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為智

（青島科技大學法學院，山東青島266061）

社會視角下的慈善群體結構及其參與行為分析

陳為智

（青島科技大學法學院，山東青島266061）

由政府主導型慈善向多元化慈善轉型是當下中國慈善改革與發(fā)展的應然訴求。社會視角下的慈善群體結構包括第三部門慈善群體、第三域慈善群體、私域慈善群體三種理想類型。從不同群體自身的行動邏輯，以及社會與國家的互構關系來探討慈善參與行為，表現(xiàn)為：第三部門群體慈善參與性高但社會中心性不強，具有一般發(fā)展預期；第三域群體慈善參與性高，社會中心性強，發(fā)展預期好；私域群體慈善參與性一般，社會中心性強，發(fā)展預期最好。

慈善群體；結構；參與行為；社會

中華民族有著源遠流長的慈善文化，如果把1998年中華慈善總會在全國開展的大規(guī)?？购橘c災活動看做是新時期慈善事業(yè)在民間社會的萌芽，那么2008年汶川地震慈善賑災的全民性參與，則是慈善在“社會”中不斷扎根、成長的標志。改革開放30多年社會結構的明顯變化是總體性社會的不斷弱化和公共性社會的逐漸成長。研究表明，現(xiàn)代性背景下的慈善群體結構開始呈現(xiàn)出多元化、多層次性、開放性態(tài)勢。以“社會”為視角來考察慈善群體的結構化存在以及其參與機制，突破了傳統(tǒng)上過多聚焦于“國家”、“政府”為分析單元的研究范式，旨在喚起中國的慈善事業(yè)由政府慈善向社會慈善、全民慈善、多元慈善轉型的理論自覺?；诖?，本文在充分考慮后全能主義政府控制與動員的強大功能基礎上，嘗試對慈善群體進行理想類型的劃分，進而考察每一類慈善群體的運行機制及其背后的行為邏輯，對民間善慈群體的發(fā)育形態(tài)予以全景式觀察，以促進社會與政府兩大結構力量在慈善事業(yè)中的合作與發(fā)展，建設一個健康有序、和諧共生的慈善社會共同體。

一、社會視角的引入：市民社會與公民社會

西方市民社會理論認為需要一個限制國家對人民權力侵吞與剝奪的社會實體存在，這個社會實體就是“市民社會”。如果直接拿基于西方歷史與社會背景的市民社會理論作為分析工具，容易出現(xiàn)水土不服問題。有人認為中國根本就不存在一個西方意義上的市民社會，根本原因在于幾千年傳統(tǒng)的中央集權專制與新中國建國后的高度威權型政府，使市民社會根本沒有生存與發(fā)育的空間。但是，不存在西方意義上的市民社會不等于說沒有一個與國家相對的公共領域的存在。鄧正來先生早在十多年前就提出了建構中國市民社會的構想。黃宗智先生通過考察清朝的司法體系，晚清與民國紳商精英治水、修路、救濟、辦學堂、調解爭端等傳統(tǒng)的公共活動，以及新中國社會整合與國家政權建構兩個過程中社會的“國家化”與“去國家化”，認為始終存在著一個“第三領域”（third realm）。[1]（p442）黃氏的研究表明，考察中國的社會，必須深入到國家與社會的互動關系中去發(fā)現(xiàn)“社會”的構成、行動軌跡及在社會建設中扮演的角色。

就政治體制而言，當前中國的基層社會結構是在后全能主義的政府權能運作即所謂“政退社進”、“政退民進”邏輯支配下展開的。后全能主義政治體制改變著國家與社會兩者之間力量的增長變化，其中最本質的變化是高度控制力的威權型政府力量的逐漸退場和基于自愿、自治基礎上的社會力量的漸續(xù)增長。如果說鄧正來先生于20世紀90年代初期構建的市民社會既包括經濟領域又包含私人自治領域和各類自愿自治組織的話，那么，俞可平先生對公民社會的理解則傾向于其政治學意旨，尤其是基于公民的公共參與和對國家權力的制約不斷增長背景下所能延伸的意義。他把公民社會看做是介于政府和企業(yè)之間的第三部門（the third sector），是指“國家或政府系統(tǒng)以及市場之外或企業(yè)系統(tǒng)之外的所有民間組織或民間關系的總和，是官方政治領域和市場領域之外的民間公共領域。公民社會的組成要素是各種非政府和非企業(yè)的公民組織，包括公民的維權組織、各種行業(yè)協(xié)會、民間的公益組織、社區(qū)組織、利益團體、同人團體、互助組織、興趣組織和公民的某種自發(fā)組織等等”。[2]（p109）

