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水

讓她們嫉妒去吧

女兒上初一后，最大的困擾就是班里大半同學家里都挺有錢的，而且更有好幾個同學很愛吹噓自己家里有錢：父親開的什么車，姐姐買LV的包有幾個等。這讓自我感覺甚好的她有些自卑：因為我們家不過是普通工薪階層，房子才買了沒幾年，而車，我可是堅決反對買。因為我與孩子爸都是上班族，并不太需要，供車花費又太大。

開學一個半月后的某天，女兒說：“媽媽，我真希望我們家買輛車?！蔽以尞惖貑枺骸盀樯堆剑皇歉阏f了原因?買車容易供車難，我與你爸還想多存點錢做投資呢?！彼龕瀽灢粯返卣f：“今天張家健跟我說，他家有兩輛寶馬車，他爸他媽各開一輛?！蔽颐靼琢?，這么大的孩子，已經(jīng)在乎家里有錢無錢了。

我問：“張家健爸媽都是干什么的?”她說：“他媽媽在香港工作，爸爸在上海工作。大概都是做老板的吧?！蔽乙馕渡铋L地看她一眼：“你下午放學回家時，推開門最愿意見到什么?”女兒說：“愿意看見媽媽在家里?！贝_實是這樣，如果女兒放學時我不在客廳，推門而進的她就會揚聲叫：“媽媽，你在哪里?”如果她爸爸也休息的話，她第二句話會問：“爸爸呢?”

她明白過來：“也是，張家健放學后總不回家。有一次我問他為什么，他說家里就保姆與姐姐兩個人。他姐姐也不理他，吃完飯就自個兒學習?！?/p>

我拍拍她的手：“有錢是好事。但如果要我拋下你在家長年累月外出工作，我更愿意過這錢不多卻感覺幸福的日子。”女兒笑嘻嘻地撇撇嘴：“幸福。好酸呀!”我看到她的笑，知道那時候，她正感覺幸福。

沒兩天，她又氣憤地告訴我，說下課后她與兩個朋友正在為自己月考取得好成績高興時，坐在教室后面的兩個女生走過來，指著她腳下的鞋子說：“這個才二十塊買的吧?我的鞋子，四百多，從香港買過來的?！绷硗庖粋€女生也附和道：“可不是，我的書包還是我叔叔從美國帶回來?！迸畠号c她兩個朋友從來都沒談論過這種話題，一下子都呆了，只知道氣憤地回來告訴我。

我看著氣呼呼的女兒，不由得心疼。其實何止是她，就算是我上班同事也會比較，今天你這件衣服是什么牌子，明天你那個包又是啥牌子，我偶爾也會因為自己買不起太多的名牌而難過。無論是大女人還是小女人，對服飾都一樣關注在乎，都同樣有虛榮心。

我低著頭，無意識地嚼著嘴里的飯。孩子她爸說：“明兒你穿一雙鞋子去，說是在月球上買的，絕無僅有?！崩瞎矚g開玩笑，但此時女兒心里的創(chuàng)口可不是一個玩笑可以撫平的。

我轉過頭向她傾訴起來：“我昨天也遇到同樣的事情了。我同事許小美，你知道的，就是那個每次都告訴你哪里有好吃好喝的許阿姨，一個勁兒地跟我說她身上的衣服多少錢買的，鞋子多少錢買的，說實話，那一刻我心里酸酸的，怪不是滋味。覺得她與我一樣上班，與我一樣職位，可為什么總是能穿得比我好，用得比我好?！?/p>

女兒驚奇道：“原來你也會為這種事難過?”我點點頭，“當然會，大多數(shù)女人都會?！彼榈乜粗?。我卻又笑笑道：“后來我想，許阿姨為什么突然發(fā)神經(jīng)似的要對我一個人說呢?要知道辦公室里同事可多啦。我記起，那時正好是我與另一個同事在交流各自的孩子愛吃什么菜式。許阿姨在旁邊聽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斷我們，說起了她的名牌。因為許阿姨的婚姻不太幸福，三十幾歲的她還沒生孩子，心底里一直嫉妒我們這些有孩子的，特別是孩子又可愛又爭氣的同事?！?/p>

