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立
翻譯策略的選擇與譯者的文化身份及意識形態(tài)等因素密切相關(guān)。在文化失衡的背景下,相對弱勢的文化在翻譯策略通常上面臨一種困局:在譯者(或來自強勢文化、或來自弱勢文化)或“歸化”或“異化”的抉擇中,弱勢文化被改寫甚至歪曲;而強勢文化的地位卻被不切實際地拔高。這反過來又加劇文化失衡的局面。本文從弱勢文化(尤其是來自弱勢文化的譯者)角度出發(fā),討論這一困局相應(yīng)的對策。
一、困局
當今世界,文化交流日益頻繁,然而其中也存在著一種隱憂。雖然我們認為世界上的民族不分大小,一律平等,但不同文化間確有強弱之分。強勢文化借助其政治、經(jīng)濟以及文化傳播方面的優(yōu)勢,正在加強對弱勢文化的影響。這種現(xiàn)象已成為人們的共識。翻譯活動一直以促進文化交流的正面形象示人,但是翻譯在文化失衡局面的加劇中確實扮演了一種尷尬角色。從翻譯活動所涉及的信息流量上看,總是強勢文化占據(jù)主動:強勢文化被譯介到弱勢文化的信息量遠超由“弱”到“強”的信息量。而從翻譯策略上看,弱勢文化被翻譯到強勢文化中時,其原有文化意象常被過多改寫甚至歪曲,即被強勢文化“歸化”,以適應(yīng)強勢文化讀者的“口味”。而在“弱勢”一方,人們越來越重視弱勢文化遇到的生存挑戰(zhàn),重視保存自己的文化意(形)象。另外,譯者主體性理論日漸流行。這兩方面的原因都使得翻譯界不得不更審慎考慮對“歸化”、“異化”翻譯策略的抉擇??傊?,弱勢文化不僅在翻譯信息的流量問題上,更在翻譯策略的抉擇上面臨一種“困局”。本文從弱勢文化的角度出發(fā),簡要分析這一局面,并提出相應(yīng)的對策。
二、翻譯策略·繪畫中的寫實寫意
對翻譯活動中“歸化”和“異化”兩種策略,Venuti (1995:20)是如此定義的:前者“采取民族中心主義的態(tài)度,使外語文本符合譯入語言的文化價值觀,把原作者帶進譯入語文化;而后者則“是對這些文化價值觀的一種民族偏離主義的一種壓力,接受外語文本的語言及文化差異,把讀者帶進外國情境”。兩種策略和文化意象的選擇密切相關(guān)。
翻譯活動和翻譯策略的抉擇實與另一種人類行為大有共通之處,這就是繪畫。翻譯的實質(zhì)是什么?讓我們化繁為簡。許淵沖先生著有《翻譯的藝術(shù)》一書,書的題目也許能帶來某種啟發(fā)。如果要用某種藝術(shù)形式來概括翻譯,個人認為:翻譯如同繪畫。在比喻修辭中,翻譯的一個常見的喻體是“橋梁”——不同文化之間實現(xiàn)溝通的媒介。但是,“橋梁”的比喻僅概括“方向性”,即某種意義在不同文化間的轉(zhuǎn)換過程。而翻譯比簡單的一來一去要復(fù)雜,“橋”這個喻體不能完全概括翻譯的方方面面。翻譯又被稱為一種文化在另一種語言中的再現(xiàn)?!霸佻F(xiàn)”多少帶有視覺方面的意義。如此,我們不妨將翻譯比作繪畫。在此比喻中,被描繪的對象相當于原文,繪畫作品相當于譯文;畫家相當于譯者,而作品的觀眾則相當于譯文的讀者。畫品總體質(zhì)量最終取決于畫家的畫技,這一點在翻譯中對應(yīng)的是譯者的翻譯水平;畫家動筆前對所畫的對象的觀察十分重要,這好比譯者對原文的閱讀和理解;而翻譯中的“歸化”和“異化”則分別相當于繪畫中的寫意和寫實手法,它們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畫家”的主觀因素。這種策略性的選擇是翻譯中“譯者的主體性”的一種體現(xiàn);然而,這種主觀因素的形成不排除客觀因素的影響,例如,有的觀眾喜歡寫意風格的作品,因此,某畫家投其所好,熱衷寫意風格,此則“藝術(shù)之市場化傾向”。而西方譯者翻譯東方文化作品時,往往迎合西方讀者口味,多取“歸化”策略,如Venuti所說:“使外語文本符合譯入語言的文化價值觀,把原作者帶進譯入語文化”。這種迎合與畫家對繪畫手法的“市場化”選擇確有相通之處。
