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榮

一、辛亥革命在黑龍江

20世紀初，中國具有民主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趨向革命，成為一個時代的特點。但由于黑龍江的地理位置偏遠，資本主義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較遲，帝國主義侵略較深，加之清廷對東北長期封禁，因此，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在這里的活動，較之關內(nèi)和奉天都晚，力量也更弱。

辛亥革命前，1909年9月，革命黨人熊成基、商震來哈爾濱，密謀在蜂蜜山（今黑龍江省密山市）從事開墾、存糧購械，準備武裝起義。1910年1月，因奸商告密熊成基在哈爾濱被捕，同年2月在吉林英勇就義。熊成基英勇獻身的革命精神，在黑龍江各界產(chǎn)生很大影響。當時在東北頗具影響的同盟會成員蔣大同也曾來黑龍江，遠赴中俄邊境黑河宣傳革命思想。與此同時，在當時的黑龍江省會齊齊哈爾由同盟會成員匡一建立了中國同盟會黑龍江支部，秘密在軍警、司法、教育、郵電等部門中發(fā)展同盟會員30多人，并在聯(lián)絡民間武裝上做了一些工作。

武昌起義爆發(fā)后，黑龍江的革命黨人和進步知識分子積極響應，1911年12月17日在省城齊齊哈爾成立了“黑龍江國民聯(lián)合會”，散發(fā)了要求實行自上而下“獨立”的《國民聯(lián)合會通告書》和《告父老書》。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在南京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而這時，東北三省仍在清朝時的舊官僚統(tǒng)治下，他們繼續(xù)屠殺革命黨人，在齊齊哈爾、哈爾濱市大肆搜捕與辛亥革命有關的進步人士，同盟會黑龍江支部負責人匡一、孟宗源被迫逃往關內(nèi)，車席珍在哈爾濱火車站被刺傷。同年2月，安徽籍同盟會員梁廷棟等在哈爾濱發(fā)動武裝起義，率200多人攻打濱江廳，占領了電報、郵政各局所。后在清兵的圍攻下寡不敵眾，梁廷棟等7名領導人在戰(zhàn)斗中壯烈犧牲，被捕者不下30余人。起義最終失敗。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建立了中華民國。但中國并沒有步入民主社會，而出現(xiàn)了全國各地軍閥紛爭的混亂局面。當時的黑龍江處于張作霖及其黑龍江督軍吳俊升等人的殘酷統(tǒng)治下。而文學藝術，仍舊是封建的、半封建的思想觀念統(tǒng)治著。但是，還是有一些進步的、倡導反帝反封建、具有民主革命思想觀念的文藝作品。盡管零零散散，數(shù)量甚少，卻也可反映辛亥革命前后的黑龍江進步文藝的發(fā)展狀況。

二、辛亥革命前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

1.詩歌創(chuàng)作題材日趨廣泛

隨著黑龍江的開發(fā)，經(jīng)濟的發(fā)展，關內(nèi)知識分子大量的涌入，明末清初黑龍江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空前活躍起來，詩歌作者不斷增多，題材也較前開闊拓展。有寫塞北風土民情、人文景觀的；有寫黑龍江發(fā)展變化，悲悼國土淪喪，斥責清統(tǒng)治者無能的；也有倡導籌邊富民、收復失地的；有感懷游子在外形影孤單、思親想友的；還有反帝反封建，具有民主思想的……多種多樣。無論是寫什么、什么題材，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即作品一般都抒發(fā)了熱愛黑龍江的熾熱情感。

祖籍河北的宋小濂一生大部分的時間是在黑龍江度過的，從黑龍江發(fā)跡，先后投在黑龍江將軍程德全為幕府，任過黑龍江鐵路交涉局總辦、清朝最后一任黑龍江巡撫和國民第一任黑龍江都督等官職。他在黑龍江任職期間，正是清末民初內(nèi)憂外患的歷史時期，沙俄軍隊屢屢侵擾黑龍江，致使疆土不斷淪喪。善書法、喜詩文的宋小濂每每在他的詩中抒發(fā)愛國保邊的豪邁情懷和力挽狂瀾于既倒的雄心壯志。如在《滿洲里》中言道：“我雖不自量，振策凌冰霜。擋車奮螳臂，謂可全危疆。”他的長詩《呼倫貝爾紀事》更是大氣蓬勃，浩然長歌，表現(xiàn)了作者憂國憂民的愛國情懷和志在“同仇共憤圖邊功”保衛(wèi)邊疆的急迫心情。

