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孫 繼
石榴花
山東/孫 繼
石榴花醒了。是從睡夢中驚醒的。她“啊”地驚叫了一聲,“呼”地掀開被子,一下子坐起來,雙手抱在胸前,半天沒有緩過神來。剛才,她做了一個夢,一個使她害羞臉紅,甚至是大逆不道的夢……
秋陽的天氣熱得要命。別人都回家吃飯去了,只有十八歲的石榴花還獨自一人在地里忙著。今年雨水勤氣溫高,棒槌(玉米)長得又長又粗,糧食粒都攻到頭了,是一個難得的豐收年。她一邊喜悅地掰著棒槌,也一邊為搶收莊稼犯愁。是啊,多長糧食是好事,可是活兒卻明顯多了重了。她干得很快,似乎要一下子干完似的。
太陽就像一個大火球,一陣陣的熱浪灑下來,沒有風,棒槌地里就如同一個大大的蒸籠,烤得她喘不過氣來。全身的汗水不斷流著,那件小褂非常親熱地貼在了她的身上,很難受。她瞅瞅四下沒人,便放下背簍,脫下了小褂擰了擰汗水。然后,她把小褂撐在了一棵棒槌上,要晾上片刻,那樣再穿在身上一定清爽。不能等,她又繼續(xù)掰起了棒槌。
突然,她似乎聽到了前面有什么動靜,她抬起頭,在不遠處的綠色海洋中,看見了一雙閃光的眼睛和一個高大的身影。那個健碩的家伙只是穿著一條短褲,露出了結(jié)實的肌肉,皮膚被太陽曬得黑黝黝的。
他是石榴花一墻之隔的鄰居,名叫槐樹。已經(jīng)快三十歲了,還是單身。他是個勤快的人,經(jīng)常幫助石榴花家干些農(nóng)活。而此時,他也是來幫忙的,手中還握著幾個剛剛掰下的棒槌。他站在不到兩米的地方,看著石榴花,不知所措。而她也呆了,只是下意識地把雙手抱在胸前。他的目光從她的臉上轉(zhuǎn)移到了少女那完全赤裸的胸膛上,就再也不動了。他沒有想到,似乎昨天還把她當個小丫頭,今天已經(jīng)發(fā)育成為真正的女人了。他目光發(fā)直,一種原始的東西沖擊著他的身體,終于,他如同一只惡狼嚎叫了一聲,一下子撲過來抱住了她。
石榴花來不及逃走,更加沒有力氣反抗,她渾身軟綿綿的,只是看著他那野獸一般的眼睛,聽著他壯牛一樣的喘息。他們的身體滾翻在莊稼地里,那些棒槌桿在他們身體下呻吟著……
夢做到這里就醒了。石榴花來不及體會夢境,她聽到公雞已經(jīng)開始打鳴了,就趕緊起床。她摸索著穿上衣服,拉開沉重的木門,看看外面,天還不亮,一切都是那么模糊。他匆忙洗把臉精神了一下,抱來柴火,開始點火做飯,抽空挑水、喂豬喂雞。在太陽剛剛露出魚肚皮的時候,飯就做好了。她把飯菜盛到碗中,分別端到爹和哥哥的床前。
石匠倚在床頭,一邊咳嗽一邊說:“花兒,難為你了,我的病來得真不是時候。地里這么多活,你自己怎么能忙得過來?唉……”
“爹,不要說了。我年輕有的是力氣,這點活兒我還能應(yīng)付得了?!彼p聲說。
可是石頭卻沒有接妹妹遞過來的飯碗,他艱難地爬起來,一聲不響地拄上拐杖,拖到院子里,摸起斧頭劈柴。
“哥……”石榴花來奪斧頭,被石頭甩開了。
“花兒,就叫他干吧,這樣他會好受些。”屋里傳來父親那蒼老的聲音。
石榴花看著哥哥,一陣心酸。石頭自從出事后,簡直成了啞巴。那還是今年夏天,他跟著石匠去開山,不小心從山崖上摔下來,斷了腿,成了殘疾。本來是為了掙錢養(yǎng)家,也為了能娶上一個媳婦,誰知道雞飛蛋打?他看著還是孩子似的妹妹家里外面的忙活,心中痛苦極了。
石榴花匆忙趕到地里,還有一地的棒槌等著她來收呢。聽說最近幾天可能有雨,要是連陰起來,糧食非爛在地里不可??墒钱斔s到的時候,她卻軟軟的舒了口氣,火辣辣地看著槐樹那同樣火辣辣的目光,還有槐樹身后那小山一樣的一大堆棒槌。她咬咬嘴唇,才知道這次不是夢!她看著槐樹,又想起了剛才做的那個夢了。而事實上,那夢中的一切,就剛剛發(fā)生在昨天中午。
秋收終于忙完了。石匠的病也好多了。這天晚上,當月亮剛剛升起的時候,石匠叫住了正要出門的石榴花:“花兒,你要出去?”
她點點頭。
“你要去找槐樹嗎?”
她沉默了一會,終于說:“嗯。我抽時間去給他做點家務(wù)?!?/p>
石匠說:“你坐下,我有話對你說?!?/p>
她順從地坐在旁邊。
石匠一邊裝著煙袋,一邊說話:“我知道,槐樹人實在勤快,能體貼人。你要是跟了他過日子,肯定苦不著你?!?/p>
隔壁房間傳來石頭下床的聲音。
石匠劃了一根火柴,點上了煙袋說:“花兒,你看你哥哥這樣了,他的婚事眼看就要破滅了。你娘死得早,我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唉,難啊?!?/p>
石榴花也不知道該怎么勸老爹,只是說:“您不要著急,咱慢慢想辦法……”
過了一會,石匠繼續(xù)說:“其實辦法也不是沒有,如今人心活了,只要有錢什么也好做。西鄰你門框大哥去年從南方買來一個逃荒的女人,他才花了六千塊錢,這不剛一年多點,就抱上兒子了。東街你雞蛋大叔可以幫忙,說你哥這樣的,只要湊夠一萬塊錢,就能給你娶上嫂子?!?/p>
石榴花有些狐疑地抬起頭,看著石匠。
隔壁石頭的拐杖發(fā)出了響聲。
石匠狠狠地吸了口煙,弄得屋里空氣愈發(fā)混濁,叫人透不過氣來。他像終于下定決心似的,狠狠地說道:“南院你地瓜大娘說,他娘家侄子的表妹夫有一個干爹,是鎮(zhèn)上的大款,富得流油,剛死了老婆,要找一個續(xù)弦,可以出兩萬塊呢……”
石榴花一下子站了起來,還沒有開口,屋門被撞開了,石頭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用力抱住石匠說:“不!爹,你不要毀了花兒……”
石匠漠然地磕磕煙灰:“石頭啊,你都三十好幾了,咱家要斷香火了。我也是沒法子??!給你娶上老婆,把房子也修理一下。花兒跟了人家,也是福氣,以后就能享福了。這事,咱就托北頭你老鴰嫂子來辦吧,她人好,嘴也巧。”
不到半個月,石頭果然就找到了老婆。石榴花看著那個流淚的南方女子,想想自己,不知道是喜還是憂。
在村頭那棵大樹落光了葉子的一個早晨,幾輛披紅掛彩的轎車來到村里。石榴花坐在一輛車上,沒有一點新婚的喜悅。轎車發(fā)動了,馬上就要離開的時候,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人群中間沖了過來。他臉上寫滿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