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城》編輯部
那是N年前的一個情人節(jié)之夜。其實(shí),他們沒有意識到那個日子的特殊含義。那天可能是周末,也可能是發(fā)工資的日子,他跟妻子約好下班后在那家商場門口碰面。商場門廊里有一個臨時搭設(shè)的售花專柜,過往的顧客都擠在那兒買花。玫瑰、百合、波斯菊、康乃馨……五顏六色的花卉在他眼前旋動,一張張年輕的笑臉圍著花朵晃動。他忍不住擠了進(jìn)去,掏錢買了一枝紅玫瑰。他從未給妻子買過花,只是讓這氣氛給鬧的,也想來一番小小的浪漫。
手里握著玫瑰花踱回門前,在寒風(fēng)里翹首鵠望。妻子還沒來,卻相繼有好幾個同事進(jìn)了商場。這兒離他的單位很近,很容易碰到熟人。人家看見他攥在手里的玫瑰花,一個個朝他露出詭異的笑容。“哥們,行??!”沒有人相信他在等自己的老婆。他都沒機(jī)會跟人家解釋。見鬼,這需要解釋嗎?無聊中,他下意識地轉(zhuǎn)動著手里的花朵,心里愈覺尷尬。想了想,從枝條上摘下那朵紅玫瑰,塞進(jìn)了外衣口袋。他問自己,這世界出了什么問題?
商場五樓C區(qū)盡是玩具,絨布娃娃、電動汽車、艦船模型……一樣樣都是那么惹人喜愛,五彩繽紛的貨架上洋溢著歡情與童趣。他們從那兒走過,他不由對妻子嘀咕了一聲,“看到這些玩意兒心里真有點(diǎn)癢癢,小時候就想有一輛玩具汽車……”
“你那時沒有?”“真的沒有?!薄跋矚g就買一個,拿回家還能做擺設(shè)?!?/p>
他知道有些剛成家的年輕人愛拿玩具裝飾居室,芭比娃娃啦,泰迪熊啦,一進(jìn)門就風(fēng)鈴叮當(dāng)。可是,怎么說也不會輪到自己來玩那種情調(diào)——不會吧!他想了想,趕忙拽著老婆離開那兒。在樓下喝咖啡的時候,妻子想起剛才的事兒竟有幾分感慨,她小時候也跟別的女孩子一樣,喜歡布娃娃,現(xiàn)在卻不再有那種興致了。小時候買不起,現(xiàn)在買得起,又沒了那分喜歡。好一陣,兩人默默無語,只聽見匙子輕輕攪動的聲音。
他們逛了半天,在打折的專區(qū)買了一堆衣服。那條有萊卡的牛仔褲打?qū)φ郏患惺椒I(lǐng)羊絨衫居然打兩折。冬天還沒過去,冬裝就開始甩貨了。那些名品專柜已紛紛展示出新款春裝。他們走過那兒,妻子撩起一件收腰的針織衫往身上比量著,露出中意的笑靨。他扯出標(biāo)簽牌看了一眼,那價格讓人咋舌。
這世界總是急匆匆地往前趕。你在卡斯蒂利亞田野踽踽而行,卻幾乎沒有看到眼前的情景。怎么會呢?也許視而不見才是大境界。博爾赫斯的詩句總在心頭縈繞,幾乎成了安慰劑。既然跟不上這個世界,不妨說你喜歡待在過去的世界里。
付款的時候,他將找回的零錢塞進(jìn)外衣口袋,順手掏出了那朵幾乎揉碎了的玫瑰花。剛才還鮮嫩的花瓣,這會兒就蔫了。走過拐角處,他見那兒有個金屬垃圾筒,悄悄扔了進(jìn)去。妻子在那邊朝他招手(在這種迷宮似的場地里他每回都暈頭轉(zhuǎn)向),他看見了,隨之揚(yáng)了揚(yáng)手。捏在手里的是那朵揉碎的玫瑰,付款小票讓他扔到垃圾筒里了。
(邵英摘自《書城》2011年第2期,李 旻圖)