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覺遲
【內(nèi)容簡介】
作者根據(jù)個人支教經(jīng)歷而寫。月光是喇嘛安排幫助梅朵開展工作的當(dāng)?shù)夭菰凶樱范浜退约澳切┧麄円粋€一個從深山草原里找出來的孩子相依為命。梅朵和月光,漸漸相愛,深愛,經(jīng)歷生死,不管是遭遇泥石流,還是雪崩,他們不離不棄。
然而,梅朵的身體終于支撐不住了。梅朵離開草原一年多,回到城市,身兼數(shù)職,一邊拼命掙錢,一邊治病。然而,麥麥草原在梅朵離開后經(jīng)受了一場罕見的泥石流災(zāi)難,大量村民死在這場災(zāi)難中。
災(zāi)難過后,月光與梅朵斷了聯(lián)系,梅朵未能如約歸去。月光以為梅朵已經(jīng)病死,遂立志修行成一位喇嘛,用一生一世來為病死的梅朵和在泥石流中遇難的家人念經(jīng)超度。等到梅朵再次艱難地登上草原……
至此,月光遠赴尼泊爾閉關(guān)修行,梅朵留在草原等待來年春天的到來,重建孤兒學(xué)校。
【暢銷書摘】
畫師來,把各式各樣的繪畫工具,上好的原生態(tài)礦石顏料,酥油,糌粑,茶鹽,一一帶過來。做了個小小的工程準備,他們師徒二人準備給我們學(xué)校的碉樓門窗戶扇好好換個新裝。
回到學(xué)校時,月光見到耿秋畫師,情緒卻有些沖動,目光里按捺不住的隱晦神色,一半欲要揪住畫師不放,一半?yún)s又無可奈何。
畫師佯裝馬虎,一進學(xué)校,便是樓上樓下地查看,研究,設(shè)計,繪制草圖。然后一一擺開畫具顏料,開始工作。所畫做他的助手。
起先所畫只是跟在師傅身旁,幫忙拿拿工具,做些手邊活計。幾天過后,畫師開始指導(dǎo)他調(diào)配一些簡單顏料。再有幾天,畫師又在學(xué)校碉樓相對偏僻一些的窗戶上框出草圖,讓所畫描摹圖案。半個月后,所畫便可以一個人慢慢來調(diào)配顏料,描摹師傅的圖畫了。雖然描摹得有些笨拙,與單獨作畫還相差十萬八千里的距離,但耿秋畫師對于這個老大不小的徒弟倒挺滿意。預(yù)言這男孩只要努力鉆研,兩至三年即可以一個人單獨作些活計。不說手藝能學(xué)到怎樣精湛,或者有師傅那樣的練達,但肯定因此會有一份長久的工作可做。
我們學(xué)校在經(jīng)過耿秋師徒二人長達二十天的精心打扮過后,煥然一新。陳舊的木門被繪上了大紅大藍大金大紫的彩色圖案。蓮花畫出一半,即像是開了。金鹿兒蹄子剛剛完成,就像要跑起來,海螺法號才顯露個模型,蘇拉孩子就當(dāng)真對上它吹一口。一切都像是生生活著的。每個孩子臉上的笑容也是亮燦燦的。五彩哈達編起粗壯的門環(huán),扣在畫滿彩繪的大門中央,威武氣派。七色積木花兒構(gòu)織的裝飾門框,層層疊疊,一直從門檻爬上門頭去。一樓二樓三樓,門,窗,樓梯,我們的床榻,桌子,都油上了好看的漆料。一時間孩子們恨不得要把小臉蛋兒也油上色彩。蘇拉孩子要求耿秋畫師在她的小手腕上畫一串綠松石做成的珠子。耿秋畫師只望得笑了,指派所畫去完成這件事。蘇拉孩子在得到手珠后,米拉同學(xué)就提出要有一串一百零八顆珍珠做成的大項鏈。所畫便把米拉的整個脖子都畫滿了,排過三圈,才排出一百零八顆。問阿嘎要什么,阿嘎從書包里抽出一本嶄新的練習(xí)本,說,你用珊瑚粉在這個上面寫:阿爸,阿哥,兩個彩色字母。所畫朝阿嘎愣住神了,他握著畫筆,不知道這兩個詞的字母怎么拼。所畫眼神空洞的時候,我便接過他手里的畫筆,在阿嘎孩子的練習(xí)本里畫上一個四十歲男人的面相,兩個二十歲青年的面相,一個小男孩的面相。然后在每個面目底部用藏文標(biāo)注:阿爸,阿哥,阿嘎。