祖籍江西的黃維翰，1907年調(diào)任黑龍江呼蘭府任知府，1910年調(diào)任黑龍江省防疫會會長。他的詩主張反映現(xiàn)實，“為時”、“為事”而做。1910年在呼蘭離任時曾寫過一首名為《解呼蘭任，呈范小齊太守》的短詩。詩中說，時值動亂年代，百姓不得安生。但是，“中夜惡聲驚祖逖”，要像西晉司馬祖逖一樣，半夜聽見荒野雞鳴而起舞，處變不驚。不論是鄉(xiāng)黨或生員，應聯(lián)手同心，與國家命運共存亡。至于我本人，“未起瘡痍待雨霖”，沒有為呼蘭百姓做什么事，希望我的后任做出更好的業(yè)績來。

祖籍湖南的女詩人劉盛，1907年隨其長子林傳甲來黑龍江，后在齊齊哈爾病故。她有一首長詩《黑龍江懷古》成為傳世之作。此詩從黑龍江遠古一直寫到清末。值得一提的是詩的篇末抨擊了清王朝昏庸無為，稱贊黑龍江將軍程德全大膽改革，“郡縣編制易旗檔”，防止沙俄東侵。但是，她又覺得世事難料，對明日黑龍江的前景感到茫然。

還有一位女詩人曹奉昭，1899年從安徽來齊齊哈爾，后隨其夫范迪煌去拜泉任上，民國7年（1918）病逝于拜泉。她的詩作充滿一種憂國憂民的情感，如“強鄰心叵測，爭競幾時休”（《邊滬上有感》），“即今事多變，誰作中流柱”（《敘懷》），對列強侵華的隱憂和渴望社會安定的情感躍然紙上。偶也寫一些抒發(fā)個人情懷、有情有景的詩句。如“新秋夜聽漏更長，人在高樓月色涼。鐵笛一聲天地闊，不知香霧濕衣裳?！保ā杜汲善哐越^句》）。“亭臺空曠靜無聲，閃看微云冉冉生?；ㄓ耙缓熑霜毩ⅲ瑵M天秋色月含情”（《獨立》）。這些詩句情景交融，意境深長，語言質(zhì)樸無華，透露出濃濃的哀怨之情。隨著日、俄向我東北擴張加劇以及社會的動蕩，曹奉昭憂國憂民之心日深。一天，忽然將平生所著的詩稿欲統(tǒng)統(tǒng)燒掉。其夫見此驚問其故，她回答：“當今之世，列強紛爭，詩雖工，不能御外侮也！”

徐景魁，黑龍江寧安人。民國元年后，曾任寧安縣教育會會長。他的詩，行云流水，慷慨激昂，針砭時弊。如《新萬古愁曲》，在序中言道：“世變愈急，人道日益漓，觸目傷心，為作新萬古愁。”接下來他在詩中寫道：“唯有我中華民國開化早，淵源皆系炎黃造?！l知道，滄桑變，風波鬧?！暹d位，共和曉，南北相爭十裘葛，內(nèi)閣屢倒，命令不出郡城壕。帝制加重，徒掛共和號。兵匪相濟，只把人民擾。都只為諸老均權利，地盤安排牢。”

本時期的詩人很多，有漢族詩人，也有少數(shù)民族詩人；有黑龍江籍詩人，也有全國各地在黑龍江的客籍人；有官員，也有一般知識分子。從他們的詩作中可以窺見一個共同的特點：即作品一般都描寫黑龍江地區(qū)的自然風光、人文景觀與風土人情，以抒發(fā)他們熱愛黑龍江的情感。如林傳甲的《題（黑龍江）》，阮忠植的《依蘭留別》，張霖如的《邊城晚眺》，邊瑾的《鄂倫春紀事》，馮文洵的《海倫雜詠》等。

2.關注“人心世道”的小說創(chuàng)作

黑龍江的早期小說主要是以報紙為發(fā)表園地，但由于當時許多報紙已散佚，無法看到黑龍江小說的全貌，但從零散記載中可以洞窺辛亥革命前小說創(chuàng)作在思想內(nèi)容上主要是反對封建迷信、因循守舊，提倡婦女解放、婚姻自由，鼓吹改革、變法推新的。如黑龍江第一部長篇小說《最新之儒林外史》，發(fā)表于1910年8月18日至1911年5月8日的《遠東報》上，長達20余萬字，作者署名嬰。小說描寫老教書先生丁懷古和他的兩個弟子在清廷廢除科舉之后，仍然抱著科舉一定能復興的幻想，堅持攻讀“四書”、“五經(jīng)”，反對維新黨。作者在書中的序言中寫道：“近數(shù)年來科舉雖已停，人卻仍舊其中，奇奇怪怪的現(xiàn)狀，尤且百出不窮，所以在下就編成這部書，叫做《新儒林外史》”。當時登載在《遠東報》的具有進步思想的短篇小說，還有《新女史》等。

