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美的詩
那時我
愛的丁香,全部生長在小學校園
當我愛上它們
丟失的爺爺
從朝鮮戰(zhàn)場返回,風瑟縮著
春天,像一只斧頭
使它們長出全部的枝葉和花蕾
根莖的擴音器突然響起
一小段華爾茲,
壯闊我的身體和幽暗的門廊深處。
去北海的路上我們聽海頓
白塔像站立的瓷器,看著一群人
從陸地的湖心公園跑向游艇
這里將最后是夏天,白塔寺矗立著隆圓的腹
行人一邊躲閃一邊更多
許多人落入了秧歌隊
楊樹將在夏夜低處結(jié)滿喜鵲
生藍色煙霧
清晨打算外出
幾抹虛弱的光線停在手臂
這是五月,我看見一位老人的
臀部有節(jié)奏地蹭著槐樹
哦,為這些日子
玉蘭花端出滿樹的火焰
我的耳朵飛上半空
叼住了那個輕呼我名字的人。
一切來得突然,那天上午
我們驅(qū)車前往火葬場,天氣晴朗
他的尸體被小心地安放在后座
神情莊重肅穆,像是要舉行一個神圣的儀式
車開得緩慢,路旁的田野在掙扎著長高
一群孩子在遠處比賽似的瘋跑
風吹沙子落進雙眼
我落下窗玻璃,瞧了他一眼
他對此一無所知,尖尖的下巴
像是個嬰兒臉。
最后他的骨灰被裝入
黑漆的木盒,
像是小時照相館黑布蓋住的。
上面有他的名字,我讀出來但沒有出聲。
在狹窄,不到一米的廚房通道
他們把奶奶停放在靠墻一側(cè)的
臨時擔架上,木板反著霉味的潮氣
兩塊磚頭疊放后分置墊在四角。
她穿著黑罩袍,略顯肥大
裁剪成二三十年代的樣式,胸前一排硬結(jié)石的
布扣,緊口小立領,卻在邊緣處
露出一些鮮紅的襯里。
這是她生前為自己挑選的“裝老衣”
一年夏天,我和哥哥放學回家
她瘦弱的手扶拐杖,一面喜滋滋地摸著
它光滑半綢子面料。
她的臉此刻緊閉
愛一直都是她的秘密,自從
爺爺在朝鮮戰(zhàn)場被飛來的子彈不幸擊中
她一生就彰顯出斗雞般的勇氣,撫養(yǎng)四個兒女。
在一幅遺像里,她的眼睛如黑色的玻璃珠
兩手十指攤開,伸直了手臂一定要搭在膝蓋上
不斷有人進門和她告別
順便夾著風雪,吹過她的頭
窗下剛剛打好的棺材像一口巨大的馬槽。
(一)
穿藍制服的空姐
送來早餐和云朵,我們忙在窗外。
引擎驅(qū)動,耳膜迫使高壓輕輕鼓響
仿佛透明的氣泡,不斷地碎裂。
小腹上系住安全帶,多像熱帶魚啊
盛裝進這巨大的鐵鳥之腹。
(二)
有時他醒來,帶著一棵樹的重量
從臥室走向客廳取水,傾聽了海
像一對情侶噴涌著奏響自己
我的每一次窺覷,都假意埋藏大海
在云端,趿著拖鞋行走
厚重,褪色的白色云團。
(三)
七點仿佛囤積了一天的落日
霧氣尚未褪去,
第一場雨趕在黎明前,微小
但驅(qū)散了睡意。
當我們躺上涼席,被夜晚放大
天花板一片蒸騰的煙霧,是誰?
跑去陽臺,被一只鸚鵡閱讀。
它竊喜自己占據(jù)我們的廚房
一面喝水,出汗
一面丟失頭發(fā)。
終于沒有什么可閱讀了,閃光的地平線
醒著,我把頭埋向藍色的空紙杯,
房間開始變暗,下午已臨近傍晚。
記起北方暖氣灼傷皮膚
若窗外是雪
閱讀,就是對雪的渴望。
我看見父親繞過一片抽干的湖
在云中行走,被雪緊圍的天空
父親懷揣一把鐮刀
一面煙頭像小電筒燃著
一面丟失自己
世界就是一片檸檬黃
閱讀就是站立的白楊
全部躲進父親腦顱的溢血
坐上一張長椅。
葉美檔案
簡介:1981年生于齊齊哈爾,現(xiàn)居???。
詩觀:我用清晰的方法描述我感受到的神秘的現(xiàn)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