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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是老年人的國度

        2011-07-04 09:46:26埃里克·麥考馬克
        讀者 2011年6期
        關(guān)鍵詞:夢境

        埃里克·麥考馬克

        在圣誕晚會上,一位老者為我們講述戰(zhàn)爭的辛酸與苦難。他回憶起晨霧中令人恨之入骨的山谷密林、那些誘惑厭戰(zhàn)士兵并把他們淹死的雨水暗坑、像紡織品中復(fù)雜針腳般縱橫交錯的戰(zhàn)壕。還有遍布灰暗無人區(qū)的死尸,他們?nèi)员3钟酶觳舱谥樀淖藙?。那些逐漸隆起的彈殼小丘,乍看上去像一堆狗罐頭。他回想起自己深陷的眼窩、拂曉時分上刺刀時發(fā)出的“咔嗒”聲,那些在泥濘里猛吸最后一支廉價香煙的士兵,嗅著戰(zhàn)壕對面德國佬從毛瑟槍一樣沉重的雕花煙斗中噴出的濃重?zé)熚丁?/p>

        “現(xiàn)在,所有人都死了。我們終究都是失敗者?!?/p>

        老者神情嚴(yán)肅地述說著,我們仔細(xì)聽他講。

        “我的生命是個奇跡。摸摸這里,感覺到彈片了嗎?這東西在我身體里游走,就像碎蛋殼在蛋清里晃動一樣。注意到我佝僂著身子喘氣沒有?這緣于我在60年前吸入的芥子氣?!?/p>

        接著,老人講述了一件令他終生引以為憾的事情。我們?nèi)褙炞⒌芈犞?/p>

        “當(dāng)然,我殺過人,現(xiàn)在我只清楚地記得其中一個是和我同樣年輕的德國兵。我站崗那天正是圣誕節(jié),我打了一個盹,醒來時發(fā)現(xiàn)他俯身朝我探過來,戴著德軍鋼盔,正要伸手從背包里往外掏什么。我用刺刀刺他,刀尖朝上,按照訓(xùn)練時教官說的那樣,直到看見血從他的嘴巴里溢出來才拔出刺刀。如同期待的那樣,鮮血沿著刺刀上的血槽汩汩流出。他仆倒在地上,一瓶葡萄酒和一條白面包從背包里掉了出來。這時戰(zhàn)友們跑過來告訴我,圣誕節(jié)休戰(zhàn)一天。但是太晚了。我們只好把被我殺死的德國兵藏起來。這樣,他們還會繼續(xù)送來酒和面包。”

        這就是老人的遺憾。接著他打算講他做過的一個噩夢。我們迫不及待地聽他講。

        “最近的七天晚上,我一直在做與那次殺人有關(guān)的夢,夢見自己回到戰(zhàn)壕里,那個德國兵俯身望著我。我知道該怎么做。我用刺刀猛刺他的胃,緊緊地抵著,直到他口吐鮮血。我拔出刺刀,看著血汩汩地流進(jìn)血槽。接著,我撇開尸體,來到自己的書房,打開桌案右邊的抽屜,把帶血的刺刀仔細(xì)地放在一疊信紙上,關(guān)上抽屜上床睡覺。連續(xù)七天都是同樣的夢。前六天早上,我都要去檢查抽屜,看看那把帶血的刺刀是不是真在那里。結(jié)果只有空白的信紙呈現(xiàn)在我面前。但是,這個圣誕節(jié)的清晨有些異樣。醒來后我仍感覺到戰(zhàn)壕透骨的寒氣,仍覺得握過刺刀的手里沉甸甸的。起身時,我明顯感到心突突直跳。窗外第一場雪的銀光映射到書房中。我徑直來到桌旁。這一次我毫不懷疑自己能找到那把壓在被血跡玷污的信紙上的刺刀。我緊握把手,猛地拉開抽屜。但是一切如故,那里只有一疊空白干凈的信紙。奇跡沒有發(fā)生。我是凡人,不可能欺騙夢魘、偷取夢境,把刺刀帶回到現(xiàn)實(shí)世界中來。我竟然想要從桌子里找到夢境中的刺刀,這難道不是很蠢嗎?”

        老人面帶疲憊,眼含祈求,懇請我們憐憫他。我們樂意寬恕一切。這時,在聽眾席中,一位表情嚴(yán)肅的陌生年輕人起身。他說話的聲音不高,但是他的嗓音很有感染力。我們圍在他身旁。

        “昨晚,我夢見一場圣誕晚會。夢中有一位來賓,他是一位我已記不清面孔的老人,他在給一群人(包括我)講述很久以前的圣誕節(jié)那天他如何殺死一個德國兵的故事。這個每晚浮現(xiàn)在腦海的噩夢一直折磨著他,他曾試圖一勞永逸地把殺人的刺刀驅(qū)趕出夢境,但徒勞無功。他祈求人們憐憫他。晚會結(jié)束時,外面還在下雪,我在夢中跟著這位老人來到他的住處。他走進(jìn)房子。在書房里,他俯身打開桌子右手的抽屜時,我從他身后注視著。在一沓血跡斑駁的信紙上,放著一把黑柄刺刀。老人伸手從抽屜里慢慢拿起仍沾著受害者鮮血的刺刀,把它送到自己猩紅的唇邊。這時,我醒了。”

        說到這里,年輕人的雙眼火紅地盯著老人。而老人在所有人面前低下了頭。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沒有再祈求憐憫。他知道自己再也無從得到我們的寬恕。

        (書蟲摘自《視野》2010年第24期,李小光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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