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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啞的湖

        2011-11-06 06:54:16鬼金
        延河 2011年2期
        關(guān)鍵詞:小民李廣斧頭

        鬼金

        暗啞的湖

        鬼金

        在湖鎮(zhèn),有一個木匠,他的名字叫劉木勝。有一天,他的斧子沒砍在木頭上,而是……

        在他的斧頭鑲嵌在李廣德頭上的時候,他聽見斧頭和骨骼碰撞的聲音。他看見血從斧頭的鑲嵌處,流淌出來,像一根顫動的紅色橡皮筋。李廣德瞪著兩只大眼珠子,目光僵直地看著劉木勝,嘴里說:“你……狠……”。劉木勝沒有說話,他怔怔地看著李廣德。就在這個時候,李廣德摔倒在地上。那斧頭仍鑲嵌在他的頭上,像長在上面的犄角。劉木勝的目光伸出窗外,只見湖明亮的就像一面巨大的鏡子。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幾個從軋鋼廠下班的人,他們從湖旁邊走過。有一個人在湖邊燒著什么東西,火苗隨風(fēng)左右搖擺,濃煙盤旋而上。軋鋼廠的幾個工人圍在火堆跟前烤著火。他們好像在說著什么。劉木勝聽不到。他心里熊熊燃燒的火焰,在斧頭鑲嵌進(jìn)李廣德頭部的時候就熄滅了。那“咣”的一聲過后,他憤怒的門一下子就關(guān)上了。這把斧頭跟了他差不多快半輩子了?,F(xiàn)在,他鑲嵌在李廣德的頭上。他看了眼親人般的斧頭,彎下腰,摸著光滑的斧柄,像摸著嬰兒的手臂。他的手在用力,用力,手心潮乎乎的??墒?,斧頭鑲嵌得很深,可見,他那一下子用了多大的勁吧,仿佛只有那么深斧頭才能喝到血。他顯得老邁了,頭發(fā)花白。他喘著氣,拔出斧頭,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在李廣德的身上擦了擦斧頭上的血,斧刃的鋒芒瞬間蹦出來,白得刺眼,而且發(fā)出嘩然的聲音,巨大的白光猶如冬天的湖面……

        劉木勝是一個木匠,在湖鎮(zhèn)一帶遠(yuǎn)近聞名??梢哉f,每一家的家具,哪怕是一個椅子都可能是出自他的手藝。這些年,手工的家具不吃香了,看上去笨重,花樣陳舊。人們都到城里去買新潮的、時尚的,劉木勝的手藝也漸漸地被人淡忘了。但那些老輩人的家里仍保留著他的家具。有的人開玩笑說,這些都是古董了,將來可能會值錢的。劉木勝聽了這些開玩笑的人的話,就會坐下來卷一根紙煙,憨笑著,露出滿臉的老態(tài)。

        那天,他和軋鋼廠的吊車司機(jī)丁五在李廣德的酒館喝完酒,沿著湖邊溜達(dá)著。他們說到了湘繡的婚事。湘繡是他的女兒,一條腿有些瘸,不過人長得水靈,雙眼薄皮的,還什么活都會干,家里的,外頭的。要不是這條腿拖累的,也早就成親了。

        “丁五,你看我家湘繡怎么樣?”

        “很好啊?!?/p>

        “要是我答應(yīng),把她給你做媳婦,你愿意嗎?我知道你是一個本分人,現(xiàn)在鎮(zhèn)上像你這樣的人不多了,你家那個幾年前軋鋼廠不景氣的時候,不是跟一個南方的人跑了嗎?這些年,也苦了你了,如果……我想……”

        丁五沉默著。

        丁五三十五歲了,在軋鋼廠干了十多年的吊車工了。那年,軋鋼廠不景氣,他出外干了一個多月的建筑活,沒想到回來后,老婆跟人跑了。這件事,湖鎮(zhèn)的人都知道,也都同情丁五。

        “叔,我……就怕湘繡嫌我,我比她大七、八歲呢?!?/p>

        “我跟湘繡說說?!?/p>

        “謝了,叔?!?/p>

        他們借著微醺的酒勁,迎著湖邊的涼風(fēng)走著。那一刻,風(fēng)吹在丁五的心里是甜蜜的。

        突然,一頭小鹿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冰面上。是丁五先看到的。他喊叫著:“叔,你看,一頭小鹿,在湖上……”

        他很興奮,目光從眼眶里蹦出來,一溜煙地飛出去。真的,一頭小鹿,在冰面上,像一個精靈。他喃喃著說:

        “從什么地方來的呢?怎么會跑到湖面上呢?”

        丁五說:“不會是附近的鹿場跑出來的吧?”

        “也有可能。”

        傍晚的日光照在湖面上,銀光閃閃。金色的日光鍍在小鹿的身上,確是金光閃閃的。湖邊玩耍的孩子,也看見了,喊叫著:“湖面上有鹿……湖面上有鹿…”孩子們一邊喊叫著,一邊像一群小獸沖到了湖面上。

        他意識到了什么,對丁五說:“別叫那些孩子喊叫,會嚇倒那頭小鹿的,小鹿一慌,一跑,兩腿就劈叉了……就殘了,廢了……”

        當(dāng)丁五喊叫那些孩子,想阻止他們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只見小鹿已經(jīng)摔倒在冰面上,身體抽搐著。孩子們哄地跑過去,喊叫著,像一群狩獵的狗,飛奔過去。

        “它摔倒了……它摔倒了……”

        “你們看它又多美,你們看它身上的花紋,你們看它的小蹄子……”

        “你們看它流眼淚了,一定是疼的,你們看它的腿像柴禾棒劈開了?!?/p>

        劉木勝的頭“嗡”地一聲,眩暈了一下,穩(wěn)了穩(wěn)神,他也向小鹿摔倒的地方跑去。

        丁五緊緊地跟在身后。

        等他們趕到的時候,那些孩子嘰嘰喳喳地圍在小鹿的身邊,大眼瞪小眼地看著??蓱z的小鹿躺在冰面上,微微地喘息著,肚子微微地隨著喘息動著。眼淚從它毛茸茸的眼睛里滑落,像金色的松香。它的眼睛里顫動著驚慌,掙扎著,蹬著四蹄,可是,它無法站起來。锃明瓦亮的冰面緊緊地吸著它的身體,像一塊巨大的白鐵板,即將炙烤它。

        劉木勝彎下腰想把小鹿抱起來,只聽一個孩子的尖叫:

        “你要干什么劉木匠?”

        劉木勝回頭看了眼尖叫的孩子說:“我要抱回家去,看看能不能把它的傷養(yǎng)好了?!?/p>

        “不行。”那個孩子喊叫著,眼露兇光地看著劉木勝。那目光看上去像幾根楔子釘在劉木勝的身上。

        劉木勝沒在乎那個孩子的話,他彎下腰要把小鹿抱起來。小鹿緊貼著冰面的肚子顫顫地動著,抽搐著。

        “——不行,你不能動它,是我先看見的,它是我的?!毙『⒓饴暭鈿獾卣f,小獸般的目光,露出猙獰。

        “小孩崽子,滾一邊去?!眲⒛緞僬f。

        “你才滾一邊去呢?”小孩說著,竟然抓起一條細(xì)長的鹿腿,要把小鹿拖走。

        “小兔崽子,滾一邊去。”劉木勝大聲地說,用腳踢了那個小孩的屁股一下。因為冰滑,小孩在冰面上滾了幾個跟頭,然后爬起來,兩只眼睛里燃燒著旺盛的怒火,看著劉木勝,訾著牙,像是要咬人。

        “你媽B,劉木匠,你要是敢把這小鹿抱走,我就跟你玩命,本來就是我先看到的,你……”

        “小王八羔子,再罵人,我撕你的嘴,敲你的牙?!眲⒛緞倏粗『⒄f著,回頭看了看丁五,只見丁五兩手插在袖管里,抽著鼻涕,眼神懼怕地看著小孩。劉木勝問:“這誰家的孩子?這么操蛋?!?/p>

        丁五愣了一下神說:“你問我嗎?”

