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卜生劇作《海上夫人》中的艾利達詮釋了女性自由精神的覺醒,她的精神反抗被置于個人內(nèi)心框架中,集中于對自我的詰問和思考。
從1879年的《玩偶之家》到1888年的《海上夫人》,易卜生完成了從現(xiàn)實主義戲劇向象征主義戲劇的過渡?!逗I戏蛉恕凡⒉皇切睦硐笳鲃〉拇碇?,但其中塑造的女性角色艾利達卻足夠出彩。
《海上夫人》中的艾利達是可以與《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媲美的角色,共同代表了女性自由精神的覺醒。但同時,這種覺醒力量的釋放形式卻不盡相同,她們詮釋出易卜生思考婦女問題的不同層面以及漸變遞進的過程。與娜拉被置于一個社會環(huán)境的框架不同,艾利達深陷在自我的框架里,她的精神覺醒是自我掙扎后的救贖。
“從海里漂到這兒,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只好躺在鹽水里等死”,艾利達一開始遠離了自由、熱情,也就遠離了生命,她有著“老甩不掉懷念海洋的相思病”,她在別人眼中顯出病態(tài),雖然她有著丈夫無微不至的愛和關懷,但內(nèi)心總是系著一個結。她對現(xiàn)實憂心忡忡,對任何東西都沒有感情的表達,她不是被現(xiàn)實操縱的木偶般麻木,而是靈魂被堵住出口后壓抑而不自知。于是艾利達把自己深藏在一個自我營造的空間,表面平靜冷淡,實際上卻在遭受精神的酷刑,現(xiàn)實和幻想的疊合讓她在惶恐中崩潰。
對海的眷戀癡迷,對過去難以忘記的記憶,對初戀情人無形控制力的恐懼,都使艾利達在精神痛苦折磨下無所適從。略微平靜新生活之后,過去的一切又爬進她的生活,她在她夭折的孩子的眼中看到了過去情人莊士頓眼睛的影子,此后的三年,她活在對過去自己的怨念之中,認為她最后的改嫁是對和初戀情人的婚約的背叛,而這種背叛必將受到加倍的報復。
直到初戀情人的再一次來訪,提起當時的舊約,艾力達開始無措,開始搖擺不定,過去和現(xiàn)在真正面對面對抗,而不是只停在她的內(nèi)心里,她變成了棋子,不管是在過去的手里,還是在現(xiàn)在的手里,她都沒有自己確定的位置。
然而莊士頓那一句“強迫有什么用?如果艾利達跟我走的話,她必須出自自愿”的脫口而出,等于給了艾力達在無路可走的密洞中一個出口。“自愿”一詞震醒了艾力達,她思考著,終于,她徹底醒了,把糾結著她的內(nèi)心的那些線扯斷了。她應該有自己的選擇!
剛開始,她意識到她的不自由,她只能求助,她在對陌生人如海洋般一樣的誘惑力量中沉溺,“把我從我自己手里救出來吧”,但之后卻是自己逐漸的邁出了心靈黑洞而走向解脫,她看清了她同房格爾之間的婚姻的“交易”本質(zhì),“我跟你同甘共苦并不是出于自愿”,面對房格爾的質(zhì)問,從“一個自愿的盟誓跟一個婚約有完全相同的效力”的肯定,到“讓我自由!恢復我的全部自由!”的堅定,艾利達內(nèi)心的自我開始騰飛,等待一片廣闊的天空自由翱翔。
艾利達的精神覺醒,還包含著對過去的自我的否定,“從前我還不是把我自個兒的命運交給你了嗎?并且當時我還絲毫沒有猶豫”,而她心中新生的自我也在與現(xiàn)實對抗,“你非讓我自由不可,把你對我的束縛全部都解開”,“威脅我的并不是外來的暴力,房格爾,可怕的東西在內(nèi)部,可怕的是我心里感覺到的那股迷人的力量,那你又能把他怎么樣呢?”在最后的選擇中,房格爾仍然想保護艾利達,不想讓她去到一個未知的危險世界,然而他的保護卻換來艾利達的咄咄逼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吶喊和自我靈魂的完全釋放讓房格爾選擇放手,“從今以后,你可以選擇自己的道路,完全不受我的約束”。這一刻,艾利達感受到的是生命的重生和靈魂的自由,她的精神在自我的救贖中走到了高地。自由的權利給了艾利達自由的選擇,最后她拋棄了向往的未知世界,“正因為我可以自由選擇它,所以我也可以把他甩掉”。
艾利達的精神反抗,不是針對于他人和社會的反抗,而是被置于個人內(nèi)心框架中后的反抗,集中于對自我的詰問和思考。艾利達經(jīng)歷了自我的層層煉獄,從自我精神痛苦的掙扎,到對過去自我的懷疑否定,到對未知世界的向往,再到最后自我精神的絕對自由綻放,經(jīng)歷心靈的成長之后,她完成了內(nèi)心自由精神的華麗蛻變。這種蛻變,是易卜生對女性精神覺醒的深入探索。從對社會強權的抗爭到對個人內(nèi)心束縛的掙脫,更為顯見自由靈魂的本質(zhì),體現(xiàn)了易卜生對自由精神覺醒的由衷稱贊。
艾利達困擾在對初戀情人的恐懼之中,過去和現(xiàn)實的焦灼鐐銬著她,內(nèi)心的無措和對自由的渴盼日益糾纏著她。然而,初戀情人的到來給她拋出了一條生命出口的引線——出于自愿的選擇,她恍然大悟,她的痛苦正是因為她的“被交易”的不自由之身。她并沒有用絕然的反抗和離開來擺脫自己的不自由,對于精神和思想自由的執(zhí)著猶如希望之光。在最后獲得心靈的自由之時,艾利達并沒有奔向海的自由世界,而是選擇了停留在家庭,她既需要也可以適應新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因為一切都是她的自由選擇。
艾利達的留守姿態(tài)是女性自由覺醒茁壯成長后的成熟,是希望后的絕處逢生。艾利達面對自我的掙扎,在“不穩(wěn)固的沼澤”中為自由毫不妥協(xié),卻在海的召喚中找到陸地的新的自由。從《玩偶之家》中娜拉的出走到《海上夫人》中艾利達的留守,從“動態(tài)”到“靜態(tài)”,生活最終的回歸詮釋了人性的完滿。
參考文獻:
[1]潘家洵譯.劇作原文均引自《易卜生文集第六卷》[M].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
[2]陶子.易卜生的悖論[J].中國圖書評論,2007(1).
(作者簡介:郭東旋,女,武漢大學藝術系戲劇影視文學專業(yè)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