辛亥革命后的最初幾年，雖然推翻了清王朝的統(tǒng)治，但大權卻旁落在封建軍閥之手，封建制度依舊，帝國主義侵略加劇，社會動蕩，人民生活無落。于是民眾對資產(chǎn)階級革命產(chǎn)生了懷疑，對變法推新、民主共和普遍喪失了信心，轉(zhuǎn)而開始追求物質(zhì)享受和精神享受。在這種社會大背景下，消遣娛樂文藝大行其道。根據(jù)當時《遠東報》上的小說看，大多是趣味性的東西，并根據(jù)內(nèi)容冠以五花八門的名目。如滑稽小說《霹靂樂》，札記小說《拳術》，記事小說《真偶然》，哀情小說《曉行淚》，怨情小說《黃金崇》，連載小說《傻子福》等。這種反現(xiàn)實主義的文學之風一直到“五四”運動之后才得以逐漸扭轉(zhuǎn)。

三、辛亥革命前后的舞臺藝術

1.新興的藝術電影、話劇傳入黑龍江

電影和話劇傳入黑龍江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早在辛亥革命前后，哈爾濱的報紙上就有上映西方電影和國內(nèi)外新聞片的記載。中東鐵路建成后，俄國人考布切夫于哈爾濱道里中央大街南十二道街交角處創(chuàng)建黑龍江第一座電影院。影片由影片商從國外購買或租用，均為無聲電影。上映的影片主要來源于歐洲，如《禮拜日》、《仇深似海》、《魯濱遜漂流記》、《英國之武力》、《法國大戰(zhàn)》、《歐戰(zhàn)新聞》等。電影作為新興的藝術形式在當時的哈爾濱極受歡迎。據(jù)1911年10月24日《遠東報》“社會新聞”欄目中一篇題為《電影園之發(fā)達》的報道介紹：“公園歇后，中國大街之電影聚興。每當夕陽西下時，一般士女入內(nèi)游觀者絡繹不絕?！碑敃r發(fā)映的影片“頗為一般人所贊賞，而該園內(nèi)亦因之而利市三倍焉”。

由于此時期電影院上映的影片均由國外制片商或影片商轉(zhuǎn)手租用，因此未有配合當時辛亥革命、具有革命意識的影片。

而與電影不同的是，話劇在黑龍江一開始就出現(xiàn)了一些具有進步思想和革命傾向的時事劇。即便是改編的外國戲，也被有意或無意地中國化了。在辛亥革命后的幾年里，哈爾濱東華學校的師生組織了業(yè)余劇團，曾演出根據(jù)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改編的話劇《一磅肉》和《一縷麻》、《英雄淚》等劇。在東華校的影響下，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哈爾濱師范?？茖W校的師生，先后演出了《學生淚》、《亡國恨》等劇。與此同時，哈爾濱紅十字會會長王精一發(fā)起，邀請陳鳴山、馬德威、吳鴻泰等人，組織了新劇研究會，編演了話劇《慶祝民國》。隨后，商界、報界、婦女界等紛紛組織起研究戲劇的社團、學會、小組等半職業(yè)的或業(yè)余的演劇團體，演出了《妻妾鐘》、《劉烈士投海》、《春閨夢》等劇目。

2.具有反封建民主思想的戲曲

辛亥革命前后，外來大劇種河北梆子、京劇、評劇相繼流入黑龍江。應當說，當時演出的多為傳統(tǒng)劇目，如河北梆子《王寶釧》、《大登殿》、《回荊洲》、《北漢王》，京劇《空城計》、《落馬湖》、《烏盆記》、《單刀會》，評劇《馬寡婦開店》、《花為媒》、《老媽開嗙》、《雙吊孝》等。但是也有一些具有反封建、倡導民主自由思想的藝人，通過自己的舞臺演出及相關社會活動，及時反映現(xiàn)實，抨擊官場黑暗，為民請命。此時期最具代表性的是兩個戲曲藝人：月明珠和成兆才。