女兒迫不及待嚷起來：“我們當時也是幾個成績好的同學在說自己的月考成績，那兩個女生考得不怎么樣。我說嘛，無緣無故地跑過來炫耀她們的鞋子與書包，原來是因為這個?！彼樕下冻鰻N爛笑容：“哈哈，我要讓她們更嫉妒?！?/p>

有底氣的人不炫耀

國慶節(jié)長假期間，我?guī)е畠夯亓艘惶死霞铱赐夤馄?。純樸的外公外婆家里每天都會有一些鄰居來閑坐聊天。

有一天，一位與我母親同齡的老人與我母親聊起了她幸福的晚年生活：她的兒子在深圳，一個月收入八千元，她女兒嫁給一個生意人，兩口子生意做得挺不錯；她老伴六十歲了，一個月還能掙千把塊。她每天只需做點自己喜歡做的活兒：種點蔬菜，養(yǎng)些小雞……話里帶著明顯的炫耀口氣。

當時我與女兒在樓上，而母親與楊姓老人在一樓臺階上聊天。她們的對話都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我與女兒的耳朵里。母親只是笑聲連連，時不時道：“是呀，你現(xiàn)在的任務就是吃好喝好將身體養(yǎng)好，啥也不用操心?！薄澳闶怯懈獾娜?。”

女兒在樓上聽得捂著嘴笑。我不解地看著她。得楊姓老人走后女兒才道：“這位老人真有趣得很，外婆三個孩子的成就在這村子里是首屆一指的，對外公外婆的孝順也是遠近聞名的，你看看外公外婆這些年去了多少地方旅游過就知道。我外公一個月還能掙兩三千呢。她怎么好意思到外婆面前炫耀?”

我只笑不語，女兒又道：“外婆也真好玩，一個勁兒地附和著那老人，換了是我才不會那樣，我也要將自己的幸福生活全講出來?！蔽姨迹骸耙驗橥馄判睦镉械讱?。連你這個不常在家的小朋友都知道外婆的生活幸福到了何等程度，村子里豈不家喻戶曉?她又何苦說出來呢?這就好像你次次都考第一，一個平時成績一般的同學跟你說她這次考得挺好的，你會是什么心態(tài)?不過是胸有成竹地微笑鼓勵她再用功，祝她下次考得更好?！?/p>

女兒有所悟，連連點頭：“對對，我從不向我同學說自己的成績如何如何?！?/p>

國慶假期后，我堂哥來深圳出差。堂哥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后來在香港大學教學，之后又去了新加坡國立大學工作，成了新加坡學界有名的數(shù)學家。

女兒出生后這是第一次見遠舅舅。她早在家族中聽過他的名氣，在腦海里將這個舅舅想象得如同天神一般。可萬沒想到，這天神遠舅舅原來長得很一般，個子小小的，戴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鏡，還穿不到一百塊錢一件的襯衣。放著五星級酒店的飯不吃，來她家吃普通的家常菜，在她簡單普通的家里住了兩晚上。

遠舅看她的作文，連聲道好。遠舅與她一起演算數(shù)學題，夸她的想法很新穎。遠舅聽她說起歷史上武則天的一些細節(jié)時，直搓著手說：“這個，我還真不知道呢?！比缓蠛苷J真地問她：“你怎么有這么多時間來了解這一切?我是說你怎么能夠各科都這么好呢?我那個時候，理科都不錯，語文成績也還行，但歷史知識真的知之甚少。就算是現(xiàn)在，也知之甚少。”

