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果把剛買的一條花木馬的紅裙子甩在我床頭。夢溪，裙子我不要了，送你。

我從書堆里抬起頭來，吐吐舌頭，你呀，這么浪費……

我叫夢溪。我有日本漫畫中的女孩那樣大大的眼睛小小的臉尖尖的下巴，直到7歲那年，我在陽臺上玩耍時不小心從三樓摔下來，左臉著地。8歲開始，我的左臉越長越大越長越寬。9歲半，我的左臉和右臉開始極度不對稱。同伴們開始遠離我，他們說我左臉像西瓜，右臉像月牙。11歲，我的耳朵漸漸聽不見了……

林小果扯開嗓子說，夢溪!你怎么不謝謝我!我嘴里囁嚅著說了一句大概只有自己能聽清的謝謝。林小果還是聽見了，她滿足地大笑。我的卑微在她的笑聲中顫顫微微地躲進心里，深深往里鉆。

林小果，她有漂亮的外表，還有數(shù)不清的小鏡子小梳子，小帽子小靴子……林小果家里很有錢，大一開學那天，一輛火紅的寶馬停在我們13棟女生寢室樓下。然后，穿著火紅裙子的林小果拉著她那像電影明星一樣俊美的爸媽上了樓。

同寢室四人，我是最早進校的。我想早早地去占個地方，更免得在人前晃悠，遭人指指點點。然而不斷涌進來的陌生人，還是一片閑言碎語。

她的臉好可怕!—邊大—小像個妖怪……

她的衣服看起來像翠花，翠花，上酸菜……

我沖進洗手間，眼淚不可控制地落了下來。林小果叉著腰站在房子中央，中氣十足地吼道：13棟702是我的地盤，閑雜人等一路滾好！我愣在洗手間的大鏡子前，撲哧一下，笑了。爾后的日子，我的生活便充斥著各種林小果說。

林小果說，夢溪，我們周末去“血拼”吧。

林小果說，夢溪，我終于擺脫莫杰那個討厭鬼了，我們?nèi)c祝吧!我請客。

林小果說，夢溪，我阿姨送給我一盒蘭蔻的胭脂，你要不要用？

大四了，我英語四級還沒過，因為聽力占35％。那天晚上，我在寢室里哭得震天響。林小果一拳砸在桌上，吼道，你能不能樂觀點！林小果的手上有血涌出。我匆忙去找云南白藥，林小果一把抱住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林小果發(fā)脾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林小果哭。林小果有史以來第一次撲向我的懷抱，那么暖，卻是最后一次。

林小去世了，很快。血友病，顱內(nèi)出血致死。

我就像傳說中丟失了淚腺的駱駝一樣再也哭不出來。打開衣柜，那條嶄新的裙子紅艷艷的，刺得人眼睛生疼。我終于明白林小果為什么那么迷戀火紅色了，那是熱情，是溫暖，是希望。

我輕輕脫下灰黑色的長裙，換上了那條紅裙子。窗外，風景正好。林小果在天堂看著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