        小孩眼睛一亮,才發(fā)現(xiàn)丁五的存在,就像找到了靠山似的,大聲喊著丁五:“丁五——你把這老頭給我攆走,我告訴我爸,你欠的酒錢就不用還了……丁五——快,把這個老頭干趴下在冰上……”

        冷風(fēng)呼呼地叫,在湖邊的樹木間掃蕩著。

        丁五抽了抽流出來的鼻涕,左右為難地看看劉木勝,又看看那個小孩。丁五悄悄地走開了,像一個軟弱的娘們。

        劉木勝大聲喊著:“丁五……你回來……”

        小孩也大聲地喊著:“丁五……你還我家的酒錢……”

        丁五就像沒聽見似的,溜著冰,甚至張開雙臂做了一個姿勢,沿著湖面走過去。

        劉木勝失望地嘆息著。

        小孩也失望地嘆息著,他從冰上爬起來,小臉被憤怒的火焰燒得通紅,兩只眼睛也通紅通紅的,虎視眈眈地看著劉木勝,就像在看一頭比他更加兇猛的動物。他膽怯地不敢靠近。

        其他的孩子,對小鹿的興趣,被小孩和劉木生的爭斗搞沒有了,有的走了。剩下一兩個孩子,也不敢靠近。

        湖面上靜悄悄的。冰封凍了湖面,把水的聲音隱藏起來了,還有那些水里面的魚游動的聲音。冰窒息了湖的聲音。

        劉木勝和小孩都感覺到那寂靜像一張大網(wǎng),無邊無言地籠罩著他們。

        小孩喘著氣,故意用眼睛瞟著劉木勝說:“老不死的,這小鹿是我的,你別想打它的注意,老不死的?!?/p>

        “你說什么?老不死的?!眲⒛緞倬拖癖粷擦似偷臉渲Γ麄€人騰地?zé)饋怼?/p>

        小孩冷笑著,笑聲像冰塊滾動,咯得劉木勝心里面,涼涼的,疼疼的,仿佛被咯破了,淌血了,連血帶肉的疼。小孩獰笑著,眼睛始終不離那頭躺在冰面上的小鹿。小鹿的肚子一抽一抽的,緊緊地貼在冰面上。他的目光像一雙小手,在一點點把小鹿拉到自己的跟前??墒?,劉木勝這個老不死的,就像一堵墻,折斷了他的目光,像折斷兩根秫稈似的,發(fā)出噼啪的聲音。

        劉木勝上前揪住小孩的耳朵。

        “你他媽的,要把我的耳朵揪掉了,你快松手。”

        劉木勝狠狠地揪著小孩的耳朵,小孩咧著嘴罵著:“操你媽,劉木匠,你快點松手,快點,耳朵要掉了……”

        劉木勝氣得胡子發(fā)抖,一把推開小孩,把小孩推了一個趔趄,嘴里說:“滾蛋?!?/p>

        劉木勝彎腰抱著小鹿。小鹿很沉,他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小鹿抱在懷里。抱在懷里的小鹿,像一個受傷的孩子,讓劉木勝感覺到很暖,也很心疼。劉木勝顫顫微微地走在光滑的冰面上。小鹿呻吟了兩聲。

        然而,小孩憤怒地像一頭發(fā)瘋的野獸沖過來,狠狠地撞在劉木勝的身上。劉木勝腳底一滑,身子一趔趄,連人帶懷里的小鹿摔倒在冰面上。小鹿被甩出很遠(yuǎn)。

        “老不死的,摔死你?!毙『⒘R著,在劉木勝的背上踢著,還往他的臉上踢了幾腳,嘴里說:“叫你揪我耳朵……叫你揪我耳朵……”他的腳踢在劉木勝的臉上,鼻子上,血流出來了,黏稠,像一條毛茸茸的蟲子,蠕動在他的臉上。一滴血摔在潔白的冰面上,像一枚紅色的紐扣。

        小孩鼻子里“哼”著,扔下劉木勝,跑到小鹿的跟前,拽過小鹿的腿,就拖??墒牵M管是小鹿,也有幾十斤,有些沉,小孩沒有拽動。他甚至用腳踢了踢小鹿的肚子,想讓小鹿站起來。小鹿呻吟著,哀傷地看著小孩。也許是因為小孩踢的那幾下,小鹿掙扎著,兩只前蹄在努力地站起來,可是兩只后蹄不好使,整個身子在掙扎的過程中再一次癱軟在冰面上。

        “起來……起來……”小孩吼叫著,用腳踢著小鹿。

        劉木勝爬在冰面上,看著小孩在猛踢小鹿的肚子,他發(fā)出堅硬的聲音喊著:“別踢……別踢……你個小畜生……”

        劉木勝喊得越響,小孩踢得越狠,恨不得像踢一個皮球一樣,把小鹿踢到岸邊。

        劉木勝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起來,靠近小孩。他的手下意識地動了動,抹了一下臉上的血。他蒼白的頭發(fā),在風(fēng)中飄動,像幾根枯草。他上前揪住了小孩說:“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不許再動這頭小鹿了,再動的話,我可就不客氣了……”

        小孩瞪著眼睛看著劉木勝說:“我也最后警告你一次,你不許再動這頭小鹿了,再動的話,我也不客氣了?!?/p>

        小孩獰笑著,像一只小獸。

        “啪”的一聲,劉木勝給了小孩一個嘴巴,響亮的聲音清脆地在湖面上回蕩著。劉木勝打完之后,也有些后悔了。畢竟自己一個五十多歲的人了,跟一個小孩這樣??墒牵?dāng)他看著那將息的小鹿,還有他仿佛看見小孩把小鹿拉回去,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殺鹿,剝皮,喝血,吃肉……他這樣想著,心尖疼了一下,像被什么東西咬了一下。小鹿躺在冰面上,四肢已經(jīng)開始抽搐了。如果這樣再過幾個小時的話,小鹿就會凍死在冰上。劉木勝想,不能跟這個小孩糾纏了,不能。必須想一個辦法,可是他四處看看,也沒能看出什么辦法來。

        劉木勝幾乎是哀求地說:“我求求你了,我們一起把它救活不好嗎?它畢竟是一個生命?!?/p>

        “老不死的,別跟我說這些,我就想吃了,吃,你不懂嗎?如果你讓給我的話,我可以考慮,我分給你一點什么,鹿鞭怎么樣?再說,鹿鞭很值錢的,要不給你一條鹿腿,怎么樣?”

        劉木勝絕望地看著小孩,目光變得堅硬,像一根鐵絲,企圖纏繞在小孩的身上??墒?,他的目光不是鐵絲,連繩子都不是。

        劉木勝想,簡直就是一個小無賴,跟這樣的人沒有話說。

        他使勁全身的力氣抱起冰面上癱軟的小鹿,就要往岸邊走。小孩沖上來抱住劉木勝的大腿,不讓他走。劉木勝甩了幾下,連人帶懷里的小鹿再一次摔倒在冰面上。他的頭嗡嗡的,像里面藏了一團(tuán)馬蜂。小孩從他的懷里往外拽著小鹿。小鹿發(fā)出低低的哀鳴,震顫著,仿佛在哭泣。

        兩個人的爭斗讓旁邊的那些孩子目瞪口呆。尤其是劉木勝臉上的血,讓他們不敢靠前。

        小孩突然對另一個孩子喊著,二鉤子,你快去,喊我爸過來。

        二鉤子站著不動。

        小孩罵著:“你媽的二鉤子,你去不去?你要是去的話,回來我讓你看我的小人書?!?/p>

        二鉤子猶豫著,看著劉木勝。

        劉木勝說:“二鉤子,你是一個好孩子,你不能去?!?/p>

        一個干瘦的孩子沖過來對小孩說:“李小民,我要是去給你爸報信,你借不借我小人書看?”