三、對“寫意”與“寫實”的選擇因時、因地、因人而不同
在翻譯的歷史上,強勢文化背景下的譯者在翻譯弱勢文化作品時,通常恣意改寫“他者”的文化意象。美國詩人埃茲拉·龐德(Ezra Pond)就曾縱情“寫意”了一番:
“龐德翻譯的普羅旺斯語詩歌被認為是異化翻譯的典范之一,但它更為有名的翻譯……(即)中國古詩歌的翻譯,其翻譯策略無疑是歸化的;而且更有甚者,盡管他的《神州集》全部譯自中國古詩,但大多數(shù)評論家們卻一致視之為‘一組基于中國素材的英語詩歌,而不是翻譯作品”……“李白《古風第十八首》中的‘七十紫鴛鴦在龐德筆下變成了七十對共舞的男女,盡管那時中國的士大夫不大可能會跳現(xiàn)在的交際舞?!保n子滿,2000)
雖然在此例中,龐德對歸化翻譯策略的選擇可能受到個人因素的影響,同時某種文化意象在另一種文化中的缺失(例如“鴛鴦”)也是原因之一。但“龐德現(xiàn)象”在強勢文化中不是特例,多數(shù)極具非西方文化色彩的文化意象被西方譯者改寫。從這一事實可以看出:強勢文化存在一種固有的保守性,較難接受弱勢文化中有異于己的文化或價值觀念。如此,“寫意”的手法便在強勢文化翻譯活動中流行開來。這種流行不是簡單的文化現(xiàn)象,它能帶來極深的政治影響,使得弱勢文化仍然無從闡釋自己,從而進一步被誤讀。如此惡性循環(huán)下去,文化的失衡再度加劇。
而弱勢文化背景下的翻譯者對翻譯策略的選擇則較為復(fù)雜??傮w來說,兩種策略之間的抉擇都體現(xiàn)了一種政治因素的作用,或者說體現(xiàn)了弱勢文化自身意識形態(tài)的強烈影響。我們舉埃及歷史上的翻譯活動為例(當然,“同化”的主體是埃及本土文化):它經(jīng)歷了“歸化”(半獨立時期)—“異化”(殖民時期)—“異化”(獨立初期)這樣一個選擇過程(費小平,2005:301~8)。值得注意的是,埃及政治獨立以后在翻譯策略上仍然采取“異化”手段。在不同歷史時期,策略的選擇是由弱勢文化所面臨的國內(nèi)外局勢決定的。歷史上,一種弱勢文化在強勢文化的影響或壓迫下,不得不開始學(xué)習和引進強勢文化的內(nèi)容,以求進步。于是,翻譯活動興起。但在初始階段,弱勢文化仍保留獨立的地位。因此,來自弱勢文化的譯者采取的策略總體上是“異”“歸”皆有,“歸化”為主;而弱勢文化的獨立地位進一步被削弱甚至完全失去時候,策略的選擇就取決于強勢文化的控制力和弱勢文化自身的底蘊了。比如,在中國翻譯史上,無論外國文化的影響多么強烈,“異化”策略從不曾占據(jù)主流地位。魯迅主張翻譯“寧信勿順”,其譯文有強烈的“異化”色彩。雖然魯迅等人的動機是積極的,但可惜“魯迅現(xiàn)象”只是曇花一現(xiàn)(韓子滿,2000)。從客觀上看,這體現(xiàn)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背景下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外國文化沖擊的“免疫力”。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然而強勢文化的影響力不可小視。與中國相似,埃及歷史悠久,文化底蘊豐富,但是因為曾經(jīng)完全淪為殖民地,受到殖民者的文化控制,故而翻譯史上曾出現(xiàn)高度“異化”的時期。而埃及獨立后,本應(yīng)隨政治獨立而轉(zhuǎn)向的翻譯策略卻總體上沒有發(fā)生改變,因為在文化上,英、法等原殖民宗主國仍對埃及有深刻影響。這說明,雖然殖民主義者已從政治舞臺上敗退下去,但這并不意味著強勢文化永遠失去影響力?;蛘呖梢哉f,弱勢文化的勝利只是暫時的。如不能正確地應(yīng)對強勢文化的沖擊,弱勢文化就不能取得真正的獨立和發(fā)展。對于文化底蘊相對薄弱的民族來說形勢尤其嚴峻。