不論是市民社會還是公民社會的論述，二者都是具體的、歷史的概念范疇，必須放在特定的社會結構與時空場景中考察才具有意義。但是，獨立或者部分獨立于國家的公民意識、市民意識的覺醒，以及相應公共領域的逐步形成，是不爭的客觀事實。本文的分析不是放大“社會”在慈善事業(yè)中的功能為“社會中心論”辯護，我們真正關心的是在快速轉型背景下，“社會”的發(fā)育對慈善事業(yè)的快速成長所產生的影響及其因果聯(lián)系。

二、慈善群體結構：三種理想類型

韋伯的理想類型概念認為，沒有任何一種概念工具能夠完全顧及到無限多樣的具體現(xiàn)象，理想類型永遠不會對應于具體的現(xiàn)實，而是包含著強調典型行動過程的意思，側重概括事物的一組或某種特征。[3]（p196-197）從社會視角輻射的慈善群體形態(tài)是無限多樣的，理想類型形態(tài)的劃分只是提供了一幅從整體上認識慈善群體的遠觀圖景，微觀中的慈善群體與慈善活動必然以重疊與絞合的狀態(tài)存在。基于對社會的解讀，和當前社會分化、利益重組以及主體重構的現(xiàn)實，按照慈善群體的組織結構，制度化形態(tài)，與政府權能控制的關系，以及群體自身在慈善活動中的行為取向，可以將以“社會”為中心的慈善群體劃分為三大類：

第一類是第三部門慈善群體（the third sector）。這類慈善群體具有明確的宗旨與目標，是按照社會組織的章程、程序合法成立且具有正式組織結構的慈善組織類型。從組織形式上看，類似于萊斯特·賽拉蒙討論的非營利領域，其最明顯的特征是有根據(jù)國家法律政策注冊的合法身份，這樣的組織能夠使其成為一個法人。①中國的慈善組織與賽拉蒙所述的非營利領域有很大不同，尤其體現(xiàn)在“私立性（非政府性）”這一特征上，從法律形式上分離于國家，并不意味著其具有行為能力上的完全獨立性與自治性。在此基礎上，按照與國家的關系又可分為三部分，一部分是自上而下的組織類型，有學者稱之為官辦或半官辦慈善組織。主要依附于政府，但同時在政府控制下有一定的自主權。有些組織自身有一個從中央到地方的縱向層級網(wǎng)絡權力架構，例如慈善總會就有從中央、省、市到區(qū)縣各級組織結構，一些地區(qū)甚至擴展至鄉(xiāng)鎮(zhèn)一級，在規(guī)模較大的社區(qū)設立了慈善工作站、慈善義工，如青島市四級慈善網(wǎng)絡就已經基本形成。此類慈善群體還包括紅十字會、民政、殘聯(lián)、計生、教育、文化等中央及地方各級機構所屬的包括公募慈善基金會在內的各類準政府社團慈善組織。另一部分是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相交織的、逐步去行政化的橫向民間組織類型。這類組織同樣具有合法的成立程序，組織自身的運行與發(fā)展雖然受到行政部門的監(jiān)管與干預，但政府對其沒有絕對控制權，是相對而言具有一定自主性的組織類型，如民間公益組織、社會團體、民辦非企業(yè)等。還有一部分是海外慈善機構。在遵守有關法律政策的前提下，其組織的運作有較大自主性。此類慈善組織數(shù)量上沒有上面兩類多，卻是我國慈善事業(yè)中接受國際支持的主要來源之一。

第二類是自下而上的第三域慈善群體（the third realm）。這里的第三域在適應范圍上比黃宗智先生指稱的第三域要小，主要指介于國家與正式第三部門之間的體制外草根慈善群體。最明顯的特征是沒有在相應的民間組織管理局注冊，以民間、碎片化的非正式群體形式存在。例如大量的學生社團、社區(qū)中居民自組織、社區(qū)文娛團體、老年人群體、志愿群體、業(yè)主委員會、網(wǎng)上社團等各種草根組織?！霸谝酝南嚓P研究中，人們給予更多關注的是得到體制正式認可的那部分社團組織。而實際上，正在運作中的社團組織，還包括沒有得到體制正式認可的另一些社團組織。”[4]（p39）由于準入門檻高、注冊資金標準高、年檢手續(xù)復雜以及業(yè)務主管部門對組織內部管理全面而直接的干預等障礙因素，削弱了一些社團申請建立正式組織的積極性，導致大量第三域慈善群體在社會生活中的非制度化生存。