        小孩看了看干瘦的小孩說:“麻桿,你去,回來我就借你,我還可以把《岳飛傳》其中的一本給你?!?/p>

        “真的假的?”

        “真的,騙你是王八蛋?!?/p>

        “那么,拉勾?!?/p>

        “拉勾就拉勾?!?/p>

        兩個孩子拉完勾,只見叫麻桿的孩子,風(fēng)一般地飛走了。

        李小民恨恨地看著劉木生說:“等我爸過來,有你好看的?!眲⒛緞俑杏X右腿有些跳跳地疼,就仿佛肌肉里藏著一只小老鼠,而且小老鼠還在啃著骨頭。他想,完了,看來腿是摔壞了,他微微動了動,絲絲的疼痛從骨頭里往外走著,漸漸地走遍他的下半身。他貼著冰面的一只耳朵聽見魚游動的聲音,嬉戲的聲音。那聲音讓他的身體有了一丁點的力氣。他掙扎著,手支撐著光滑的冰面,想爬起來。他沒想到,他的身體是那么的沉重,沉重得像一塊石頭。他的直覺告訴他,他真的老了,老得渾身的骨頭都枯朽了。

        李小民獰笑著,看著他,目光像兩把錐子。

        “怎么樣?老不死的,你倒蹦跶??!不行了吧?叫你跟我爭,怎么樣?”李小民故意氣他,還向他伸出舌頭,做著鬼臉,還扭動著小屁股。突然,李小民放了一個響屁。他哈哈地笑起來。他笑著說:“看看,老東西,我都被你氣出屁來了……聽聽,像不像槍聲……”他伸出手指,模仿手槍的形狀,對著劉木勝瞄準(zhǔn),瞇著一只眼睛說:“再來一槍……”,他的話音剛落,一聲屁響再一次從他的身體里蹦出來,在空氣中爆炸。

        小鹿躺在冰面上,一動不動,四肢僵硬。劉木勝想,可能是死了。這樣想著,他的心尖一裂,一疼,接著是一碎。

        李小民一臉壞笑地看著劉木勝,突然向岸邊跑去。劉木勝的目光跟了過去,在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腳,可是,他的目光很柔,很軟,踹這一下子沒起作用。李小民反倒跑得更快了,在冰上溜著,滑到了岸邊的一棵柳樹下。李小民撅了一根手指粗的樹枝,跑回來。劉木勝有些莫名其妙,他的目光變成了一條繩子,企圖纏繞住李小民的身體,但李小民很快就掙脫了,來到劉木勝的身邊。

        此刻,對于劉木勝來說,戰(zhàn)栗是一張網(wǎng),網(wǎng)在他的身上。他就像一只受傷的牲畜,眼神又怯,害怕地看著李小民,等待那未知的危險。他動了動在冰面上幾乎凍得麻木的雙腿,他掙扎著,想站起來。他抬頭看著李小民,這個孩子在傍晚的光線下是那么的高大。也許是光線的原因,或者是他老花眼的原因,他感覺一陣眩暈。只見李小民掏出撒尿的東西,對著他,一股尿流,成一個弧線,落在他的臉上,暖暖的。李小民嘴里爆出那種狂喜的笑聲。劉木生晃動腦袋,躲閃著,嘴里謾罵著,你個王八操的,你還是人嗎?你……

        “閉嘴,閉嘴……你揪我耳朵的時候,你怎么就沒想想我,現(xiàn)在輪到我來……閉嘴……”李小民說著,手里的樹枝落在他的臉上。

        抽著,打著。

        抽打著。

        抽抽打打著……

        只見劉木勝的臉上,先是起了一條條的紅道道,然后,血珠子從紅道道里滲出來,一滾,滴落在冰面上,像一把散落的紅色紐扣。

        “你還瞪我……你還瞪我……”

        樹枝仍在抽打著,抽打著。左面,右面,右面,左面。有的時候,還跳起來,在他的腦殼上,敲幾下。

        劉木勝臉上的皮膚都被樹枝撕開了,他咬著牙,只能這樣,他還不知道下面會發(fā)生什么。他的眼睛里飛出無數(shù)把斧頭,可是都在即降落在李小民身上的時候,跌落在冰面上。隨著李小民的抽打,他“嗷嗷”地叫著。他的叫聲在冰面上回蕩著,被冰冷的湖面吸收了。

        “怎么樣?老東西,你還跟我搶那頭小鹿嗎?還搶不搶了?”李小民惡狠狠地逼問著。

        他咬緊牙關(guān),不吭聲。

        瞬間的寧靜,閃過一股刀鋒般的寒冷。

        李小民圍繞著他的身體轉(zhuǎn)了一圈,又轉(zhuǎn)了一圈。突然,李小民蹦了起來,跨在劉木勝的身上,嘴里喊著:“駕……駕……”

        那一刻,劉木勝的心就像被刀切了一下,接著又切了一下,切掉了一半。他尖叫著:“你給我下去……下去……”

        “駕……駕……”李小民喊著,手里的樹枝抽打著他的屁股。

        “爬……爬……你給我爬,讓我把你當(dāng)馬騎,讓老子高興了,老子就饒了你……怎么?你還不快爬……快爬……老倔巴子……快爬……”他手里的樹枝揮舞得起勁。

        這樣僵持了一段時間,劉木勝還是開始爬了,手扶在冰面上,涼滲透進(jìn)骨頭里。他一下,兩下,馱著李小民在冰面上爬著。他的嘴里發(fā)出“嗚嗚”的哭聲,他老淚縱橫。在這期間,他幾次想把李小民從身上折下去,但都失敗了。李小民就像長在他的身上似的。

        李小民得意地喊著:“駕……駕……快爬……快爬……”

        劉木勝只好慢慢地挪動著身體,身體里的力氣在一點點地消失。大概能爬出十幾米的距離,劉木勝的眼睛亮了一下,又亮了一下。他覺得身體里的力氣也在一點點地從骨頭縫里長出來,長出來……長出來了。

        在不遠(yuǎn)處的冰面上,一個穿著火紅的女孩從冰洞里走出來。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耀眼,像一團(tuán)火焰,在熊熊地燃燒著。冰洞在冒著白色的水汽,女孩在繚繞的水汽里,就像是一個仙女。女孩慢慢地走著,向遠(yuǎn)處。

        劉木勝眨了兩下眼睛。

        鬼嗎?

        我看見鬼了嗎?

