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容
黃燦燦的油菜花又開了,兩年前也是這樣的季節(jié),母親撒手離我而去。兩年來,我從不敢去碰觸關于母親的話題,從不敢寫關于母親的文章,因為一直以來,我從不相信疼愛我的母親已離我而去,覺得她老人家每時每刻她都在慈愛地看著我。如今望著滿田野的油菜花,看著孤立在后山母親的墳瑩,我不得不去面對這個現(xiàn)實。
我的母親跟無數(shù)的母親一樣,平凡、善良、能干與慈愛。
母親十九歲嫁給一貧如洗的父親,她的一生都在為這個家默默地奉獻,以她的勤勞,以她的慈愛為我們幾個兒女撐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父親是一名軍人,70年他退伍后投入到葛洲壩工程的建設中,母親帶著哥哥姐姐和我姊妹四人在農(nóng)村老家居住。當年我才出生,大哥才十二歲,一家的農(nóng)活家務全落在母親一個人身上。農(nóng)村的生活是艱辛的,農(nóng)村的婦女又是最辛勞的。那時,光靠父親一人的工資是很難養(yǎng)家,母親就成了家里“里里外外一把手”。白天母親在生產(chǎn)隊勞動,和男勞動力一樣出力,雖然力氣上不如男同志,但總是憑著一股韌勁和巧勁,干出的活一點不比男同志遜色,爭的工分也不比男同志差。在家中,她喂豬、養(yǎng)雞、養(yǎng)蠶、砍柴、洗衣、做飯,一個人承擔起全部的家務。在我的記憶中,母親每天總早早地床給我們做早飯,把兩個哥哥和姐姐送到學校,然后帶著年幼的我到生產(chǎn)隊去干活。晚上很晚了,當我們從睡夢中醒來常還看到她在煤油燈下為我們做鞋縫衣。母親的手非常巧,她做的布鞋在我們村是有名的漂亮與耐穿。所以為補貼家用,她常接一些結親嫁娶的婚鞋。從我記事起,我印象中母親除了干活外,只要一停下來,她不是在納鞋底就是在縫鞋幫。
我們幾個子女在她的苦心經(jīng)營下,才得以吃飽穿暖,即使在最艱難的年月,母親也沒讓我們挨凍受餓。
在家里我是母親最疼愛的小女兒,為了我,她受過很多委屈,吃過很多的苦。她用一生在愛我,點點滴滴的母愛滋養(yǎng)堅實了我的生命。
我小時候由于體質(zhì)較差,而剛到葛洲壩工作的爸爸每月有限的工資有一半有時甚至全部用在給我看病上,為此我很不討奶奶的喜歡,多次建議媽媽把我送人或丟棄。
盡管我一身的毛病,可畢竟是媽媽的斷腸兒,媽媽斷然是舍不得。奶奶卻狠得下心,一天乘媽媽外出做工,悄悄地從姐姐手里牽過三歲半我,我把送到離家很遠的她妹妹我姨奶奶家。姨奶奶是奶奶的第二個妹妹,因近親結婚,生了六個孩子,有四個是“苕”,有的生活不能自理,有的又聾又啞,有的弱智。記得一到姨奶奶家,一見到四個“苕”,我就嚇得大哭,躲在奶奶懷里頭都不敢抬起來。奶奶狠心把我塞到姨奶奶懷里,跟姨奶奶嘀咕了幾句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我在姨奶奶家呆了三天,每天躲在她家的大門角落里,第一天撕心裂肺地哭,第二天只能小聲地哼哼,第三天就奄奄一息了。如果不是媽媽找來,估計也就命歸黃泉了。媽媽找到我時,我只喊了一聲媽就暈死過去,媽媽抱著我直奔醫(yī)院,這次在醫(yī)院住了半月才回家?;丶液蟛胖?,這三天里媽媽象瘋了一樣的到處找我,最后是拿著菜刀架在奶奶脖子上才問出我的下落。而母親卻為此背上“不孝”的罵名。
由于父親長年不在家,管教子女的責任也全落在母親的身上。母親對哥哥們管教很嚴,兩個哥哥從小頑劣,沒少讓母親操心。從哥哥們身上看到母親的嚴厲,為避免挨打,我從小就學會乖巧,凡事倒不怎么讓母親操心。母親好像也從不對我說教,僅有的一次是我第一次出門到海南大廣壩工作時,母親送我去火車站,路上很慎重的對我說 “出門在外,要做到手穩(wěn),嘴穩(wěn),與人要和善相處”。在母親的心目中,嘴穩(wěn),手穩(wěn)就是做人的準則,就這樣一句話讓我刻骨銘心,至今不忘。所謂嘴穩(wěn),就是不能搬弄是非,人家對你說的話在你這里到此為止,再不可外傳。手穩(wěn),就是你不該得的東西不能拿。平平淡淡四字“嘴穩(wěn),手穩(wěn)”包含了多少哲理呀。我一生都在奉行母親的這句話,并從中得益。
2008年十月份,在四川深溪溝工作的我接到大哥的電話,說母親近期腿總是腫,帶她到醫(yī)院檢查,結果是肝癌晚期。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那么強壯的母親,那么能干的母親怎么會生病呢?我無法想象沒有母親的日子,無法相信母親有一天會離我而去。母親檢查后就住進了醫(yī)院,父親和大哥都沒有告訴她病情。經(jīng)過多方會診,說母親已無法醫(yī)治。十一月底我匆匆回到宜昌,以前那個精神煥發(fā)的母親已白發(fā)蒼蒼,病痛讓她由一百三十多斤瘦到只剩不到一百斤,望著母親我心如刀絞,而又束手無策。
2009年春節(jié),我們陪母親過年,這是我們能陪她過的最后一個團圓年。母親不知病情,一心盼著等自己病情好轉一點隨我回宜昌,我也承諾待天氣轉暖就接她回宜昌的家,好好的照顧她最后的日子,可以盡一點做女兒的孝心。
可這個愿望終成為我一輩子的遺憾。正月剛過完,母親的病情就進一步加重。等我趕回家,母親只能勉強地認出我來,喊了聲“容兒”就進入昏迷狀。我日夜守在母親的身邊,一遍一遍地呼喚她,可母親除偶爾長長地嘆口氣外,再也沒有應我一聲。望著母親艱難地呼吸,我心象針扎一樣。如果能讓我替母親去承受這份痛苦,我絕不退卻。三天過后,母親用盡了最后一絲氣息,擺脫了所有的病魔,永遠去了。
老舍先生說過:“人,即使活到八九十歲,有母親便可以多少還有點孩子氣。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雖然還有色有香,卻失去了根?!笔堑模赣H走了,我象失去根的浮萍,但我知道我的根在哪里。每年清明、春節(jié)我都找機會回老家,為的是到母親的墳前看看,跟她說說我的近況,把我的喜怒哀樂叨叨給她聽,我相信,她能聽見,她能同我分享!
“容兒”耳邊似又響起母親喚我的乳名。日暮關山風雨起,似母喚我早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