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效民

離開鳳凰古城之后，有一個問題始終在我的腦海中徘徊：在中國，為什么第一流人才總是斗不過下三爛的政客，這難道就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宿命？

離開張家界之后，我搭上西去的中巴車，向鳳凰古城駛?cè)?。早就聽說那里風光秀美，人杰地靈，是一座古老、寧靜、頗有神秘色彩的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城。沒想到到達目的地之后，卻發(fā)現(xiàn)被稱為母親河的沱江非常渾濁，獨特的青石板路人滿為患，重建的城墻就像假古董一樣……于是，沈從文筆下的淳樸、黃永玉畫里的奇特、路易·艾黎眼中的美麗，都大大打了折扣。

第二天一早，我來到熊希齡故居，想看看他小時候的生活環(huán)境。熊希齡字秉三，1870年出生于鳳凰古城的一個軍人世家。據(jù)說他自幼天資聰明，有舉一反三、聞一知十的本領，所以有“神童”之譽。他15歲考中秀才，20歲考中舉人。中舉時考官給他的評語是：“邊楚蠻荒，前無古人，才華之高，乃三湘有為之士?！彪S后，他又考取進士，成為翰林院庶吉士。湘西是苗族、土家族聚居之地，鳳凰古城地處湘西最西部，經(jīng)濟文化十分落后。熊希齡在科場的成功，使他成了山區(qū)飛出來的金鳳凰。我想，這也許就是他為什么會有“熊鳳凰”這樣一個雅號的原因吧。

熊希齡故居坐落在鳳凰古城北文星街的一個小巷里。那天一早，當我興致勃勃來到這里時，看到一座典型的南方木結(jié)構(gòu)小院。小院臨街的部分是前廳，里面陳列著熊希齡照片和一些生活用具。當我正要抬腿進去的時候，卻被門口兩位漂亮的女孩攔住，原來參觀故居要收門票。我才知道要參觀這里的景點，必須購買148元或168元的套票。所謂套票，是把幾個景點打包在一起的銷售方式。這就像當年物質(zhì)匱乏時，要買西紅柿就必須搭大白菜一樣，讓我無法接受。于是我只好放棄參觀的打算。

盡管在熊希齡故居吃了閉門羹，但我還是知道是故鄉(xiāng)山水孕育了他剛直不阿、憤世嫉俗的個性，家庭教育養(yǎng)成了他正直善良、樂于施舍的秉性。正因為如此，熊希齡一生至少做了兩件大事：前半生投身于政治改革，后半生獻身于慈善事業(yè)。近年來熊希齡辦香山慈幼院已經(jīng)有口皆碑，但是他投身于政治改革卻沒有得到充分肯定。

熊希齡是1894年甲午戰(zhàn)爭期間被欽點為翰林院庶吉士的。當時他雖然是功成名就，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因為他痛苦地發(fā)現(xiàn)，在這亡國滅種的緊要關(guān)頭，清政府不但不重視教育、加強戰(zhàn)備，反而從國庫中拿出大把銀子為西太后搞什么“60大慶”。面對那丑陋的場面，熊希齡感到這簡直是中國人無上的恥辱。正在這時，湖南巡撫吳大電奏朝廷，要求率湘軍北上抗日。于是熊希齡決定投筆從戎，隨湘軍入朝作戰(zhàn)，沒想到他的要求被兩江總督劉坤一拒絕。失望之余，他只好告老還鄉(xiāng)，回到長沙。

甲午戰(zhàn)爭失敗以后，熊希齡投書湖廣總督張之洞，要求維新變法，改革現(xiàn)行的政治體制。當時張之洞很同情康有為、梁啟超等人的主張，因此在社會上名聲不錯。由于思想接近，意氣相投，張之洞任命熊希齡出任兩湖營務處總辦。

這時，陳寅恪的祖父陳寶箴正在擔任湖南巡撫。陳寶箴性格剛毅，為人正派，學識超群，有“海內(nèi)奇才”（曾國藩語）之譽。他早年在湖南為官多年，并以“辰沅永靖后備道”的名義駐守鳳凰城。因此如今的鳳凰古城還有陳寶箴的故居。我注意到，這個百年老宅雖然還標有陳氏故居的字樣，但已經(jīng)是“主題博物館”了。這種稱謂，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陳寶箴上任后，首先懲辦了一批貪官污吏。有人說情，他就予以彈劾，因而迅速改變了當?shù)毓賳T朋比為奸的混亂局面。1897年，陳寶箴在長沙成立時務學堂，任命熊希齡為校長。為此，熊專程赴上海，請來梁啟超前來擔任總教習。時務學堂雖然時間很短，但是卻培養(yǎng)出范源濂、蔡鍔、楊樹達等一大批優(yōu)秀人才。難怪梁啟超會感慨地說：“新舊之哄，起于湘而波動于京師。”“十八行省中，湖南人氣最可用?！?/p>

戊戌變法失敗后，熊希齡受到革職處分。1905年，五大臣出洋考察憲政，熊希齡又隨團出行，并寫下贊同憲政的考察報告。1912年，熊希齡擔任熱河都統(tǒng)，對當?shù)氐母母镓暙I很大。1913年，熊希齡以進步黨名譽理事的名義擔任內(nèi)閣總理。在就職宣言中，他明確表示這一屆政府要改革政治、發(fā)展實業(yè)、整頓財政、健全法制、實行地方自治。另外，他還提出“不問黨不黨，只問才不才”的組閣方針和“司法獨立為立憲政治之根本”的治國理念。這一切，對于醉心于獨裁統(tǒng)治的袁世凱來說都無法忍受。因此，袁世凱便利用所謂“熱河盜寶案”的莫須有罪名迫使熊希齡辭職，從而為復辟帝制掃清障礙。

離開鳳凰古城之后，有一個問題始終在我的腦海中徘徊：在中國，為什么第一流人才總是斗不過下三爛的政客，這難道就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宿命？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法學所特聘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