        還是我……

        他不敢想下去,心里面涌起一股徹骨的戰(zhàn)栗。

        很多年前,在草泥湖流傳著一個傳說,說是有一個女孩被男人禍害了,后來這個女孩投湖自盡了。很多人說,在黃昏的時候,人們會看見那個女孩從湖里面走出來。

        鬼。

        我一定是看見鬼了。

        他堅定地想著,眼睛望著那個縹緲著白色水汽的冰洞。

        他身體里的力氣“噌噌”地長著,他快速地爬過去。

        李小民高興地喊叫著說:“這樣才好嘛,真是一匹好馬……駕……駕……”

        劉木勝馱著李小民,一頭扎進(jìn)冰洞里。在水中,劉木勝把李小民推出很遠(yuǎn),很遠(yuǎn),他才氣喘吁吁地爬上來,渾身濕漉漉,很快就凍住了,像一個冰人,但從他的嘴里冒出白色的哈氣。他的目光在尋找著冰面上的那頭小鹿。小鹿仍舊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他心里空空蕩蕩的,突然想哭,卻怎么都哭不出來。他站起來,向小鹿走過去,身上白色的冰屑散落一地。他來到小鹿的身邊,依偎在小鹿的身上,他感覺小鹿的身體還是溫暖的。

        那一刻,世界變得完全安靜了,透過那片寂靜,他聽到一陣腳步聲……

        李廣德帶著一群人,走過來。他們看上去氣勢洶洶的。那個叫麻桿的小孩跑在前面,像一匹瘦弱的騾子。他手指著劉木勝,還有那只小鹿,嘴里說著什么,劉木勝聽不清楚。麻桿尖叫著:“李小民……李小民不見了……不見了……”

        麻桿對著空闊的冰面喊著:“李小民……李小民……”

        其實,他是在擔(dān)心他的小人書。

        空曠的冰面上,除了劉木勝和那頭小鹿,再就是空曠。

        李廣德已經(jīng)來到劉木勝的跟前,看了一眼劉木勝,又看了看那頭小鹿。他的目光剎那間,變得貪婪,仿佛兩把刀子,已經(jīng)深入到了小鹿的身體里,發(fā)出開膛破肚的聲音。

        “木勝,聽說你跟我兒子搶這頭小鹿?你這么大人了,干嘛跟小孩一般見識,真不錯的一頭小鹿,不錯?!?/p>

        他的嘴里甚至發(fā)出“嘖嘖”的贊美聲。

        “我兒子呢?”

        劉木勝沒吭聲。

        “我兒子呢?我問你話呢?你耳朵聾了嗎?”李廣德說著,眼睛四處看著,搜尋著。

        劉木勝仍舊沒有吭聲。

        李廣德的目光順著劉木勝的目光捋過去,落在那個冰洞上。他哆嗦了一下,跑過去……

        他看見飄浮上來的一只鞋,仿佛是死亡的信號,撞了一下他的心臟,他發(fā)出了一聲嚎叫,失聲地喊叫著:“兒子……兒子……兒子……”

        冰洞沉默著,沒有回聲。

        李廣德跪在冰面上,對著冰下面的水喊叫著。他的嗓子都喊啞了,喊出了血,他仍在喊著。他問那些一起來的人:“你們誰下去找到我的兒子,我給錢……給錢……”

        沒有人應(yīng)聲。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們都看著干什么?快去喊人,打撈我兒子???”

        沒有人動。

        李廣德氣急敗壞地說:“你們快去???”

        有兩個人跑開了。

        “兒子……兒子……”李廣德哭著,喊著,聲音穿透他的肋骨,跑出來。悲痛是一只遍體鱗傷的動物,在他的身體里跑動著。他從冰面上爬起來,沖到劉木勝的跟前,上來就是一腳,踢在劉木勝的胸上,把劉木勝踢倒在冰上。

        “你……一定是你……把我的兒子推到冰窟窿里的……一定是你……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李廣德彎下腰,揪著劉木勝的脖領(lǐng)子,聲嘶力竭地喊叫著。

        劉木勝還是沒有吭聲。也許因為某種原因,他的聲音從他的身體里消失了。他眼睛看著遠(yuǎn)處軋鋼廠高大的煙囪,在裊裊地冒著黑煙。他的目光低垂下來,在湖邊的一棵柳樹后面,只見一個火紅的影子閃動,他知道那是他看到的那個女孩,他仿佛聽到女孩在柳樹后面竊笑著。笑聲在一種古怪的,陰陰的鬼氣中回蕩著。

        李廣德中年喪妻,現(xiàn)在一個兒子也……

        他發(fā)瘋,發(fā)狂地對著劉木勝喊叫著,讓他歸還他的兒子。

        “是你劉木勝讓我們老李家斷子絕孫的,我不會輕饒的,不會……”李廣德一邊說著,一邊對劉木勝拳打腳踢著。劉木勝躺在冰面上,聞到了什么,一股臭味。他的屎都被打出來了,落在褲襠里了。

        李廣德說:“你淹死了我的兒子?!?/p>

        李廣德說:“你還叫人嗎?”

        李廣德說:“劉木勝,我操你八輩子祖宗?!?/p>

        李廣德說:“你賠我的兒子,你要是不賠,我們沒完……”

        李廣德說:“什么?你個老東西,要用你的命來償還,沒門。”

        李廣德說:“現(xiàn)在,就是把你剁成八塊,也不解我心疼之恨,活剮了你,也無法……”

        李廣德說:“劉木勝,我的心都碎了?!?/p>

        李廣德說得口干了,舌燥了,渾身的力氣都沒了,仿佛跟著話跑出來了。他癱軟在劉木勝的身邊。因為聲音沙啞,就像有另一個人在他的身體里說話。他有些發(fā)瘋,有些魔怔。如果說絕望是一口井的話,現(xiàn)在,李廣德就掉在這口井里了。如果說悲痛也是一口井的話,現(xiàn)在李廣德是掉在井底下了,還摔得鼻青臉腫。

        李廣德面色蒼白。李廣德寸斷肝腸。李廣德生不如死。李廣德痙攣抽搐。李廣德目光茫然。李廣德恨如潮水。

        這個時候,跑回去喊人的人來了,還帶著鍬鎬等工具。他們來到湖面上,圍繞著那個冰洞,紛紛刨起來,讓那個冰洞變得巨大,再巨大。湖水中,仍不見李小民的身影。李廣德絕望地看著冰冷的湖水,心已經(jīng)碎成一塊一塊的了。有人說,看來是找不到了。李廣德的眼睛剜了那個人一眼說,找不到也得找。有人說,廣德,你也別太傷心了,人死了不能復(fù)生。李廣德瞪著眼睛說,要是你的兒子死了,你不傷心嗎?

        潛到水里的幾個人都徒勞地爬上來說,沒有。沒有。沒有。

        只見李廣德身體晃了晃,眼前一片漆黑,暈倒在冰面上。等李廣德醒過來,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是追問,還沒有找到嗎?

        沒有。

        仍舊是沒有。

        有人說,只好等到春天,冰融化了,也許能找到。

        李廣德的心像冰一樣地涼了,身體也跟著涼了,看上去像一個僵硬的死人。他的目光像一張網(wǎng),探進(jìn)冰冷的湖水中,下潛著,過了很長時間,拽上來的時候,除了水和冰塊,還是水和冰塊。他慢慢地轉(zhuǎn)過身,喊叫著:

        “劉木勝,你是我的仇人?!?/p>

        “劉木勝,我要殺了你……”

        他向劉木勝沖過去,但腳步突然停住了。原來劉木勝的女兒湘秀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正扶著劉木勝從冰面上站起來。湘秀因為看見爹的慘樣,哭了,粉團(tuán)般的臉上掛滿淚珠兒。她看見李廣德沖過來,她沒有回避,她的目光像兩根木棍阻止了李廣德的腳步。李廣德在看見湘秀的一霎那,就像被什么東西震了一下,魂出竅了。湘秀水一樣的目光熄滅了李廣德身上的一部分仇恨的火苗。李廣德怔住了。李廣德感覺身上的悲痛在脫落,一股特殊的東西侵占了他的身體,而且變得格外迅猛、強(qiáng)烈、炙熱起來,先是熱了血,熱了肉,然后整個身體都熱起來了,著了火,先是小火,慢慢地變成大火,熊熊的,從眼睛里噴出火苗子來,那火苗子藏著殘忍,藏著鎮(zhèn)定,還有藏著貪婪,像兩條蛇。

        李廣德聲音低沉,在低沉中裹著一絲的顫抖。

        李廣德說:“木勝,我的兒子死了。”

        李廣德說:“木勝,你應(yīng)該賠我一個兒子。”

        劉木勝因為渾身疼痛,發(fā)出的聲音是變調(diào)的。

        他說:“廣德,我怎么賠啊?如果,你要我這條老命的,我可以給你?!?/p>

        李廣德說:“木勝,我不要你的,我要再造一個兒子出來?!?/p>

        劉木勝懷疑地看著李廣德說:“怎么造啊?”

