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北

瑪麗（組詩）

◎臧北

之一

瑪麗，我的老家在北方

北，而不是南

盡管在更北的地方，他們不信

仍然叫我南方人

瑪麗，我就要回去了

我很多次抱著北方不放

就像抱著你

慢慢衰老的身體

我買好了車票，然后

它就成了我的主人

在共和國的車廂里，一個座位

鉚著一顆堅硬的螺絲釘

聽聽窗外的風(fēng)聲吧

哪怕半路死去，瑪麗

聽聽窗外的合唱吧，是北風(fēng)

“人生就像一場睡夢”

我要走了，瑪麗

我要向北，他們卻引我向南

用承諾，用幻想，用不可名狀的欲望……

瑪麗，我怕再也見不到你

之二

瑪麗，我想去當(dāng)一個送花工人

每天出沒在鮮花里

他們讓我出示身份證，我沒有身份證

我也找不到路，瑪麗

那串多么奇怪的地點(diǎn)

一定是你的憂傷傳染了我

我在院子里繞著秋千打轉(zhuǎn)

可是不想蕩秋千

瑪麗，這是不是真的那么難

如果我把所有的積蓄都交給那個人，他會不會讓你

就在現(xiàn)在

來到我面前

之三

我們回到鄉(xiāng)下吧，瑪麗

回到我們出發(fā)的地方，就在那里一輩子

永遠(yuǎn)不要出來，我們可以做個快樂的農(nóng)民，養(yǎng)兩只羊

像孩子一樣，喝它的奶，我們帶著它散步，哦，是的

就像我們的父母，我愛他們

卻不想跟他們一起生活，你知道的

常常這樣，愛，卻又不能

我們還會吃它的肉，那是要到最后，瑪麗

要到死亡占了上風(fēng)，我們像兩頭野狗，在草地上撕咬

是的，瑪麗，我會吃掉你，如果你不肯

棄我而去，哦，多么快活的賤骨頭

去他媽的世界，去他媽的詩歌

我們在鄉(xiāng)下，在星星像爆米花一樣的夜晚，親愛的

我們哼兩聲，抒點(diǎn)情吧，哪怕是春情

哪怕是見不得人的騷勁，反正這夜晚，就我們兩個站在田埂上，我們的尾巴被燈光拖在地上

我們做愛，生生孩子，瑪麗

我們在田野上跑，見到不喜歡的人，就沖他狂吠

我整天在田野上跑都不會疲憊，哦，瑪麗

你可以站在家門口看著我們

不過，不要像父親那樣，求求你，不要企圖窺伺

和推理，你可以吹著口哨，倚在門上

你可以想想下午的菜譜，如果你不出聲

我就不會停下來，哦，瑪麗

請你走過來，看看這株野草，跟你的容貌多么相配

就像上帝送來的賀禮，咱們的孩子

像風(fēng)一樣，消失在日歷上，走廊里的聲響

大概是他制造出來的，包括池塘里的蛙鳴，天上的

鳥叫，樹林里孤獨(dú)的嘶喊，和床底下的

蟋蟀聲，瑪麗，他是個音樂家

你聽，他用陽光輕輕敲打著花瓶、水、屋檐

輕輕敲打著睫毛和耳朵邊

瑪麗，我們有很多重要的事情

就像探險，比探險還重要

比游泳呢，你會說，你的游泳衣被我用小刀

劃破了，哦，瑪麗，別生氣，瑪麗，我們不游泳

我們僅僅是，跳進(jìn)河里，剩下的事情，我們不要過問

好瑪麗，我們誰也不告訴，偷偷地做一次長途旅行

我用油紙包好了干糧，足夠我們吃到

在河面上慢慢老死

慢慢老死，我看見過，時間讓一個人縮小

只剩下一粒果核，那是他以前不小心吞下的

一直保存在心里，哦，瑪麗，我們會不會

被河水分開，或者會來到大海

看見那真正的，得不到寬恕的上帝，這或許就是真相

我們不小心擁有的自由和恐懼，不得不來到心里，他甚至

叫我忘記了你，以及你給我的勇氣，瑪麗

之四

哦，瑪麗，那一年

我翻開每一件事物尋找你

我把你弄丟了，在冰冷的軌道上

我抱著頭，坐在你消失的地方，瑪麗

列車來來往往，而我就坐在你剛剛消失的地方

瑪麗，那一年，我翻開日歷，去找你

在黑夜，我走了很遠(yuǎn)，你也走了很遠(yuǎn)

我們在黑夜，是兩個移動的污點(diǎn)

后來，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你的蹤跡，我喊，瑪麗

你愉快地回答了我

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好像在白天

我們騎著自行車上公園，你坐在后衣架上

像一只老母雞，沖著天上的麻雀叫喚

哦，瑪麗，破鏡重圓的瑪麗

哦，瑪麗，好瑪麗，乖瑪麗

那一年，我就住在黑夜里，跟你談?wù)?/p>

地獄的火焰，巨大的帶著倒刺的陰莖

鐵汁翻涌的子宮，和絕望的生與死

之五

他結(jié)婚了，瑪麗

他像一個孩子，坐在婚禮上

旁邊是他的姑媽和新娘

哦，牧師開口說話

牧師說，天上的星星也會在背地里發(fā)泄性欲

卻沒人會使用天文望遠(yuǎn)鏡

哦，他手里的紅絲帶能把它們

都拴起來？瑪麗

如果不能，那將多危險，瑪麗

它們在天上，就會酗酒，打架

而我們地上的女人

誰能保得住貞潔？如果它們

居高臨下，俯瞰著她們

突出的臀和胸脯

哦，瑪麗，我親愛的瑪麗

他結(jié)婚了，他的妻子站在他旁邊

正在為幸福祈禱

哦，瑪麗，我喝多了

我覺得頭暈，臉蛋發(fā)燙

走路輕飄飄的，幾乎失去了身體

我在想，魔鬼是如何到來的

并且占據(jù)過你，然后又回到了

冰冷的家里，他的家

裝飾著奇形怪狀的衰老

蕩然無存的自尊，和各種各樣

兒童的肉體，你一定見過

品嘗過大鍋里煮沸的曼陀羅

你還用它沐浴，聽著魔鬼的渾厚的歌吟

他結(jié)婚了，瑪麗

我們嗓門大一點(diǎn)，去告訴上帝

他結(jié)婚了，跟一個不認(rèn)識的女人

不是邪惡的夏娃，不是裸體的瑪麗亞

我們要不要祝福他？哦，瑪麗，請你問問他

請你趕快帶上我們所有的金幣

去天國，去伯利恒，去打聽

當(dāng)夫婦行淫的時候

他是不是要閉上眼睛？就像看見了

比死亡還可怕的事實？因為沒有人能夠

孕育永恒，也包括你，瑪麗

你孕育我，只是因為，你努力

你的善行，我會永遠(yuǎn)記在心里，瑪麗

責(zé)任編輯⊙育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