月明珠，祖籍河北灤縣，貧苦農(nóng)家出身。1916年3月，年僅17歲的她在哈爾濱慶豐茶園（今道外區(qū)）演出《前清現(xiàn)形記》，被濱江縣知事禁演。同年6月，月明珠自籌經(jīng)費，在哈爾濱興辦天足會，向女藝人宣傳纏足之害，并為女伶爭取“放足”的權利。不久，在藝人的強烈要求下，濱江道署頒發(fā)了由濱江道警察廳執(zhí)行的哈爾濱第一個《保護梨園條文》。繼之，在哈爾濱戲曲藝人聯(lián)名伸張不平，向濱江道尹提出減稅捐要求。鑒于當時有強迫藝人在演出中脫衣裸體的不良行為，戲曲藝人們還曾聯(lián)名寫信給哈爾濱市政局，抗議軍閥、惡霸殘害藝人之罪行。

成兆才，評劇藝人、劇作家，評劇創(chuàng)始人之一，河北灤縣人。1919年，他在哈爾濱創(chuàng)作演出了評劇現(xiàn)代戲《楊三姐告狀》，反映現(xiàn)實，切中時弊，具有鮮明的民主意識。

該劇是根據(jù)1918年發(fā)生在河北灤縣馮家狗兒莊的真實案件編寫，是成兆才最具影響的代表作。描寫暴發(fā)戶之子高占英陷害貧家女楊二姐，楊三姐為二姐伸冤，告狀未果，遂赴天津上告，最終冤情得以昭雪，高占英被判死刑。月明珠在劇中飾演楊二姐，成兆才飾演高貴和?！稐睢穭?919年在哈爾濱首演后，立即引起社會各界強烈反響，成為評劇各大班社常演不衰的保留劇目。

3.演傳統(tǒng)曲目的民間曲藝

辛亥革命前后的十余年，由于中東鐵路的全線通車，暢通了京、津、冀及東北各省曲藝藝人進入黑龍江地區(qū)的通道，來自北京、天津、沈陽等地的曲藝藝人，由中東鐵路南干線和支線經(jīng)哈爾濱到牡丹江、綏芬河，西到齊齊哈爾、嫩江、黑河，還有的藝人由哈爾濱經(jīng)松花江水路到佳木斯和富錦一帶行藝謀生。這期間省內(nèi)廟宇興隆，寺廟每逢廟會活動，都有民間曲藝藝人來此演唱助興，“觀劇者，十倍于平時”（《黑龍江外記》卷二）。演唱多帶民間性、祭祀性和世俗性色彩。內(nèi)容上主要是以“對國言忠，對親言孝，對子言慈，對友言信”和“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等內(nèi)容為主。如二人轉(zhuǎn)曲目《鋸大缸》、《西廂》、《藍橋》、《回杯記》、《包公賠情》，東北大鼓《前后七國》、《彩云球》、《回龍傳》，山東大鼓《金鎖陣》、《張延秀私訪》，評書《濟公傳》、《太平天國》，西河大鼓《東漢》、《楊家將》、《打羅漢》，河南墜子《回龍傳》，烏欽《三國》、《西游記》，烏力格爾《水滸》、《東周列國》、《響馬傳》等。特別是清末有個達斡爾族人叫孟慶元的，通曉滿漢兩種文字，寫了《戒色》、《戒財》、《戒氣》等烏欽作品，產(chǎn)生一定影響。

綜而言之，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反動統(tǒng)治，建立了中華民國，但中國并沒有步入民主社會，各地軍閥混戰(zhàn)爭奪勢力范圍，民不聊生。黑龍江人民群眾則處于黑龍江督軍吳俊升等人的殘酷壓榨之下，政治上沒有自由，生活上不得溫飽。這時作為意識形態(tài)的文學藝術，黑龍江同全國一樣，是封建的、半封建的思想、道德、觀念和文言文統(tǒng)治著，但時有倡導民主思想的言論的文藝作品，又被統(tǒng)治者視為洪水猛獸大逆不道而被扼殺。歷史的車輪終究會一往向前，代表先進生產(chǎn)方式及為其服務的進步文學藝術，遲早要突破落后的反動勢力的阻撓而昂首于時代的前沿。孕育已久的反帝反封建的愛國主義和民主主義思想，終于在1919年5月4日以雷霆萬鈞之勢迸發(fā)出來，自此，黑龍江文學藝術進入全面發(fā)展的歷史新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