女兒吃驚地望向我，我向她點頭后，她簡直心花怒放。在遠舅身上，她一點兒也沒覺出一個名家的所謂氣場，反而是讓她覺得，找到了一個貼心的、很談得攏的舅舅。但當遠舅打開他的手提電腦，給她看他在全世界各地的大學講課時的樣子，看全世界各地的景色時，她又意識到，她的遠舅真是個大人物。

送走遠舅后，她有點沉悶。我碰碰她：“遠舅不是給你留了電子信箱嘛；以后給他寫信就是了?！彼ь^看看我：“媽，遠舅真的對歷史知識知之不多嗎?”我點頭：“遠舅是理科生，那個年代的理科生不需要考歷史這門課，他在這上面花時間就很少。后來工作了，估計就成天鉆在數(shù)學世界里，更是少關心歷史政治這些知識了?！彼龘沃^：“那萬一有大學生問起他時，他說不知道豈不太可笑了?”我不同意：“你覺得，愛因斯坦坦白告訴他的學生他不知道現(xiàn)在哪個明星最紅，哪種款式的衣服最流行，他的學生會笑話他嗎?”女兒猶豫著說：“我是他的學生的話，我心里就會想，原來教授不知道的東西這么多呢，并因此就不會將他看得非常偉大了?！?/p>

我笑得要命，“每個偉大的學者都會有許多他不知道的學科與知識。數(shù)學家可能不太懂得歷史，作家大部分不懂得演算高等數(shù)學題。所謂術業(yè)有專攻的意思就是說，要精于一門學科或一種技巧，一定要用大部分時間與精力去研究那一門。于是，名家們用在其他科目的時間自然就少了許多。就好像你所知道的一些音樂指揮家，可能僅僅擅長音樂指揮，其他日常生活都不能處理好，可是，你還是要承認他們是優(yōu)秀的音樂指揮家?！?/p>

女兒又問：“遠舅穿那么便宜的襯衣來講課，他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我拍拍她的肩：“愛因斯坦的逸事可聽說過?成名前他總穿一件便宜襯衣。朋友勸他穿好一點，他說，誰認識我呀?成名后他還穿那件襯衣，朋友再次勸他。他又說：誰不認識我呀?這又回到了底氣的事上來了。能邀請你遠舅講學的大學，誰不知道他的成就呢?有成就擺在那里，穿再便宜的襯衣，他還是個受人尊敬的人。他已經(jīng)不需要用名牌服裝來標示自己的地位及自己的收人情況了。這個時候，穿不穿名牌全看個人喜好了。遠舅是在鄉(xiāng)下長大的，消費意識跟媽媽一樣，節(jié)儉為上。”

女兒咂咂嘴，點頭說道：“心里有底氣的人，就不需要向人說起自己的好。因為無論是自己還是別人，都知道自己的好呢，人人都羨慕他來著。你是這意思吧?”

我想了想：“差不多吧?！迸畠红`機一動：“那反過來，那些總向人炫耀、總向人吹噓的人，心里就沒底氣?！?/p>

我笑了起來，摟住她的肩：“正是如此?！笨墒撬賳枺骸澳菋屇阏f，到底要怎樣才會有底氣呢?”我想了想：“一種應該是得償所愿的人。你看老媽我，覺得自己家庭幸福，孩子健康優(yōu)秀就覺得挺有底氣的。外婆呢，就是孩子們對她都孝順，生活絕對無憂她就有底氣。遠舅則是學有所成，心中有底氣。當然還有一種人不吹噓，就是很謙虛的人。其實兩個人一起，比如你，就有比我厲害的方面，而我，也會有比你好的方面。我看見了你的長處，正在默默學習你的長處，那我其他方面比你好很多，也不會吹噓了?！?/p>

女兒挺起腰桿兒：“那我底氣足足的。我學習成績好，還有幾個好朋友，爸爸媽媽一直都在我身邊，挺好挺好。同時我還要做一個謙虛的人，善于發(fā)現(xiàn)人家的長處，然后去學習人家的長處?！?/p>

我更緊地摟住了女兒，我們唱著歌往家走去。

原載《人生與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