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現(xiàn)下層女性形象的文學作品在中西文學之中比比皆是,但是關于她們性格和命運的描寫、敘述卻各不相同。本文通過對老舍的《月牙兒》和雨果的《悲慘世界》中月牙兒和珂賽特性格與命運的分析探討,試圖在中西不同文化傳統(tǒng)及中外不同社會背景下,分析十九世紀婦女命運問題在文學中的反映。
老舍的短篇小說《月牙兒》中的主人公和雨果的《悲慘世界》中的珂賽特具有相同的家庭出身。她們的母親都因迫于生活的重壓而選擇成為妓女,但是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以及性格差異下月牙兒同珂賽特的命運產(chǎn)生了巨大的差異。著這種差異之下所透出了不僅僅是文化差異的背景,同時還有作者對于社會現(xiàn)實的不同思考。
《月牙兒》中的女兒‘我從一個青春、純潔、勤勞、樸實的女孩墮落成為了一個衰老、麻木、輕浮的妓女,命運的黑影永遠籠罩在了她的頭頂。而珂賽特雖然在幼年受了很多的苦,但是那種苦比起‘我精神上受的苦要少很多?!易詮闹懒四赣H從事的是這受人鄙夷的職業(yè)便產(chǎn)生了矛盾的想法。一方面懼怕命運的黑影撲向自己,另一方面憎恨母親,但在這其中又夾雜了對母親的憐惜和理解?!爱斘宜恢臅r節(jié),我很冷靜地思索,媽媽是可原諒的。她得顧我們倆的嘴。可是這個又使我要拒絕再吃她給我的飯菜。我的心就這么忽冷忽熱,像冬天的風,休息一會兒,刮得更要猛烈;我靜候著我的怒氣沖來,沒法兒止住?!雹偎膬?nèi)心是如此的焦灼而又矛盾。而珂賽特全然是一個理想化的形象,她有冉阿讓這樣一位拯救她于水深火熱的人,更加有一位真心愛戀她的青年。無論是物質(zhì)上還是情感上她都有人可以依靠,而‘我呢?不但要面對現(xiàn)實矛盾的生活,還在感情上徹底的失敗了,她不懷念那個所謂愛人,所唯一擔心的是自己將怎樣過活。愛情在她的世界好像從沒有來過。因為在溫飽的面前,愛情就是一件奢侈品。沒有真摯無暇的愛,有的是一種各取所需的交換關系。所以底層的婦女在現(xiàn)實生活面前是沒有愛情權(quán)利的。她不再指望某個人可以養(yǎng)活她,她認清了只有自己可以養(yǎng)活自己。此時的她開始理解母親,開始理解一個無助的女人在這個社會的壓迫下是怎樣的走向那條世襲的路。相較于珂賽特而言,“我”承受著更加沉重的精神負擔,對于社會現(xiàn)實的洞見也更為深刻。珂賽特如同木偶一般習慣了被支配被安排,很難從珂賽特性格中看到自主和獨立。她就像一只乖巧的百靈鳥。因為在這個人物的塑造上被賦予了太多男權(quán)價值觀。她沒有太出眾的智慧,可是她很善良;她美貌但是不輕浮浪蕩,如圣潔的貞女一樣高貴;她對于自己未來沒有過多的思考,但是很信任自己的丈夫。以現(xiàn)代女性的視角來看,她完全是一只被馴服的金絲雀。對現(xiàn)實生活的苦難她并不了解,唯一的苦難就是童年時被德納第夫婦虐待的經(jīng)歷。而對于真正的生活中的苦難她是無知的。她完全被塑造成為資產(chǎn)階級所理想的“家庭天使”。
將這兩個形象置于中西不同文化傳統(tǒng)的視域下思考,首先應該看到的是中國當時特殊的時代即:半封建半殖民的時代?!袄仙岚殉鞘邢聦蛹伺鳛閿⑹鲋行? 含淚描述了善良、自尊、倔強, 鄙視商業(yè)化兩性關系的城市少女如何被迫走上母親已走過的賣身之路, 寫出年輕美麗的生命的掙扎、抵抗、夢想及最終被黑暗所吞噬的悲劇, 對黑暗不合理的社會制度進行了有力的控訴和揭露?!雹诶仙釓闹袊闹髁魑幕霭l(fā)對《月牙兒》主人公的悲劇做出了解釋,并明確指出是社會這個大監(jiān)獄造成了眾多貧苦女性的悲劇命運。其中所體現(xiàn)出的是中國儒家正統(tǒng)文化對社會現(xiàn)實的思考方式:認為娼妓是這個社會制度下的必然產(chǎn)物,同時他對妓女們抱有中國文人所慣有的同情?!译m然淪為娼妓卻還在心里還裝著良心,使她可以清醒的看到社會的現(xiàn)實。但是老舍缺乏的一種拯救精神,更多的是士大夫知識分子的旁觀而生發(fā)出的對女性這種悲慘命運的同情和變革的呼吁。而珂賽特的幸福出路迎合了當時法國主流文化意識。十九世紀的法國資本主義社會里女性的地位并不高,她們不能參與社會活動。