        李廣德指了指湘秀說:“她,你的女兒能幫我再造一個兒子出來?!?/p>

        劉木勝驚呆了,嘴巴張得大大的。李廣德的話就像一把刀子扎進(jìn)他的心里。李廣德的話就像一個螺旋槳鉆進(jìn)他的大腦里,發(fā)出嗡嗡的聲音。

        李廣德看著周圍的人群大聲地說:“你們說說,我的兒子死了,被劉木勝給淹死了,現(xiàn)在叫他的女兒再給我生一個,怎么樣?這樣不過分吧?”

        李廣德說的很興奮,雙手竟然揮舞著。

        周圍的人,有的附和著李廣德的話說:“不過分,不過分,怎么會過分呢?廣德,你真是天才,你太有才了……”

        這些人的話像冷風(fēng),像黑暗,像一小群野獸,猙獰,瘋狂地闖進(jìn)劉木勝的心里,而且膨脹著,幾乎要漲破劉木勝的身體。他晃晃悠悠的身體,隨時都可能栽倒在地上。一股血涌到了嗓子眼,發(fā)出咸腥的氣味。他嘔了一下,連忙閉緊嘴唇,喉嚨用力地吞咽著,才沒把那口血吐出來。

        劉木勝幾乎是嚎啕地說:“廣德啊!這怎么行?她還是一個孩子?。∧阋脖任倚〔涣藥讱q,你是他叔啊!”

        劉木勝一只手緊緊地拉著身邊的女兒,他感覺到女兒身體的顫抖。

        李廣德目光貪婪,肆無忌憚地落在湘秀的臉上,像長了一雙小手,從她的臉上慢慢地往下面一寸一寸地摸著。他笑了笑說:“木勝,她過十八了吧?她要嫁人了吧?要不是因為她瘸,我想她早就嫁人了,你看看她的身體,她還是一個孩子嗎?你是一定要賠我一個兒子的,一定?!?/p>

        劉木勝氣急敗壞地說:“你還是人嗎?你簡直就是一個畜生?!?/p>

        李廣德嘿嘿地傻笑著說:“畜生?”

        李廣德目光從湘秀的身體上移開,對著四周的人說:“你們說說,我是畜生嗎?”

        有人附和著說:“廣德,是一個好人,一個大好人,前幾天,我家的孩子病了,還是廣德借我錢,去了城里,孩子才沒事的,廣德,你是大好人?!?/p>

        “聽聽,聽聽,我廣德怎么可能是畜生呢?木勝,考慮一下。這也許是我們之間唯一可以解決的方法,唯一的?!崩顝V德看著劉木勝說。

        “殺人償命,你兒子是我弄到冰窟窿里的,是我把他淹死的,一命頂一命,與我的女兒無關(guān),我去自首,我不能讓我的女兒,一個黃花閨女就這樣被你禍害了,我不能,我要是那樣做了,我就是天大的罪人,我就是死了,也無臉見湘秀她媽……”劉木勝說著,一只手摟住女兒,兩眼閃出兩把刀子,時刻準(zhǔn)備,以死來保護(hù)女兒。

        這時候一個女人走過來。人們都叫她四嬸。她拉過劉木勝悄聲地說:“你怎么這么傻啊?你死了,你去頂罪了,你的女兒就能幸免了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李廣德這個人,吃人飯不拉人屎的,我看你還是先答應(yīng)他,緩緩再說……”

        四嬸心疼的目光像一雙溫柔的手落在劉木勝的臉上。在他的臉上輕撫著,輕摸著,輕揉著,仿佛怕碰疼了他臉上的傷口。

        劉木勝耷拉著頭,不吭聲。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看了眼女兒說:“秀兒,是爹對不住你,現(xiàn)在就暫時委屈你了,爹再想想辦法。”

        湘秀說:“爹,沒事?!?/p>

        湘秀一臉堅定地說。

        李廣德湊過來問:“木勝,你想好了嗎?”李廣德看了看四嬸說:“怎么?四嬸?你心疼木勝了???那今晚你就把他領(lǐng)回家啊?給他燙點酒,給他……”李廣德淫蕩地笑著。四嬸白了李廣德一眼說:“領(lǐng)回家就領(lǐng)回家,就你這德性,上我的炕都不配……”李廣德伸過手來,就要摸四嬸的屁股,嘴里說:“就你,現(xiàn)在我有湘秀,誰還稀罕你這個老家伙……都咯得慌……”四嬸罵著:“李廣德,你不是人,你是畜生。”李廣德厚顏無恥地說:“我就是畜生,畜生怎么了?我敢作敢當(dāng),不像有些人偷偷摸摸,一幅悶騷的樣子?!彼f著,眼睛瞟了劉木勝一下。劉木勝臉一熱,低下了頭說:“四妹子,別跟他廢話?!崩顝V德目光回到湘秀的身上,本來很堅硬的目光,還是一下子軟了,面對眼前這個水靈靈的姑娘,他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粗大的喉結(jié)滑動了一下。

        “木勝,你倒是說個痛快話啊?”

        “木勝……”

        劉木勝說:“你不能就這么……你要娶我的女兒……”

        “不可能,木勝,我只想要一個兒子,我要把我的種子,播種下地……然后……也許我的兒子就……”

        “那不行?!?/p>

        “真的不行嗎?那你看著辦吧?”李廣德變得強(qiáng)硬起來。李廣德說:“你要還不行的話,我可要走了,把你送到監(jiān)獄里,然后……告訴你,劉木勝,我的種子一定要播種在你女兒的身體里,至于能否長出一個兒子,那要看你們的福氣了,要是你們沒有這個福氣的話,我們的事還沒完……”

        四嬸推了劉木勝一下。

        劉木勝沒動,他要是答應(yīng)了李廣德,那就是把女兒推進(jìn)了火坑里,那就是在他身上割肉。他不忍心。

        草泥湖遠(yuǎn)處的一列火車,在暮色中緩慢地開動著,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鳴笛聲,像是在嘶喊。那聲音侵入劉木勝的身體里,像一團(tuán)火焰,“騰”地點燃了劉木勝的憤怒,他猛地向李廣德?lián)溥^去,兩只手緊緊地掐住李廣德的脖子,兩個人揪打在一起。

        “你太欺負(fù)人了,太欺負(fù)人了……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木勝,有話好說,我們再商量一下……”

        “商量你媽個B,你想得到美,還想讓我的女兒給你再生一個,狗屁了,做你的大頭夢去吧,不錯,你兒子是我扔進(jìn)湖里淹死,可你知道,他是怎么折磨我的嗎?現(xiàn)在……我要掐死你,讓你去見你的兒子,說不定,他正在去閻王殿的路上等你呢……”

        “木勝,我是開玩笑的,逗你玩的,你快點松手,我要喘不上氣來……你快松手……你瘋了嗎?”

        “掐死你,掐死你……”劉木勝狠狠地說。

        周圍的人都驚呆了。

        有人喊叫著:“劉木勝瘋了,快拉開他,要不廣德會真的被掐死的?!边@樣說著,就有人上來拉著劉木勝。劉木勝死死地掐著李廣德的脖子大聲地喊著:“操你媽,誰拉我,我跟誰拼命,不要命的你們就上來……”

        有人用鐵鍬在劉木勝的后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劉木勝的手慢慢地松開了。李廣德兩腳一蹬,把劉木勝蹬到了冰上。大家急忙跑過來,把李廣德從冰上拉起來。

        “沒事吧?廣德。”

        “怎么樣?廣德,沒傷到哪吧?”