總之,弱勢文化在翻譯策略上總面臨一種困局。從外部環(huán)境上說,強勢文化對外來文化特別是弱勢文化存有漠視心理,使得強勢文化極少注意來自弱勢文化的聲音,導(dǎo)致弱勢文化的文化意象被過度改寫,即在翻譯策略上被“強者”“歸化”。面對強勢文化驚人的影響力,面對魚龍混雜的文化價值觀的涌入,“弱者”自身的文化如何保持和發(fā)展?一內(nèi)一外兩種矛盾正是困局所在。
當然,這種對翻譯策略選擇的困局只在特定狀況下才較為明顯。例如在科技翻譯中,尤其在科技落后地區(qū)引進外國先進技術(shù)時,可供譯者選擇的策略幾乎只有一個——“異化”,也就是高度保留源語言(source language)中的信息(Baker et al, 1998:244)。
四、結(jié)語:“寧信勿順”——保留原文本中文化意象
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之下,通過翻譯活動展示各種外來文化的本質(zhì)和特色,是潮流所在。因此,魯迅在翻譯工作中提出的“寧信勿順”原則在今天仍有實用意義。
從這個意義上說,在譯入外來文化時,我們應(yīng)保持開放的心態(tài),強調(diào)“異化”的翻譯策略,保留強勢文化蘊含在文本中的文化意象,不應(yīng)進行過多改寫。翻譯是一種文化意義上的行為;而文化問題又和經(jīng)濟和政治問題密切相關(guān)。我們只有把翻譯活動中產(chǎn)生的某些難題放到更廣闊的環(huán)境中去分析,問題才能得到根本的解決。而翻譯策略上的問題更是如此。討論這一問題的應(yīng)對方法必須避免只在翻譯范疇尋找答案,就事論事。從弱勢文化的立場上看,翻譯策略上面臨的這一困局的最終解決辦法是弱勢文化地位的提升。而強勢文化的魅力正在于經(jīng)濟、科技和文化的相對發(fā)達。崇敬強者,向強者學(xué)習、“靠攏”的思想從不過時。因此,個人認為,使用“歸化”手法“去糟粕、存精華”的說法不宜提倡。在翻譯活動中,已有太多的文化意象因為不被譯入語國家人民熟悉而淪為“糟粕”,遭到改寫。另外,何為真正的“糟粕”,是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因而,“歸化”手法在本質(zhì)上是不客觀、不科學(xué)的。而本著翻譯中“信”的準則,即使外國作品中有明顯的所謂“糟粕”,也不妨原汁原味地引進。譯者應(yīng)相信譯作讀者的鑒別能力,將價值判斷的事留給讀者,做到不越俎代庖。另外,譯者的主體性地位也不應(yīng)強調(diào),避免譯者頭腦中的文化意象“反客為主”。
討論了由“強”到“弱”方向的翻譯策略選擇之后,我們不應(yīng)忘記另一問題:如何在弱勢文化譯入強勢文化的翻譯活動中保持原有的文化意象,提升自己的闡釋權(quán)利?鑒于“龐德現(xiàn)象”的普遍性,將希望過多地寄托在來自強勢文化的譯者身上是不實際的。來自弱勢文化的譯者應(yīng)積極為自己的文化尋求闡釋權(quán)利,積極從事譯介本族文化的工作。在此過程中,還是本著“信”的原則,譯者應(yīng)強調(diào)自身文化意象的完整性,不應(yīng)為了迎合強勢文化而在翻譯策略上向目標語文化“歸化”。而真正有活力的文化不排斥外來文化,因此,在由“弱”到“強”方向的譯介活動,“異化”的總是風格有著無窮的生命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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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韓子滿.文化失衡與文學(xué)翻譯[J].中國翻譯,2000(2).
(作者單位: 廣西大學(xué)行健文理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