阿嘎瞧著那些圖畫和字符,抬起頭,眼睛望向遠方。
耿秋畫師把學(xué)校碉樓裝飾完畢過后,接下來準備去青海北部的高原。他在那邊寺廟接下了一個一年半的壁畫大工程。正好可以帶上所畫,教他一些壁畫技術(shù)。所畫很興奮,在我們學(xué)校嘗試了足夠的畫畫樂趣,還有孩子們給予他繪畫的肯定和喜愛,叫他對繪畫充滿熱情。只盼望早一天離開學(xué)校去青海。
畫師卻是磨蹭了。
結(jié)束我們學(xué)校工作,分離的日子,這個有著精湛畫藝的男人情緒卻一度低落。高高興興地來,卻是拖沓著腳步遲遲不肯離開。總像是有話想對我說,滿目的隱晦心思,也是不易出口。
為避開孩子們耳目,這個男人拉我到距離碉樓很遠的地方,我們學(xué)校下方的小河壩上。
河壩上有一顆百年樹齡的古老核桃樹。男人就站在核桃樹下,復(fù)雜的眼神望著我,是隱晦,也有懺悔;恍惚,也有傷神。我從來沒見過這個男人這樣的神色。我愣住了,像是認不得他了。
高大的男人站在陽光下核桃樹的陰影里。核桃樹很大,花花的葉子像一把巨形大傘罩住這個男人。樹蔭基本湮沒他的面目。但是有風(fēng)刮過來。樹蔭隨著風(fēng)向變幻,又把男人的臉晃得花花亮亮的,似是有些不真實……還是他的話叫人難以理解?
這個男人用從未有過的復(fù)雜語氣在問我,
“梅朵,知道當(dāng)初我為什么會推薦你來草原嗎?”
“嗯?”
“唉……”畫師一聲嘆息。
“畫師?”
“你認為你們漢地的那些心理醫(yī)師,他們能治療別人,也能治療自己嗎?”
“畫師?”
“我倒聽說,在你們的地方上海,有一個著名的心理醫(yī)師,他一生醫(yī)好無數(shù)心理病人,可是有一天,他自殺了!”
“哦!”
“你認為我的手能畫那么完美的圖案,我的心也能畫得那么完整嗎?”
“唉,畫師!”
“我每次畫出一尊菩薩,菩薩就會問我,‘你的心也在我身上嗎我說:‘在,我的靈魂都在您的腳下。菩薩就說:‘那你去尋找一位善良人來化解你的罪孽吧!……梅朵姑娘……她怨我了,她不原諒我,不接受我……只要她生活在困難當(dāng)中,我的心一天也不會安寧!”
“畫師,我不明白您具體在說什么!”
“我是個自私的人梅朵,我們這里,沒有我這樣自私的人!所以菩薩對我也硬起了心腸,她不管我了!”
“畫師?”
“……不過推薦你來我們草原,也不純粹因為我自己的……是草原上……你也知道,的確還有很多像我那孩子一個模樣的娃娃。我想除了你這樣有文化又心地善良的姑娘,還有誰能夠真心實意來幫助他們呢!”
“好了畫師,您到底想要說什么,有什么您直說吧,我若是能夠做到,我一定會去做?!?/p>
耿秋畫師聽我這話,神色才稍有一些釋放,掀起身上寬大的氆氌,從腰間解下一只絳紅色大腰包。鼓鼓的一腰包東西,遞上來。
“這是我所有的錢……梅朵姑娘,不單是孤兒,你也去做做草原上私生子的工作吧……把那些孩子也納入你們的救助當(dāng)中來,我都跟月光商量過了,他會領(lǐng)你去做這件事……”
“哦!私生子?”我當(dāng)下即愣住了。
(摘自《酥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