她們都會接受由教會創(chuàng)辦的寄宿學校教育。“女孩子被培養(yǎng)成一種天真無邪、對外部世界懵懂無知、熟悉家政藝術(shù)、渴望結(jié)婚的淑女。”③珂賽特最后的幸福生活可以說是資產(chǎn)階級理想女性的合理結(jié)局。另外為何珂賽特會有冉阿讓的救助而《月牙兒》中的‘我沒有呢?這源于西方的宗教文化傳統(tǒng)。對珂賽特的拯救體現(xiàn)出了深植于雨果思想中的宗教文化傳統(tǒng),其中基督教所宣揚的仁愛、博愛精神以及救贖主題同人道主義相契合,成為作家思想中宗教與理想的一種有機結(jié)合。冉阿讓是一個勤勞、仁愛的資本家,他虔誠得信奉基督。在米里哀神父崇高品德的感召下成為一個為贖罪而拯救幫助他人的圣徒。所以對珂賽特的拯救也是理想的人道主義的體現(xiàn)。綜上所述,珂賽特最終有了幸福的歸宿是源于兩個方面。其一,十九世紀資本階級對于女性的要求使然,他們需要的是溫柔、能干的主婦;其二,源于傳統(tǒng)的基督教文化傳統(tǒng)。而在中國的文化系統(tǒng)中并不存在基督教的這種救贖感,文人的思想中所根植的仍是傳統(tǒng)所遺留的文人士大夫情懷。在老舍的身上沒有暴風驟雨式的革命熱情,但是有知識分子對社會的一份責任感。因此他毫不避諱地讓《月牙兒》的主人公走上那條幾百年來一直都在迫害女性侮辱女性的路,以此來呼喚對于女性命運的關注。而雨果為珂賽特勾勒出的幸福出路也不是完美的,因為《玩偶之家》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個貌似溫情的出路,珂賽特的明天就是娜拉。
不同文化背景下,形成了他們對此問題的不同見解。在《月牙兒》里老舍用冷峻灰暗的筆調(diào)為我們揭示了當時社會底層婦女的生活,揭示了她們無可避免的悲劇命運,使人讀來滿眼悲戚。如主人公‘我的自述一樣,她總感覺到那片黑影在向她撲來,慢慢的吞沒她在陰影里。她的母親無可奈何淪為娼妓,為的是養(yǎng)活她們母女。而她也無可避免的走上了母親的路,為了養(yǎng)活自己和母親。對于這對母女的命運老舍沒有給出最后的答案,只是在結(jié)尾淡淡的寫下:“抓了去,他們把我放在了感化院,有人教給我做工。洗、做、烹調(diào)、編織,我都會;要是這些本事能掙飯吃,我早就不干這苦事了?!雹芸梢娝齻儾⒉皇亲愿蕢櫬洌巧鐣緵]有她們的位置。她們的命運和出路被現(xiàn)實的社會封死了。而《悲慘世界》的珂賽特的幸福歸宿就一定是完美的嗎?在珂賽特身上分明看到了娜拉的影子。雨果所具有的時代局限性使得他無法預見珂賽特的命運悲劇。相較而言,《月牙兒》更是一出現(xiàn)實的悲劇,而《悲慘世界》中的芳汀和珂賽特的命運則帶有更多理想主義的成分,雨果安排了圣人一般的冉阿讓拯救女性,而老舍則期望社會來拯救她們。波伏娃認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社會造成的。老舍比雨果更加深刻的看到了生活的苦難以及女性的悲劇。但是雨果卻在以自己認為合適的方式來試圖改變女性的悲劇命運,盡管他的嘗試是失敗的。
注釋:
①老舍:《月牙兒》,江蘇文藝出版社,2006年12月第一版,第117頁。
②劉傳霞:《論現(xiàn)代文學敘述中妓女形象譜系與話語模式》婦女研究論叢,2008年1月第一期,第54頁。
③宋延萍:《19世紀法國資產(chǎn)階級婦女社會較色的嬗變》,華東師范大學學報,2001年3月第33卷第2期,第66頁。
④老舍:《月牙兒》,江蘇文藝出版,2006年12月第一版,第119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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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譚夢聰(1987-),女,漢,甘肅蘭州人,現(xiàn)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2010級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