        “我看劉木勝真是不知死活……”

        旁邊的劉木勝躺在冰上。湘秀和四嬸跪在他的身邊。湘秀哭著。李廣德走過來,一腳踢開了湘秀,在劉木勝的身上猛踢著,嘴里謾罵著。四嬸上來拉,也被李廣德甩開了,趔趄了一下,摔倒在冰上。

        “劉木勝,好心好意跟你商量,給你臉你不要臉,現(xiàn)在,我就要把湘秀帶走,我要去耕地,要去播種子了……”

        劉木勝躺在冰上,微微地喘著氣,他沒有力氣爬起來。

        李廣德上來抓住湘秀的胳膊,拽著她。湘秀掙扎著,畢竟一個小姑娘,還是被李廣德從冰上拽起來,拉著她。湘秀又踢又咬的。李廣德把湘秀舉了起來,扛在肩上。這個時候,他看見了那躺在冰上的小鹿,對周圍的人說:“把這個小鹿給我抬回去,今天晚上,我要喝鹿血,吃鹿鞭……”

        大家哈哈地笑著。

        有一個人還湊上來說:“廣德,能不能分給我一小杯鹿血,我聽說那東西特管用,喝一小杯,就能硬得像棍似的……”

        “沒問題,一定分給你一杯?!崩顝V德爽快地說。

        李廣德扛著湘秀,就像扛著一個獵物。那些人抬著小鹿。他們從冰面上,向鎮(zhèn)上走去。

        下雪了,下雪了,湖死了,樹死了,雪瘋了。

        從那天以后,劉木勝整天徘徊在李廣德的酒館門外。

        這是為什么?

        因為,李廣德把湘秀囚禁在酒館的一個小樓上,而且李廣德還在門口拴了兩條大狼狗,戒備森嚴(yán)。劉木勝根本進(jìn)不去。劉木勝每天重復(fù)的幾個動作就是在門口轉(zhuǎn)圈,一圈圈地轉(zhuǎn),然后在門口的一個石頭上坐下來,眼睛看著小樓的窗戶,然后,坐在石頭上磨著他的斧子,發(fā)出“霍霍”的聲音。小樓在酒館里面,現(xiàn)在劉木勝連酒館都進(jìn)不去。因為有一天,他闖進(jìn)了酒館,一通砍砸。李廣德找了幾個彪形大漢,還弄了兩條狼狗。剛開始,劉木勝還坐在門口的石頭上喊叫著:“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焙髞硭缓傲?,也許覺得沒有什么作用。他就一天天等在酒館的門外,看上去像是李廣德的看家護(hù)院的。石頭旁邊有一棵楊樹,它可遭殃了,因為劉木勝常常用它來試試斧子,不時地把斧子砍在樹上。

        他的頭發(fā)在一夜之間白了,像一個縮小版的雪山,頂在頭上。

        他希望小樓的窗戶上能看到女兒的臉,可是一次都沒有。他的心被憤怒燒焦了,被擔(dān)憂燒焦了。他開始砍那棵楊樹,甚至在第二天,還帶來鋸,把楊樹鋸倒了,鋸成一塊塊木板,他竟然干起了木匠活。路過的人好奇地問,木勝,你做什么呢?劉木勝不搭理他們,仍在鋸著木板,嘩嘩的鋸末,像雪飄落。他看著自己的成果在一天天地成型。

        他在做什么?

        棺材。

        一個裝死人的東西。

        裝誰?

        這個他也不知道,也許是李廣德,也許是他自己。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棺材,后來,竟然荒廢了……

        棺材很快做好了,他開始買來油漆,里三層,外三層地刷著,等油漆干了,他自己先躺進(jìn)去感受了一下,后來他晚上天黑了,干脆不回家了,就躺在棺材里睡。

        李廣德的酒館門口停著一口棺材,他的生意自然無法做了。有幾次,李廣德叫人想把劉木勝弄走,還有那口棺材,可是,都沒成功。李廣德嘆著氣說,為了兒子,就先讓他在那兒呆一段時間吧,我再忍一忍。

        這期間,四嬸還常常給劉木勝送些吃的過來,后來也不來了。她認(rèn)為劉木勝瘋了。

        真的瘋了。

        他要殺人,眼睛都紅了,像一只蒼老的兔子。

        有一天,鎮(zhèn)上死了一個老人,一個百歲的老人,老人的家屬跑來要買劉木勝的棺材。

        劉木勝說,不賣。

        那你留著干什么?

        劉木勝說,這是給李廣德準(zhǔn)備的,我要殺了他,不是他死,就是我死,要是我死了,就是給我自己準(zhǔn)備的。

        木勝啊,我看你還是算了吧?你的女兒現(xiàn)在都是李廣德女人了,你名義上也算是他的“老丈人”了,也許李廣德會娶了你的女兒呢?

        劉木勝說,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劉木勝在棺材里睡覺的時候,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了那個穿著火紅的女孩出現(xiàn)了,她發(fā)出銅鈴般的笑聲,看上去跟女兒的歲數(shù)差不多。劉木勝看見女孩在湖面走著,在湖面縹緲的霧氣里走著,看上去像一個仙女。后來,女孩被霧氣遮擋了,劉木勝看不見了,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女孩又出現(xiàn)了,她竟然騎著一頭小鹿,從湖底鉆出來,在湖面上,悠閑地散著步,仿佛在看風(fēng)景。那頭小鹿就是他要救下來的那頭小鹿,頭頂?shù)囊恍K白斑,劉木勝認(rèn)識。她們在湖面上玩耍著,飛馳著,圍繞著湖面忽高忽低地起伏著。天空是藍(lán)的,云彩是白的,白的純凈,像白色的車轍,像魚鱗,像肋骨,像海浪花。藍(lán)與白。兩種色調(diào),彼此交融著,疏離著,它們有著靈魂的氣味,也許是一種心碎的氣味。女孩騎著小鹿鉆進(jìn)了云層里,過了一會兒,又降落到湖面上,輕盈地,走動著。

        突然,她們不見了,她們慢慢地沉落在湖水里,再沒有出來。

        他的眼前是沉沉的一潭寧靜的湖水,黑色的,紅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黃色的,粉色的……

        一個五顏六色的湖泊。

        劉木勝的夢醒了。他竟然有了一種潔凈的感覺,一種大事即將來臨的感覺顫顫巍巍地向他涌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蘊含著預(yù)兆。

        但這個預(yù)兆是什么?

        他還無法知道。

        那種潔凈的感覺在他的身體里行走著,在他的血液之中,在他的骨骼之中,在他的大腦里,在他的口腔里,在他的眼睛里……

        這種潔凈的感覺是一種輕。也許是靈魂的輕。或許還是別的什么。

        但,過了一段時間,他徹底清醒了。

        一切又都消失了,變得滯重、黏稠起來,而且,變得堅硬,像一種金屬粒子,碰撞著,摩擦著,發(fā)出一個砥礪的聲音,而且,帶來了砭骨入髓的寒意。

        劉木勝從棺材里找出他的斧子,白色的刃光閃閃刺眼,但他喜歡,他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笑容,滿意的笑容,自信的笑容。白色的刃光一下子闖進(jìn)了他的身體里,膨脹著,讓他的身體一下子充滿了力量。他對著空氣揮動了兩下斧子,發(fā)出“呼呼”的風(fēng)聲。他的心臟愜意地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像一只歡喜的兔子。

        他目光如炬,仿佛看到了在不久的將來發(fā)生的事情。

        那結(jié)果對于他,對于小說本身來說,都是必然的,像一個毛茸茸的,紅眼睛的魔鬼,隨時都會出現(xiàn)。

        一根透明的白發(fā)飄落……

        劉木勝手疾眼快,斧子一劃,“嗖”的一聲,只見那根白發(fā)斷成兩截,接著又“嗖……嗖”兩聲,白發(fā)變成了四小截,飄落到地上,被突如其來的一股小風(fēng)吹走了。

        此刻,他的心里涌出一陣陣粗野的咆哮。

        春天來了。

        春天就這么蹭著,蹭著,緩慢地,來了,仿佛經(jīng)歷死亡后的復(fù)活。春天就在這個聲音里磨磨嘰嘰地來了。這是一個讓劉木勝疲憊、驚惶的春天。這是一個幾乎殺死劉木勝憤怒的春天,還好,憤怒在沒有完全死亡之前,春天來了。

        “嗨,我來了?!眲⒛緞俜路鹇犚娨粋€人在沖他打著招呼。這個打招呼的人就是春天。一個女聲。劉木勝正在石頭上磨斧子,他嚇了一跳,看了看四周,沒有人,只有那口棺材仍舊肅穆、陰森地停在那里。在棺材旁邊,他看見被他鋸倒的楊樹的樹樁,有一個葉芽眼睛般地綠了。他的心臟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湘秀腆著肚子,出現(xiàn)在院子里。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他站起來,踉蹌著跑過去。

        “秀兒,你還好吧?”