第三類是私域慈善群體（private realm），是指獨立于國家與市場的私人個體領域慈善群體。按照個體在社會分層中的層級如擁有的財富、社會聲望、權力等因素，及在慈善活動中所發(fā)揮的影響，又可以分為精英私人慈善群體和草根私人慈善群體兩類。精英私人慈善群體包括具有一定社會聲望、財富與權力的區(qū)別于政府人與市場人的社會人，如富人、企業(yè)家、明星、知識分子精英等。草根私人慈善群體包括中、下階層的廣大平民群體。

三、慈善參與行為：社會與國家的互構

如前所述，慈善群體的活動是一定社會結構中的國家與社會互構行為。一方面，作為社會一極的慈善群體，在一系列的慈善活動中有充分表達意志、實現(xiàn)濟慈目標、希望被社會認同的愿望與動力；另一方面，歷史上的全能權力政府正在逐漸弱化控制功能。日趨開放的社會空間為民間慈善活動的迅猛發(fā)展提供了助力。慈善活動應該回歸到國家責任的學術自覺，[5]（p86-92）并不意味著社會“完全國家化”過程的再呈現(xiàn)，仍然是在充分尊重社會一極自主性基礎上進行的討論。正所謂“社會型塑國家，國家型塑社會”。[6]（p106）

根據(jù)以往的研究，較能反映慈善參與的是慈善參與意愿、慈善捐贈、組織慈善捐贈以及參加慈善公益活動四個方面。分析慈善群體的參與行為就要看這四個方面的行為是一種怎樣的此消彼長狀況，四類行為中哪一類處于主導地位，參與行為受政府的影響如何，以及受到哪些制度、結構性因素的影響，由此可以歸結出慈善參與度的高低以及慈善參與行為的未來預期?；谶@樣的分析邏輯，三類慈善群體的參與行為具體如下。

1.第三部門慈善群體（the third sector）中三個層面的慈善群體類型與政府的關系以及自身的組織性質與業(yè)務內容，決定了其具有不同參與行為表現(xiàn)。

自上而下的組織類型，與政府聯(lián)系最密切，有的是政府的代言人甚至就是政府性機構。有較強的資源動員能力，主要參與的是善款的募集，慈善活動的宣傳、動員，具有縱向權力架構的單位還有對不同慈善組織進行管理與監(jiān)督的權責。這一類慈善群體不是善款的捐贈者，但卻是個人或企業(yè)進行社會捐贈的最主要途徑。如各級地方慈善總會逐步形成的“慈善一日捐”與不定期的、形式多樣的慈善勸募，就是面向廣大市民的涉及面較廣的慈善活動。全國大部分的公募基金會，可以向社會廣泛募集社會救助與社會慈善資金。這類群體雖然慈善參與度較高，但并不完全是法人行動者自身的理性行為，主要還是由政府的推動、制約以及政策法律決定，或者干脆就是以政府的名義進行的慈善活動，以致經常出現(xiàn)組織形式與其實際運作邏輯偏離的現(xiàn)象。[7]（p88-95）所以并不能將其理解為具有完全意義“社會”一極的慈善群體。

逐步去行政化的橫向組織類型，在行政隸屬以及業(yè)務歸口管理在仍然存在管轄與被管轄的關系，同時接受民間組織管理局的管理，也就是說，雖然與政府存在關聯(lián)，但開始具有相對的自由與獨立性。一些民辦非企業(yè)單位如宗教團體、非公募基金會等，可以較為自主地開展一些慈善活動，尤其在募捐手段與方式上，采取了更加靈活多變的方式。與帶有較強行政色彩的“強迫”募捐方式相比較，更受民間大眾的歡迎，從而能夠滿足不同的慈善捐贈需求。

海外慈善機構，較能體現(xiàn)其自由與獨立性的慈善宗旨與活動，主要由海外華人組成的組織和團體如國際慈善總會，以及國際性慈善機構如無國界衛(wèi)生組織、美國福特基金會、英國救助兒童會等。這些組織的慈善捐贈與社會救助活動主要通過國內的民間慈善組織代理或幫助開展工作，一般不是直接通過政府進行。因此，海外慈善機構的慈善活動較少地受到我國政府的行政命令限制。是較為獨立于政府的一類特殊“社會”一極。

2.第三域慈善群體（the third realm）。由于成立時沒有程序上復雜的審查以及指令性管理，群體能夠基于地緣、業(yè)緣、趣緣等基礎較為自由地成立,從而填補了第三部門慈善工作的不足。在民間善款的募集、慈善公益活動、志愿服務、弱勢群體幫扶、救助項目的實施中，成為主要的實踐者。第三域群體可能不是直接的捐贈者，但通過他們的宣傳能夠促成其他人的捐贈行為，在公益慈善中發(fā)揮著動員社會大眾捐贈的關鍵作用。群體的行為完全基于社會責任與自愿奉獻的公民精神，較少受到政府政策與動員的強制性影響，并正處于快速成長的階段，是“社會”快速發(fā)育的典型代表。

