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冊/文
呂子揚,1967年生于沈陽,祖籍江蘇吳縣。1991年畢業(yè)于魯迅美術學院中國畫系。
呂子揚的重彩花鳥給我的完整印象大致有三:一者,較少留意寫形,多以無形的彩墨暈淡細碎為工,類似唐宋敦煌壁畫的繁華螺鈿,抑或傳統(tǒng)造像之妝鑾法,在麻紙上呈現(xiàn)金屬塑形之美。其次,他的花鳥設色多破傳統(tǒng)之法,用色吊詭奇崛,粉紫與花青、鵝黃一并橫陳,富于龜茲藝術的冷逸,在萬千姿色的物欲時代呈示著新有產(chǎn)宅男“世情如火心似水”的稟性。再者,或有物象,也只是水禽菡萏,題材上極其務專,以便攢積心力孤注一擲于巖彩的肌理與質感。
這些花鳥的尺幅都不大,物象無甚復雜之處,在巖彩的噴、拓、刮、刷與金銀錫箔的螺鈿之間,卻婉轉流溢出十足的殿堂之氣。它們很適合放置于具有新東方主義裝飾格局的室內(nèi)場域來觀賞,這倒是我更感興趣的一點發(fā)現(xiàn)。拿2010年繪制的《明清故事》來說,八大的水禽已經(jīng)被畫家削斫成玲瓏的剪影,與清荷玉蓮稀疏蹀躞于景泰藍的池水中,文人的骨鯁在巖彩的新秩序中只是一個被挪移的符號,所有物象不再玩世不恭,而是在花莖合攏成的囚籠中更顯玲瓏之姿,清雋且蕭散,八大的“憤青”態(tài)度也一變?yōu)楫敶袊挟a(chǎn)階層的精神物語,究其畫面構成的語言機制,正如一片“酷斃”的藍色所宣泄的那樣,水墨已經(jīng)被巖彩徹底顛覆了。
花鳥故事之一 麻紙、礦物質材料、箔 30cmx30cm 2010年 呂子揚
花鳥故事之二 麻紙、礦物質材料、箔 30cmx30cm 2010年 呂子揚
玉荷舞青蓮 麻紙、礦物質材料、箔 100cmx80cm 2010年 呂子揚
這個形式,更像是用螺鈿璀璨的殿堂花鳥來置換傳統(tǒng)的文人大寫意花鳥,使作品回到黃筌花鳥的富貴殿堂氣象中去。而這種對傳統(tǒng)花鳥語言機制的解構,頗讓我想起當下設計界新東方主義的混搭旨趣,看似古典,但不同背景、不同材料及不同功能的家具被破天荒地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派異類的審美,好不青澀!如同把一只花梨木的衣箱和一套意大利皮沙發(fā)搭配在一起,形式上都很純粹,也很洛可可化。這也就是我上文所指中國有產(chǎn)階級審美物語的那層含義的來源之一。文以載道,任何成熟的藝術品,都自然為我們藝術圈外的這些好事者和旁觀者提供象外之象,讓我們披圖可鑒,品味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屬性。
爍 麻紙、礦物質材料、箔 46cmx60cm 2010年 呂子揚
天賜妖嬈 麻紙、礦物質材料、箔 100cmx80cm 2010年 呂子揚
花鳥故事之八 麻紙、礦物質材料、箔 30cmx30cm 2010年 呂子揚
花鳥故事之七 麻紙、礦物質材料、箔 30cmx30cm 2010年 呂子揚
