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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榴

        2011-09-28 06:36:18川端康成
        文苑 2011年2期
        關(guān)鍵詞:川端康成石榴樹圓圈

        [(日)川端康成]

        石榴

        [(日)川端康成]

        川端康成,日本新感覺(jué)派作家,著名小說(shuō)家。1899年6月14日生于大阪,代表作有《伊豆的舞女》、《雪國(guó)》、《千只鶴》等。1968年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jiǎng)。1972年4月16日在工作室自殺身亡。

        一夜的大風(fēng),把石榴樹的葉子都刮光了。

        落葉在樹根處圍成了一個(gè)很圓很圓的圓圈。

        清晨,仁子看見(jiàn)光禿禿的樹干吃了一驚,而那落葉圍成的圓圈又使她驚奇不已。她想,風(fēng)本該把這些樹葉吹亂的。

        石榴樹上還殘留著一個(gè)飽滿的石榴。

        “來(lái)看呀!”她喊她母親。

        “我真把它給忘了?!彼赣H抬頭看了看石榴,然后走進(jìn)了廚房。

        這使仁子聯(lián)想起她們的孤單處境。站在走廊上看,那石榴也是孤單的,像是被人遺忘了似的。

        大約兩星期前,仁子七歲的外甥來(lái)看她們。這孩子一下便注意到了石榴,于是爬到樹上。這可使仁子嗅到了生活的氣息。

        “上面有個(gè)大的!”她在走廊里喊道。

        “要是摘了這石榴,我就下不來(lái)了。”

        是啊,手里拿著石榴要從樹上下來(lái),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仁子笑了,外甥真可愛(ài)。

        這孩子不來(lái),她們是注意不到石榴的;在這以前,母女倆誰(shuí)也沒(méi)想起過(guò)石榴。

        石榴原被遮掩著,現(xiàn)在能清楚地看到了。

        在這石榴以及樹底下圍成圓圈的樹葉里,似乎有著一種活力。仁子拿了一根竹竿把石榴打了下來(lái)。

        石榴熟透了,里面的石榴籽像是要把它脹裂似的。她把石榴放在走廊上。石榴在陽(yáng)光下閃著光,晶瑩透亮,陽(yáng)光仿佛從里面透射出來(lái)。

        仁子心中泛起了一陣歉意。

        大約十點(diǎn)鐘,她上樓縫衣服。驀地,她聽到了圭吉的聲音,雖然門關(guān)著。他好像在花園里,那聲音顯得很焦急。

        “仁子,仁子!”她母親喊道,“圭吉來(lái)了!”

        仁子把線從針上抽了下來(lái),再把針?lè)胚M(jìn)針插里。

        “仁子總在念叨著您,說(shuō)在您走之前,很想再見(jiàn)見(jiàn)您?!惫缂ゴ蛘塘耍暗?,未經(jīng)允許,我們是不能去看您的。而您呢?總不來(lái),總不來(lái)!今天,您來(lái)了,我們可高興哪!”

        仁子母親要他吃了午飯?jiān)僮?,但是他沒(méi)有時(shí)間。

        “好吧,那至少吃個(gè)石榴,我們自己種的石榴?!彼趾捌鹑首觼?lái)。

        仁子在樓梯上止住了腳步。圭吉用眼神同她打招呼,仿佛只能如此而已。

        圭吉的眼睛里流露出脈脈深情,石榴不禁從手里掉落到地上。

        他們互相凝視著,臉上帶著微笑。

        圭吉從走廊里迎了上去。

        “您多保重,仁子?!?/p>

        “您也多保重?!?/p>

        他又轉(zhuǎn)過(guò)身同她母親告別,然后走了。

        仁子站在花園門口,久久地望著。

        “他走得太匆忙了,”母親說(shuō),“多好的石榴?!?/p>

        石榴被圭吉遺忘在走廊上。

        仁子十分清楚,是圭吉眼睛里充滿深情的痛楚的時(shí)刻,石榴才掉到地上的。要不,他準(zhǔn)把石榴劈開了??墒牵竦粼谧呃壬?,還是那么飽飽滿滿的。

        她母親把石榴拿到廚房里,用水洗了洗,遞給仁子。仁子皺起眉頭,把石榴推開,剎那間臉又紅了,不知所措地接過(guò)石榴。

        仁子見(jiàn)母親注視著自己,知道要是不吃,母親準(zhǔn)會(huì)感到奇怪的。她心不在焉地嚼了幾顆,一股酸味直酸到牙根。仁子感到了某種帶苦味的幸福,像是全身都滲透了這種滋味。

        她走到鏡子前坐下來(lái):“看看,我這頭發(fā),同圭吉告別時(shí),就這么亂蓬蓬的。”

        仁子簡(jiǎn)直能聽到梳子的答話。

        “你父親死了以后,”母親溫和地說(shuō),“我很害怕梳頭。每當(dāng)我梳頭時(shí),就感到六神無(wú)主,好像你父親就站在我身邊似的,直待我稍稍清醒。”

        仁子想到了她母親吃父親剩飯的習(xí)慣。忽然,心中有什么東西在翻騰著,一種幸福感使她幾乎要哭泣起來(lái)。

        母親給她石榴,僅僅是舍不得把石榴扔掉,這是唯一的原因。她從來(lái)不喜歡隨便扔?xùn)|西。

        因?yàn)閮?nèi)心充滿了悄悄的幸福感,仁子在母親面前感到害羞了。

        她想,這可能是圭吉沒(méi)有意識(shí)到的更好的告別,不管多長(zhǎng)時(shí)間,她都要等他回來(lái)。

        她看著母親,落日的余暉照在紙糊的墻上。門那一邊,母親正坐在鏡子旁。

        仁子把石榴放在膝蓋上,不敢再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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