄被壓抑的愛欲

人的本質要求解放，可是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它卻受到壓抑。馬爾庫塞認為愛欲的解放就是勞動的解放就是人的解放。愛欲不僅是單純的性本能，而是“多態(tài)的生命本能，它追求的滿足是完整而和諧的理想，象征著真善美的圓滿境界?！?[7]（P154）工業(yè)社會不但壓抑了人的愛欲，而且使人馴服、被動、無創(chuàng)造性，毫無目的的履行某種職責，為工作而工作，為生產而生產?！靶杂c文明的沖突隨著統(tǒng)治的這種發(fā)展而發(fā)展。在操作原則統(tǒng)治下，人的身心都成了異化勞動的工具......在上班時，人作為一種從事異化操作的工具，其生存時間只是零星的。” [8]（P34）

隨著科學技術的高度發(fā)展，勞動分工的日益專門化，人們在勞動中從事越來越單調乏味、千篇一律的操作，人越來越成為一種工具?，F代資本主義社會不僅壓抑著作為人的本質的愛欲，而且還把不屬于人的本質的東西強加于人，把人的欲望和需要納入整個資本主義秩序，使人們陷入深深的異化狀態(tài)而麻木不仁。電影里杰克情感冷漠，精神萎頓，后來通過參加各種治療團體的活動，認識了和他一樣患失眠癥的馬拉，但是他對馬拉的愛在他清醒的意識里是被壓抑的，與馬拉的交往是通過自己幻想分裂出來的泰勒來實現的，而在他現實生活的世界里已沒有了愛的能力。

按弗洛伊德學說，“愛欲與死欲是本能沖動的兩個部分，處于此長彼消的狀況。在愛欲被壓抑的情況下，人們依靠發(fā)泄‘攻擊本能’以得到滿足。攻擊對象首先是他人，由此產生緊張的人際關系，使得生存競爭普遍化、永存化、造成人的恐懼感、孤獨感、自卑感、精神崩潰與自殺?！盵7]（P157） 長期的壓抑引發(fā)狂最原始、最野蠻的本性，結果產生難料的后果，他們恢復個性觀念的唯一方法就是返回到最原始、最野蠻的痛苦和暴力的動物本能中。搏擊不僅是對后工業(yè)時代的對抗，也是使人擺脫勞動異化的痛苦，解放被壓抑的愛欲的手段。

四、結語

工業(yè)文明發(fā)展到20世紀,社會的發(fā)展進程已經進入了一種高速運轉的歷史時期, 現代性對人的解放和壓抑是現代化進程不可調和的矛盾，西方社會在技術理性與科學現代性的歷程中,取得了物質上的驚人成就，同時也誘發(fā)了悲觀失望的情緒和精神貧困。“發(fā)達工業(yè)文明的被封閉的操作領域，造成了自由與壓制、生產與破壞、增長與倒退之間可怕的和諧......直到發(fā)達工業(yè)文明的成就使單向度的現實取得了戰(zhàn)勝一切矛盾的勝利?！?[9]（P106）現代性使人變得越來越世俗、越工具化，影片《搏擊俱樂部》里一群人在現實生活中丟失了原有的生活坐標而陷入精神的迷茫, 從而產生一種迷失方向的恐懼狀態(tài), 也就引起了現代人的精神危機與現實存在的焦慮感。

[1]陳嘉明. 現代性與后現代性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2]安東尼?吉登斯,克里斯多弗?皮爾森.現代性——吉登斯訪談錄[M].尹宏毅,譯.北京:新華出版社,2001.

[3]于若冰. 談電影“搏擊俱樂部”與現代主義藝術[J].電影文學,2001(9).

[4]梅峰. 搏擊俱樂部[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00(1).

[5]讓?波德里亞. 消費社會[M]. 劉成富，全志鋼，譯. 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

[6]漢娜?阿倫特.人的境況[M].王寅麗，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7]趙敦華.現代西方哲學新編[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8]馬爾庫塞.愛欲與文明[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

[9]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M].張峰等,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88.

10.3969/j.issn.1002-6916.2011.10.029

黃珊, 女, 漢族,1984年出生,四川省內江市人, 四川大學10級藝術學院藝術學專業(yè)研究生,研究方向：藝術思潮與藝術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