3.私域慈善群體(private realm)參與的主要是捐贈活動。個體捐贈是目前我國捐贈的主體力量，據(jù)2010年《慈善藍皮書》統(tǒng)計，2009年接受常規(guī)性捐贈量為332億元，其中個人捐贈占30.4%，占捐贈總量的近1/3。精英流動理論認為，社會精英應該承擔與其身份和社會地位相匹配的社會責任，并與主流價值觀保持一致，否則就會被淘汰掉而被其他精英所替代。參與慈善事業(yè)即為其重要責任之一。一些影視體育明星、企業(yè)家、專家學者等公眾人物雖然已經參與到善款募集、公益代言、社會救助等活動中，但總體而言，精英群體的慈善參與比例、參與熱情和普通民眾和發(fā)達國家相比仍然不夠，大量的富人階層與社會名流仍是慈善場域外的過路客。草根私人慈善群體在慈善活動中主要是善款的捐贈，包括在大災大難時的臨時性捐贈行為、受政府與慈善組織勸募的被動捐贈行為、自覺自愿的常規(guī)性捐贈行為。與發(fā)達國家相比，私域慈善群體雖然參與度尚不高，但正處于快速上升階段。是“社會”快速發(fā)育的另一增長極。

四、結語

循著社會與國家互構的前提預設，可以將慈善場域中的“社會”群體結構分為第三部門慈善群體、第三域慈善群體和私域慈善群體三種理想類型。第三部門慈善群體中的自上而下的組織類型，與政府的關系較為緊密。主要參與的是慈善募捐、救助項目實施，以及慈善組織的管理、聯(lián)系和監(jiān)督。雖然表面看來參與度高，但實質上是行政化或半行政化行為使然，社會中心性較弱。隨著慈善事業(yè)的不斷成熟與制度、法規(guī)的完善，將逐步讓渡于橫向慈善組織類型。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相交織的橫向慈善組織類型，與政府處于若即若離的狀態(tài)，主要參與慈善募捐和救助項目實施。慈善參與度較高，社會中心性較強，是一類有發(fā)展前景的群體類型。第三域慈善群體，實質上屬于法律意義上的非合法群體，但中國傳統(tǒng)的熟人、關系文化以及法制、規(guī)范不健全，為這一類慈善群體長期扎根于百姓生活提供了一種體制外默認環(huán)境。因為中國許多重要的改革和轉型過程是使用變通的方式實現(xiàn)的。[8]（p20）此類慈善群體與政府關系較疏離，但慈善參與熱情高，主要參加民間善款的募集和志愿服務活動，是社會中心性最強的一類，將會長期存在。私域慈善群體雖然慈善意識還有待提升、慈善參與尚需加強，但卻是社會中心性強的一類，與政府關聯(lián)度較弱，是中國慈善事業(yè)發(fā)展最主要的力量來源和最有潛力預期的群體類型。具體分析可見下表

以社會為中心的慈善群體結構及參與行為分析表

[1]黃宗智.中國的“公共領域”與“市民社會”？——國家與社會間的第三領域[A].鄧正來，J.亞歷山大.國家與社會：一種社會理論的研究路徑[C].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9，.

[2]俞可平.中國公民社會：概念、分類與制度環(huán)境[J].中國社會科學，2006，（1）.

[3][美]劉易斯.A.科塞.社會思想名家[M].石人，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4]李友梅.當前社團組織的作用及其管理體系[J].探索與爭鳴，2005，（12）.

[5]劉威.回歸國家責任：公益慈善之資源動員及群眾參與的新傳統(tǒng)[J].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5）.

[6]楊敏，鄭杭生.社會互構論：全貌概要和精義探微[J].社會科學研究，2010，（4）.

[7]田凱.非協(xié)調約束與組織運作——一個研究中國慈善組織與政府關系的理論框架[J].中國行政管理，2004，（5）.

[8]孫立平.社會轉型：發(fā)展社會學的新議題[J].社會學研究，2005，（1）.

C912

A

1003-8477（2011）06-0047-03

陳為智（1972—），男，青島科技大學社會工作系講師，社會學博士。

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中近期社會問題演化的趨勢研究”（08BSH012）；青島科技大學引進人才科研啟動基金項目。

責任編輯 張曉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