不管是哪類卓越的中國書畫,離開形制規(guī)格與材料談藝術的高低都是寡味的,就像我們看《韓熙載夜宴圖》,屏風不是一下子都被我們看到,也不是五個韓君都活在一個空間里,這些布局之所以唯美,關鍵要結合手卷的樣式來陳示與瀏覽。所以我更喜歡設想?yún)巫訐P這些螺鈿繽紛的花鳥畫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下恰當?shù)卣故静艜??藝術品的場域一直是史學家容易淡忘的問題,就像從前我們忽視了卡拉瓦喬祭壇畫在實際建筑中的場域狀況,導致我們誤讀了畫家對光影技法處理的一部分初衷,就像梁楷和牧的畫流落到日本寺院,因為環(huán)境和觀賞習慣的差異導致畫卷被截取后重新裝裱張掛,或者再如那些流落到歐美的中國古字畫,因為鑒藏方對中國卷軸畫背后把玩方式的忽視,致使作品出現(xiàn)了另類的裝裱形制。所以,看到呂子揚這些巖彩花鳥,我更糾集于創(chuàng)作者不愿關心的那些“細枝末節(jié)”,也許把它們放到新東方主義的混搭秩序中,它們不僅令蓬蓽增輝,也會為旁觀者見證一種別樣的審美理念。這樣說來,像近期創(chuàng)作的《花鳥故事》系列,如果尺幅可以放大,并且斟酌一下比較新銳的裝裱方式,作品的實驗厚度也許要更為搶眼。
五代的繪畫,形制上依然延續(xù)了唐代的多樣化格局,比如屏風畫,家富貴在這方面相得益彰,而屏風山水和屏風人物在《韓熙載夜宴圖》和《重屏會棋圖》中都有頻繁的實踐,屏條在清代的袁江、袁耀青綠山水中仍有傳統(tǒng)的延續(xù)。可見中國畫形制和體裁的多樣化不僅豐富了其本身的語言形式,也為書畫展示的場域及觀賞活動提供了多樣化的可能性。六朝的張僧繇因觀賞印度退暈法的道釋壁繪,而獨創(chuàng)設色“凸凹花”,唐周創(chuàng)水月觀音一體,在畫史上足以見證各種形制體裁人物畫對主流卷軸畫的頤養(yǎng)之德。這樣看來,今天的中國畫形制和體裁仍舊比較單一,缺乏當代生活的展示場域,只能在筆會性的展場中做傳統(tǒng)方式的陳列,已與明清江南無數(shù)玲瓏館中的清賞雅玩相形見絀了。而巖彩實驗的探索,和我所糾集的呂子揚巖彩花鳥畫的新東方場域趣味,至少在材料上是一個值得推介的嘗試,就像說“筆墨當隨時代”,設色何嘗不復如此耳?
至于說到中國當代的有產(chǎn)階層之藝術品,我以為也是一個可以為藝評界“意淫”的話題。中國傳統(tǒng)的花鳥,大致方向很開闊,院體也好,文人也罷,至新中國秩序以降,權利話語與社會背景全部轉換,其實在海派已見端緒,但花鳥畫科的“小資”意緒如何在市場經(jīng)濟深化的中國社會,找到一種與古人相對應的思想主體,始終顯得比較孱弱,體現(xiàn)了中國畫文化資源發(fā)展的亞意識狀態(tài)。在強調(diào)階層的傳統(tǒng)社會,筆墨價值和品第等級一直是兩股社會勢力交鋒得失的晴雨表,畫派與技法風云變幻的背后,其實是某個成熟階層意識形態(tài)的話語顯現(xiàn),創(chuàng)作者、收藏家和觀眾一旦按部就班,他們所共同矚目的藝術品方能運籌帷幄、名至實歸。如果這種權利意志依然健在,仿佛仕人階層之于仕人花鳥一樣,面對全球化的當代社會,中國中產(chǎn)階層的社會群體必然在字畫中有其自我的筆墨與設色之道。像“都市水墨”這樣的術語,本質上實屬中產(chǎn)階級的中國畫觀,與其曖昧地,不如像古人那樣果敢地建構。
在呂子揚近期完成的花鳥堂繪系列中,最后說說我比較感興趣的一幅佳作《天光云影共徘徊》,在生澀的碧波中,滿眼皆是斑駁陸離的灑金敗荷,繽紛的色塊散亂而不失輕盈,兩只水禽上方的簇簇小塊花青色宛如碎玉無數(shù),在多元無序、姿色無限的天地間盡其單薄脆弱之能事,正可謂“世情如火心似水”,對繁華世界的艷羨中或許竟是一份中產(chǎn)階級有型宅男的心靈寂寥與疏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