        “秀兒……秀兒”他一聲聲地喊著。

        “爹……”湘秀叫著,也哭了。

        “別哭……別哭……”

        李廣德也從屋里走出來,看著劉木勝說:“木勝,我們要去城里,去檢查一下,我的種子,是不是兒子,你就磕頭燒香吧……”

        劉木勝舉了一下手,可是手里空空蕩蕩的。他的斧子因為看見湘秀的時候,落在門口的石頭上了。他的手臂仿佛失去重量,輕輕地落下了。

        “你要敢把我女兒怎么的?我饒不了你,我會殺了你,殺了你……”劉木勝看著湘秀,對李廣德說。

        潛水 恩斯特 1919年 油畫 54×13.8cm

        “我也跟著去?!眲⒛緞倮^續(xù)說。

        “不行?!崩顝V德斬釘截鐵地說。

        “我一定要跟著去。”

        “不行,你要是疼你女兒的話,你就別去?!?/p>

        劉木勝啞了,不吭聲了。

        湘秀戀戀地看著爹說:“事情都這樣了,你就在家等著結(jié)果吧?!?/p>

        “都是爹對不住你,是爹……”

        “爹……別說了……”湘秀眼淚連連。

        “李廣德,你也許看見了門口的那口棺材,那是為你準(zhǔn)備的,也許是為我準(zhǔn)備的,到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隨便。”李廣德說著,擁著湘秀,走出院子,奔向駛過來的一輛長途汽車。一瘸一拐的湘秀,看上去使整個世界都變得傾斜了。劉木勝看見湘秀笨重的身體被李廣德推上汽車。湘秀還伸出手沖著劉木勝揮了揮。他趔趄著跑了過去,跟著汽車跑了一段距離,才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眼淚涌在臉上,他嗚嗚地哭起來。他慢慢地看著汽車消失在草泥湖的遠(yuǎn)處,他開始往回走,在棺材上拍了拍,發(fā)出兩聲空洞的聲音。他看見院子里,一張鹿皮仿佛還掛著血跡,被釘在墻上。他的心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一股悲疼涌上來,他跑過去,把鹿皮從墻上撕下來,懷抱著它,表情怪異。他鉆進(jìn)棺材里,把鹿皮鋪在下面,躺上去,竟然睡著了。

        慢慢來臨的夜晚,劉木勝沒看到女兒回來。他躺在鋪著鹿皮的棺材里,感覺有些溫暖。他看著肅穆的夜,覺得自己離天空很近。這時候,一顆星星從天上滑落,飛馳著,像一道火苗,他站起來,順著火苗滑落的方向看去。他確定,那是草泥湖的方向。他沒想到,隨著那顆星星的墜落,他的心疼了一下,像被刀子剜了一下心尖。他跳出棺材,拿起斧子,沖進(jìn)李廣德的院子。李廣德還沒有回來。沒有。

        他跳進(jìn)棺材里繼續(xù)睡覺,竟然睡不著了,抱著鹿皮,突然嗚嗚地哭起來。但很快,他就不哭了。他仿佛感覺到了什么。他感覺眼淚會把心里的憤怒泡軟乎了,所以他不哭了,他要堅硬,堅硬得像一塊鐵,而且是生鐵。

        世界開始安靜下來,萬物仿佛睡了,但他憤怒的心醒著,而且睜著兩只大眼睛,虎視眈眈地,冒著火苗。他的目光和他的心像埋伏的士兵,隨時準(zhǔn)備出擊。

        那個午后是昏睡的,像一只貓。劉木勝坐在石頭上一邊磨斧子,一邊張望著遠(yuǎn)處的街道。街道也是昏睡的,像更大的貓科動物。一個小男孩在他的旁邊看著,突然小男孩掏出他的小雞子,對著斧子和石頭澆了一泡尿。小男孩說:

        “你的斧子把石頭都磨干了,我給你弄點尿。”

        小男孩說著,笑著,蹦蹦跳跳地跑遠(yuǎn)了。

        街道也隨著他的蹦蹦跳跳晃動起來。

        劉木勝揉了揉眼睛,那街道還在晃動。一股騷味刺鼻,那是小孩的尿液的味道。劉木勝沒在乎,繼續(xù)在磨他的斧子。他仿佛聽見斧子內(nèi)部發(fā)出的壓抑的叫聲,就像有一個小獸囚禁在他斧子里。他豎起耳朵靜靜地聽著,那聲音在喊叫著:

        “我要殺人……我要殺人……我要殺人……”

        一把斧子在喊著它要殺人。

        過了很長時間,劉木勝坐在石頭上迷糊著了,突然聽見小男孩的叫聲:

        “不好啦!不好啦!出事了!出事了!”

        劉木勝睜開眼睛,只見小男孩面色蒼白,就像是一個鬼孩子,從街道那邊跑過來。小男孩風(fēng)一樣刮到了劉木勝的面前,停住了。他大口地喘著氣。劉木勝問:

        “怎么了?”

        小男孩轉(zhuǎn)著眼珠說:

        “要告訴你也行,你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情?!?/p>

        “什么事?”

        “你要答應(yīng)給我做一把木頭手槍,我就告訴你湖邊發(fā)生了什么?!?/p>

        劉木勝猶豫了一下,看了眼小男孩說:

        “如果我不死的話,我會給你做一把木頭手槍,我的手藝是草泥湖一帶,最好的?!?/p>

        “你不能耍賴,我們拉勾?!?/p>

        小男孩伸出他細(xì)小的手指。

        劉木勝僵了一下,他的心“怦”地跳了一下。他想到李廣德的兒子,他還記得有人說過春天,那個被淹死的孩子會浮出水面。

        難道?

        “怎么?你不拉勾,我就不告訴你?!?/p>

        小男孩歪著頭說。

        劉木勝還是伸出了他的手指,兩個人的手指勾在一起。小男孩得意洋洋地喊著: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小男孩說完就抽出了手指說:

        “你的手真涼?!?/p>

        劉木勝說:“說吧,湖邊發(fā)生了什么?”

        小男孩也許是因為即將要得到一把木頭手槍,興奮地,手指呈手槍的形狀,嘴里發(fā)出“啪”的聲音,在四處射擊。

        劉木勝說:“你說啊!”

        劉木勝說:“你道是說?。俊?/p>

        劉木勝說:“你不說,我就不給你做木頭手槍?!?/p>

        這句話起作用了,刺激到了小男孩的神經(jīng)。他停止了模擬的射擊行為說:

        “你女兒跳湖了……”

        劉木勝連忙跳了起來說:

        “你說什么?你說我女兒怎么了?”

        “你女兒跳湖了……”

        小男孩說。

        “不可能,我女兒和李廣德進(jìn)城去了,她還沒回來,怎么會跳湖呢?你看清了嗎?”劉木勝說。

        小男孩手仍舊做手槍的形狀,在瞄著遠(yuǎn)處的一列行駛的火車,火車的引擎噴出廢氣和車輪碾在鐵軌上的聲音猶如雷鳴一般。

        劉木勝扒拉下小男孩舉起的手臂說:

        “你真的看清了,是我女兒嗎?”

        “當(dāng)然了,那個瘸子,誰不認(rèn)識?!?/p>

        劉木勝像被電擊了一下,身體哆嗦了一下,身體里的心臟也跟著哆嗦了一下。他發(fā)瘋地向湖邊跑去。

        小男孩喊著:“別忘了,我的木頭手槍,你答應(yīng)給我做的?!?/p>

        小男孩喃喃著:“老王八蛋,看來你是不會給我做了,看來拉勾也是白扯?!?/p>

        小男孩手做手槍的形狀,對著劉木勝的背影,嘴里發(fā)出“啪”的一聲。

        劉木勝跑到湖邊的時候,只見李廣德正在指揮著人在湖里打撈。劉木勝說:“我女兒呢?”

        李廣德指了指湖里說:“正在撈呢?”

        “你怎么我女兒了?”

        “我沒怎么?我們在城里是幾家醫(yī)院都檢查了,做了B超,我還花了很多紅包錢給醫(yī)生,醫(yī)生都說是女兒,這不能怨我吧?我們坐車回來,下車后,她就跳湖了……”

        “你……你……”劉木勝聲音顫抖著。

        他幾乎忘記了手里還拎著斧子,他跑到湖邊,看著打撈的人在水中尋找著。劉木勝的眼睛都要掉進(jìn)湖里了,恨不得變成一條魚。

        “撈上來了!撈上來了!”有人喊著。

        當(dāng)打撈的人把尸體送到岸邊的時候,卻不是劉木勝的女兒,而是李廣德兒子李小民。打撈的人把李小民的尸體放在地上,看了看李廣德說:

        “還撈嗎?”

        李廣德說:“撈!”

        打撈的人說:“再撈的話,要加錢?!?/p>

        “操你媽,不就是錢嗎?繼續(xù)給我撈,把劉木勝的女兒也給我撈上來?!崩顝V德罵著。

        打撈的人一頭扎進(jìn)水里,濺起一片嘩然的水花。

        過了很長時間,湘秀也被撈上來了。

        兩具尸體躺在岸邊。湘秀的肚子突起著,像一口鍋扣在上面。

        兩個父親看著兩具尸體。

        沉默了很長時間,還是李廣德先說話了:

        “木勝,現(xiàn)在是二比一,你還欠我的,雖然,你女兒肚子里的不是兒子,但也是我的種,你欠我的……”

        劉木勝聽了李廣德的話,過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他舉著斧子,喊著:“我殺了你?!?/p>

        李廣德逃跑著。

        劉木勝舉著斧子在后面追。

        李廣德跑到湖邊小山的一個廢棄的屋子里,劉木勝也追了進(jìn)來……

        在他的斧頭鑲嵌在李廣德頭上的時候,他聽見斧頭和骨骼碰撞的聲音。他看見血從斧頭的鑲嵌處,流淌出來,像一根顫動的紅色橡皮筋。李廣德瞪著兩只大眼珠子,目光僵直地看著劉木勝,嘴里說:“你……狠……”劉木勝沒有說話,他怔怔地看著李廣德。就在這個時候,李廣德摔倒在地上。那斧頭仍鑲嵌在他的頭上,像長在上面的犄角。劉木勝的目光伸出窗外,只見草泥湖明亮得就像一面巨大的鏡子。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幾個從軋鋼廠下班的人,他們從草泥湖旁邊走過。有一個人在湖邊燒著什么東西,火苗隨風(fēng)左右搖擺,濃煙盤旋而上。軋鋼廠的幾個工人圍在火堆跟前烤著火。他們好像在說著什么。劉木勝聽不到。他心里熊熊燃燒的火焰,在斧頭鑲嵌進(jìn)李廣德頭部的時候就熄滅了。那“咣”的一聲過后,他憤怒的門一下子就關(guān)上了。這把斧頭跟了他差不多快半輩子了?,F(xiàn)在,他鑲嵌在李廣德的頭上。他看了眼親人般的斧頭,彎下腰,摸著光滑的斧柄,像摸著嬰兒的手臂。他的手在用力,用力,手心潮乎乎的??墒?,斧頭鑲嵌得很深,可見他那一下子用了多大的勁吧。他顯得老邁了,頭發(fā)有些花白。他喘著氣,拔出斧頭,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在李廣德的身上擦了擦斧頭上的血,斧刃的鋒芒瞬間蹦出來,白得刺眼,而且發(fā)出嘩然的聲音,巨大的白光猶如冬天的湖面……

        這個時候,他看見那個穿著火紅的女孩出現(xiàn)了,她發(fā)出銅鈴般的笑聲。那是一個美麗的女孩,看上去跟女兒的歲數(shù)差不多。劉木勝看見女孩在湖面走著,在湖面縹緲的霧氣里走著,看上去像一個仙女。后來,女孩被霧氣遮擋了,劉木勝看不見了,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女孩又出現(xiàn)了,她竟然騎著一頭小鹿,從湖底鉆出來,在湖面上,悠閑地散著步,仿佛在看風(fēng)景。那頭小鹿就是他要救下來的那頭小鹿,頭頂?shù)囊恍K白斑,劉木勝認(rèn)識。她們在湖面上玩耍著,飛馳著,圍繞著湖面忽高忽低地起伏著。天空是藍(lán)的,云彩是白的,白的純凈,像白色的車轍,像魚鱗,像肋骨,像海上涌起的浪花。藍(lán)與白。兩種色調(diào),彼此干凈地交融著,疏離著,它們有著靈魂的氣味,也許是一種心碎的氣味。女孩騎著小鹿鉆進(jìn)了云層里,過了一會兒,又降落到湖面上,輕盈地,走動著。

        突然,她們不見了,她們慢慢地沉落在湖水里,再沒有出來。

        他的眼前是沉沉的一潭寧靜的湖水,黑色的,紅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黃色的,粉色的……

        一個五顏六色的湖泊。

        女兒的尸體慢慢地站起來,向彩色的湖里走進(jìn)去,在水面上,踏著碧綠的湖水。她好像不瘸了,身體輕盈。還沒到達(dá)湖中央的時候,一道彩色的光,一閃,那個騎著小鹿的女孩從湖里面浮出來,她跳下小鹿,拉過女兒的手,兩個人一起騎在小鹿上,漸漸地消失在霧氣之中。

        劉木勝笑了笑。

        劉木勝看著躺在地上的李廣德,他尖笑了一聲,又尖笑了一聲。

        他喃喃著:“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他喃喃著,眼淚竟然流了出來。

        他哭天,他哭地,他哭女兒,他哭他自己殺了人。

        在哭聲中,他聽到了潮水般涌進(jìn)來的腳步聲和嘈雜聲,它們蓋過了他的哭聲,他企圖把哭的聲音再哭得大點,可是,不管用。人群已經(jīng)涌進(jìn)來了,他的哭聲被沖擊得四分五裂,他想沖著進(jìn)來的人笑一笑,還沒等他笑,一個人手里舉著一把鐵鎬,從后面悄悄地走過來,一下子,摜進(jìn)他的身體里,血汩汩地冒出來,嘩然而起。

        劉木勝笑了笑。他看見鎬尖從胸口前面冒了出來。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人群腦袋擠著腦袋,腦袋落著腦袋,一個個瞪大眼睛看著他。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蔑視地順著窗口走出去,他看見了他的妻子,看見了他的女兒,她們在天上,在云端,他輕輕地跟了上去……

        他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陽光灑滿的湖面,像一面巨大的鏡子。

        責(zé)任編輯:張艷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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